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篇18、19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7-25 10:46:55 字数:4620
十八
第二天,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凤城。先去火车站。一看,只有晚上的车次。就买好车票,把钟可要带的东西存好,然后俩人相跟着,去寻贤惠家。贤惠家并不难找,在百货公司最后面的一排破房里。那排破房,可能原来当仓库用,她家只占其中一间。屋子里用砖头木板支着的一张大床,就占去多一半的地方。靠窗头摆一张三屉桌,靠床边是吃饭桌。整个屋子满满当当的。来人稍稍多一点,就得坐在床上。再多了,只有站在外面。外面搭了个小棚,供做饭用。梅花心想:说起来是在外面干事,觉得挺荣耀!就这么个小破住处,真还不如在农村种庄稼哩!
正好是星期天,一家三口都在。贤惠忙给钟可与丈夫孟连作了介绍,钟可也把梅花向他们介绍一遍。见有个三岁多的小男孩,好奇地站在一边不说话,就说:“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说着给孩子口袋塞了十元钱。没等孩子开口,贤惠就接过了话茬:“可贤,舅舅说错了!他是你舅舅,这是你舅妈。快叫!”
可贤听话地一一叫过。梅花这时也笑着说:“真是傻!亲亲的舅舅不当,让叫叔叔。差点连我这舅妈也丢了!”大家这才都笑着坐了下来。钟可顺手把可贤抱起来,解嘲地说:“再叫一声舅舅,舅舅以后就再也错不了啦!”其实他是有意说错的。现在见梅花高兴,他就又重复了一次。钟可急着询问工作的安置情况,贤惠就大致地说了说。
贤惠他们对调到这里,已经三个月了。孟连是工人,相对好安排些,但也是这个月才上的班;贤惠算科级干部,档案转到人事局,又送到组织部。组织部一看档案,不是党员,觉得奇怪。以为哪里出了差错,专门找她谈话核实。她说没有错,就是没有入党。组织部就怀疑:没入党怎么能当百货公司经理呢?她怎么解释都不相信。还专门去外调了一次。证明无误后,才又把档案退回人事局,让人事局具体考虑。凤城百货公司的领导班子人满为患,贤惠又不是党员,根本就进不去。提出让她改行到妇联,她却坚持要干本行。就这样一拖再拖,几个月就过去了。
到前天,人事局才找她谈话,让她去一个大集体性质的公司当经理。谈话后她一打听,这个单位,就在远近闻名的曲巷里。虽然名字叫综合营销公司,实际却是由卖服装的个体户名义上联合起来的。公司一点实权都没有,原来的经理好几年都不上班,只有一个书记在那里撑着。整天就是管管卫生、收收管理费。个体户的意见也很大,整个曲巷显得很萧条。公司的办公室就一间屋,年久失修,快要倒塌,但就是没有经费修缮。那位书记倒挺热情,希望贤惠尽快去上班。
钟可听罢忙问:“你准备去吗?”贤惠正要回答,孟连在一旁接话:“别光顾说话,得准备饭菜啦!”贤惠急忙起身,安排孟连先上街去采买。孟连拉开抽屉,把里面的十几块钱都拿着,出门后又朝贤惠招招手。他们耳语了一会儿,贤惠在自己身上又翻了翻,也只有几块钱,就全交给了孟连。
孟连走后,他们又接着说话,但贤惠总有点神不守舍。刚才的这一幕,钟可都看在眼里。他在为贤惠目前的窘境,暗暗着急。其实十几块钱,买的东西也足够这么多人吃的。贤惠是想搞得丰盛一些,款待他们。于是他好像突然才想起来,说道:“我这几年一点肉都不吃的!可别让姐夫买肉,我这就给他说去。”贤惠果断地挡住他说:“你不吃,别人还不吃!我和梅花吃。梅花第一次来姐家,可不能委屈了她。”说着朝梅花笑着看了一眼。
梅花也仔细地打量起贤惠来。觉得这女子比自己大四岁,可看起来比自己还显年轻。现在处于困境,也显不出愁眉苦脸来,脸上气色那么红润受看。对人又是这么实诚,豁着家底地招待他们,心里是既有点小小的嫉妒,又特别的感激!钟可也觉得,贤惠这几年的模样几乎没变,就是稍微瘦了一点,倒是自己看着老相些。如果这时候俩人站在一起,让不认识的人看,肯定会以为:自己是哥哥,她是妹妹。贤惠看着他俩也想,钟可确实成熟了,不再是以前的憨弟弟了!梅花能跟着他,确实是她的福气。看样子梅花与钟可的感情很好,不然也不会跑这么远来送。
三个人一面各自想着心思,一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不大一会儿工夫,孟连就买回一大堆食品来。他也不吭声,一个人先在外面做起来。贤惠赶忙出去,嘴手并举地忙着。梅花也起身出去帮忙,被贤惠挡住。朝屋里喊道:“哎!你带梅花出去逛逛街。她没来过凤城,你们逛上一小会儿就回来,咱们好吃饭。”于是,钟可与梅花就走了出去。
其实街上并没什么好逛的。大部分商品都要这个证、那个票的,他们只能给家人买了些不要票证的小东西。并给可贤买了一套学认字的玩具。往回返的路上,钟可忍不住说:“我看孟连与贤惠不般配。作为丈夫,一点帮不了妻子的忙,够窝囊的!”
