十、茶壶

　　连如江抱歉的对着王凌雪父亲笑笑，王区长却很大度：“去吧去吧，千万别打扰领导休息。”不知道程姐怎么打了个招呼，旁边却见一个微胖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脚步很轻，似乎猛然间就出现在大家旁边。
　　“武钢，你在这儿招呼一下王区长，顺便准备点便饭,我进去看看爷爷休息了没有？”程姐吩咐道。
　　“是！”那人明显军人做派，回答的声音简明扼要但慷锵有力。
　　在去武老休息处的路上，程姐才简单说了一下刚才陪王凌雪请假的事情：也许他们的车号有点太过于特殊，刚到家属院门口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本来王凌雪打算在门口传达室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完事了，但没想接电话的却是父亲，听她表述的不清不楚，既不说一起吃饭的是哪个，也不说去哪儿吃？只说是同学和一个新认识的姐姐小聚，老王当然不放心，女孩子在这个年龄总是让父母揪心提胆，于是便让门卫报了一下对方的车牌号，接着就是大吃一惊从家里迎接了出来，待到传达室见到武风程以及她主动出示的军官证，王区长可不是一般人，马上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于是提出一同拜会首长的请求，程姐很无奈但不好拒绝，开始她也不知道王凌雪的家庭背景，等路上听完王区长的自我介绍才有点头疼，她祖孙几人来到聊城就是办点家族中的一点私事，原本不想惊动地方，现在看起来估计不能如愿了。东昌府常务副区长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不往上汇报的话只能说明他的政治敏感度太过于低下，但看起来王区长可不是那种不精明的人。她猜的很对，刚才在传达室王区长已经抽空给区委书记打了电话汇报了这件事情，不到十分钟，聊城行署专员等一干重要人物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武风程知道这次要被爷爷批评了，她之所以叫上连如江和她一起进去解释也就是想找一个缓冲，但看在王区长眼里却有着别样意味，他有点满意女儿无意认识了一个有着身份背景的人物，却不知道这纯粹属于机缘巧合。连如江傻乎乎的则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每个人心里都有着一本帐，有的人是用高等数学记账，有的人却是只会加减乘除，明显现在的连如江属于后者。
　　从外表上看这个院子门脸并不大，但往后走却有段距离，而且别有洞天，回旋转廊上挂着八角宫灯，夜色里朦朦胧胧的平添几分神秘，第一道门之后是一个小院子，院子中间是一个人工池塘，假山嶙峋，偶尔水声翻腾，连如江估计里边养着鱼，池塘水面上匍匐着好像睡莲一样的东西，看不真切，武风程边走边问连如江：“小兄弟，你女朋友还是区长的千金呀。但人不错，一点看不出官宦家庭的骄横之气。”
　　“姐姐，你不一样吗？你本身就是很大的干部，可是没有一点架子呀。”连如江其实也是很会拍马屁的。
　　“唉，我爷爷不想惊动地方，看来这件事情我办的不好。对了，如江，一会儿我有个侄子可能还要你给看看面相，怎么样？有信心吗？”这个院子的拐弯有点多，而且模模糊糊角落处还有暗哨，连如江有点胆怯，不敢距离程姐太远，鼻息里尽是女人身上的香味。
　　“这个没问题吧，只是晚上不能看相的，夜不赎人，对看相和被看的都不好。”连如江觉得有点和这个姐姐有点亲近，忍不住问道：“姐姐，你们这么大的干部也相信这个？”
　　“噗嗤。”武风程却是被他逗笑了，转身看她，波光流转中一种成熟女人的媚态却是让连如江不敢直视。
　　武老的房间在院子最北边的一个二层楼上，看他俩进门的时候门卫举手敬礼，武风程顺手还礼，但连如江却有点不知道如何应对，举举手又放下了，自己都感觉有点沐猴而冠的模样。老爷子坐在屋里中间的一个太师椅上，闭目沉思，八角宫灯下面色并不是很好，听见二人走进来，睁眼扫了她俩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爷爷，您都知道了？”武风程在老人五六米远的地方，小心翼翼的问道。连如江站在她的身后却忍不住打量房间的布置，这间房子很大，足足几十个平方的样子，地毯是淡青色，家具却是明式家具特点：简洁、明快、质朴，大气中又有点注重细节，明代的细木家具用材都是坚固耐久的硬木，所以遗留至今的精品为数很少，但这个房间里却至少十几件之多，王世襄先生品评明式家具的“十二品”：简练、厚拙、圆浑、秾华、文绮、妍秀、劲挺、柔婉、空灵、玲珑、典雅、清新，在这里似乎都能体味到，但是连如江最感惊奇的却是摆在武老面前的一把茶壶和几个茶碗，倒不是造型奇特的让他过目不忘，而是他想起老家爷爷常用的茶具居然和现在他看到的完全一样，除了爷爷那把稍微脏点，茶碗被他打破了两个，其他都好像和面前这个孪生的一样，很明显这两组茶具同宗同源。