不料,梅花却反问:“什么叫般配?”不等钟可回答,接着又说“一个红花,一个绿叶,才叫般配呢!你嘴里是说孟连不般配,心里肯定也在说我不般配。只有你和你的贤惠姐姐最般配!”说话间就带出了哭腔。钟可没想到,就简单一句话,竟引出这么大的麻烦来。赶紧转换话题,哄着梅花开心。
饭已做好。贤惠见他俩高高兴兴回来,就张罗着开饭。饭菜确实很丰盛,还有一瓶红酒。可饭桌上的气氛总也热烈不起来,只是客客气气地让来让去。钟可觉得,没有贤惠第一次到他家时那么和谐,没有他们俩一起吃包子时那么痛快,也没有他们俩斗嘴后再吃饭时那么愉悦。更没有前多天与亦波他们边喝边吹时那么豪放。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贤惠目前正处于困境是不假,但这绝不是主要的原因。
他想来想去,才明白是因为增加了眼前新的俩人。他与贤惠不能当着另外俩新人的面,只谈他们之间的话题。说话要考虑方方面面,照顾面前两位新人的情绪。这次见面,他没有机会与贤惠单独交流,是最大的遗憾。
由此他想到男女有别的古训。尽管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不再是授受不亲。尽管他与贤惠之间结下的友谊,是纯洁无瑕无可挑剔的。但现在如果稍有不慎,就会给面前这两位新人,造成误会和伤害。他与贤惠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特别要顾及他人的情绪,并考虑外界的影响,同时也要防止情感的泛滥。从现在起,他们只能这样客客气气,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他与亦波他们几个,可以永远亲密无间。但与贤惠就不行。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一位异性。
想到这里,钟可的鼻子不由得一酸,眼睛就潮润起来。他特别想大哭一场,眼泪看着就要脱眶而出。他急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顺便也擦了一把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态。钟可暗暗在心里盘算:回到部队,要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立刻给贤惠邮一百元钱。
十九
钟可一回到部队,就找几个战友凑了一百元钱,立马到邮局给贤惠寄去。办完这件事,他的心才稍稍安了一些。但连着好多天,贤惠、易豪、亦波和韶民的影子,总是在眼前晃动着。脑子里的思绪,也是被他们几个人紧紧地缠绕着。他还沉侵在探家的所见所闻中,一时无法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钟可心里也纳闷,自己仅仅离开部队一个多月,回来后就对原来的一切感到既陌生又新鲜。
他虽然担任着党委秘书,在政治处算个“主力队员”。但他毕竟太年轻,还是个新手。他得尽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把心收回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上。于是,他找出这一个多月上级发的所有文件,仔细地阅读起来。
文件没看之前,总觉得有神秘感。但看了几个之后,又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大同小异,套话连篇。大多是引深批林批孔的通知和简报,没有什么太新的内容。忽然,他被中办发的一个简报吸引住了。这份简报刊登了邓小平的一个讲话,讲话也提了几句批林批孔,但主要是讲整顿。各行各业都要整顿,军队也要整顿。这可是个新提法,钟可忍不住就多看了几遍。有些他认为重要的内容还摘抄了下来。
转眼就到了一九七五年的元旦。每个季度初,钟可都要到北京总部报一次实力统计。按规定报送绝密文件,是可以坐软卧的。但钟可年轻,不想摆谱,就想买个硬卧算了。但硬卧是何等的难买,想了很多办法,都没弄到票,他只得坐了硬座出发。没成想车上拥挤得一塌糊涂,通道上站满了人不说,就连座位前都挤着个人。钟可把文件死死地抱在怀里,不敢撒手,只怕文件被人偷走。如果文件丢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钟可情急之下,挤过去找服务员说明情况,看能否帮忙解决一张卧铺票。可服务员的态度特别蛮横,根本不理这个茬,劈头盖脑地就是一通训斥。被人无道理地训斥,本身就够窝火的。穿着军装让人训斥,就显得更狼狈尴尬。那个女服务员最后说:“你有钱坐软卧去,我看你是既没钱,也没资格!那你就在这里忍着吧,别穿了身军装就觉得了不起,在这里瞎咧咧!”