　　老人轻叹一口气，睁开眼睛：“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唉，没想到我无心的行为竟然惊动了地方。好不容易有点清净的日子看来就此打住了。小程，你就代我出面接待一下地方的领导吧，我估计一会儿可能还要来几位，明天咱们就走，不然人越来越多，打扰清修。省里要是来了人不见也不好。”
　　“好的，爷爷。您还和他们见一面吗？估计留他们吃饭他们也不会吃。”程姐接话道。
　　“我一会儿到前厅去一趟吧。估计聊城行署的常委班子快到齐了。不去不好呀”武老轻叹，“你出去时候顺便把那个女娃邀请过来，我和小连，再叫上你侄子一起吃个便餐。你就别参加了，在前边迎接一下那些不速之客吧。“他转眼看去却见连如江对着他桌上的茶壶痴痴呆呆，便笑道：“小连，怎么你也见过这个茶壶？这个可是得之不易的宝贝呀。怎么想打它的主意？想要的话拿你那本《三命通会解析》给我交换呀。”
　　见武老喊他的名字，连如江才一下子醒悟过来，忙歉意的对准老人笑笑：“爷爷，你这个茶壶有意思，是不是当年龚春的作品呀。我老家也有一款一模一样的紫砂茶壶，只是上边题词不一样，但都是唐伯虎的诗词。”
　　“啊。”老人再度惊愕了，他对着武风程挥挥手，意思是让她可以走开了，却对着连如江瞪大了双眼：“你见过这款壶？你也知道龚春的名字？小连你真不简单呀，给我说说这柄壶的来历吧。”
　　“嗯。好吧。”连如江很有自知之明，明白在武老面前最好是实话实说，和聪明绝顶且人老成精的老者相比，耍心眼无疑就是自杀。他指着老人面前这柄紫砂壶，娓娓道来：“我老家爷爷也有一把很类似的茶壶，上边是唐伯虎的一首《叹世诗》：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我刚才看着您这上边也是唐伯虎的另外一首《桃花词》，觉得它俩应该同出一脉。”
　　“你是说他们都出自龚春之手？”武老很惊奇的问
　　“也不敢绝对肯定，我对文物古玩是个外行。只是当时见爷爷这把壶上的题款后，我在南京上学的时候去图书馆查过一些资料，据书上记载：.龚春原来是明朝正德年间一位赶考书生的书童，和唐伯虎同一时代，他陪同主人在宜兴金沙寺读书时，寺中的一位老和尚很会做紫砂壶，于是这个书童就偷偷地学；后来他用老和尚洗手沉淀在缸底的陶泥，仿照金沙寺旁大银杏树的树瘿，也就是树瘤的形状做了一把壶，并刻上树瘿上的花纹，烧成之后，这把壶非常古朴可爱，于是这种仿照自然形态的紫砂壶一下子出了名，人们都叫它龚春壶。当时和后代的许多制壶大师都争相仿制，供春壶慢慢的名满天下了。但是相传供春壶是没有题款的，因此这柄壶上的题款反而成了假的，我觉得应该是后人仿冒的，不过明代紫砂壶刻款字体流行楷书，多为竹刀所刻，而清朝开始开始逐渐流行印章款，从这一特点上判断应该是明朝的旧物。”
　　连如江一通分析下来说的头头是道，武老都不断呵首表示认可。他笑道：“小连，没想到你这么渊博，我这次到这里来能认识你也算是一种缘分呀。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学理科，而像是一个文科大学生呢。即使是文科大学生也很少见到有你这般机缘的。一会儿我有一个小孙子，你们认识认识，也多亲近亲近，这几天我要有时间就去你家看看你爷爷的那把茶壶，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和我这个算是同出一脉。”
　　“武老，谢谢您，但我就请了一天的假，明天要回济南上班。”连如江面露难色，他想起早晨去向技术科长请假时候领导那板着脸的样子就有点发憷，虽然他有时候恃才傲物，但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很遵守单位劳动纪律的。刚才就一直担心明天回去晚了会不会被记作旷工，他都不知道怎么去向领导解释。
　　“你在济南机床厂上班？”武老很有兴趣的问道。同时感叹，“屈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