最后这几句话,倒一下把钟可提醒了。他本来就是可以坐软卧的,是自己为给国家省钱才不坐的。现在为了安全,也为了回敬一下这位服务员,他就气壮地说:“我就是要买软卧票,请你给办一下吧!”女服务员也不是善主,仍然是训斥的口气:“我又不是专门为你一个人服务的,想买自己去买,七号车厢办公席。你还没有到让人专门伺候的份上!”说罢,钻进列车员室里,把门“哐”的一声闭住。你再想与她理论,连人影也看不见了。
钟可只得忍气吞声地跑到七号车厢去买软卧票。软卧老百姓坐不起,一般干部没资格坐,因此票特别好买。他到那里很顺利地就补了票,去了软卧车厢。软卧都是包间,设施高档,安全舒适。与硬座车厢相比,简直就是两重天。钟可坐在那里,长出了一口气。刚才受的窝囊气,也排泄出去不少。
火车按正点应该是早上八点钟到,但这几年火车从来就没有正点过。这一次晚点得更邪乎,一直到下午五点多钟,才走走停停地到了北京。出站时不少人怨声载道地发着牢骚。钟可似乎已无兴趣再发泄了,他知道再怎么埋怨,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紧赶慢赶到了总部,已经是下班时分。再着急的事,也得等到第二天上班。其实他要办的公事很简单,第二天没用半个小时就办妥了。可就在他将要离开的时候,组织处的陈处长跑来找他。
陈处长着急地说道:“小钟啊,我还怕你走了呢!如果你走了,可就麻烦了。”钟可忙问:“有什么急事?”陈处长就说:“也不是十万火急,你如果真的走了,你们团就还得派个人来专门汇报。”钟可便问:“汇报什么?我可没接受别的任何任务呀!”陈处长也不为难钟可,就对他说:“你们黄主任说让你汇报,你可以亲自与他联系一下再定。”
钟可就手在陈处长的办公室,给黄主任挂了电话。黄主任的态度很明确:总部组织部门要多渠道地了解部队的思想动态,重点要了解领导干部的情况。让他不要有任何顾虑,实事求是地谈,知道多少就谈多少。同时告诉他,这不是正式考察,只是一般性的了解。
钟可心里似乎明白,这是黄主任对自己的一种信任,就没有再推辞。其实,钟可对部队的情况并不是特别的掌握。尤其是对领导干部的情况,只是表面的了解而已。他毕竟太年轻,在机关呆的时间也不长。
好在是与陈处长个别谈,他们平时就熟悉,不怎么拘束。谈话大约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先是陈处长提问,钟可回答。后来就成了聊天的形式,谈话的气氛很轻松。钟可感觉也没有谈什么具体的是非问题,更涉及不到什么原则问题。谈话结束也就完了。钟可打算晚上就乘车返回。
谁知到了晚上快要走的时候,陈处长又风风火火地跑来把他挡住,告诉他:“你快去把火车票退掉,总部罗部长明天要接见你,想听你谈谈部队基层的情况。他可是专门要听不是领导、不带材料和不作准备的汇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政治部首长已经敲定了。你不能有半点忧虑,也推辞不得。我看你还是得稍微准备一下,别到时抓瞎出洋相!”陈处长说着说着,连他自己也着急了。看来这件事的促成,是因他无意间的说话而起。对钟可来说,就不仅仅只是着急的事,简直就是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