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篇16、17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7-24 08:58:28 字数:4320
十六
钟可挤出时间,在第四天就去县城看易豪。钟可当兵前看县城,觉得是那么壮观和神秘。五年后重见,却觉得不仅没有变化,反而比过去还显得破旧些。县委还在原来的地方,他没怎么打听,就见到了易豪。易豪比以前更高一些,略瘦一点。留着寸发平头,显得既干练利落,充满朝气,又精明强干,胸有成竹。
易豪虽然知道钟可要回来的消息,但当钟可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竟不敢相信这就是五年前匆匆惜别的钟可。钟可的个头已经与自己差不多一样高。合身威武的军装,满脸喜悦的笑容,在鲜红的帽徽领章衬映下,洋溢着聪慧的灵气和稳重的深沉。
一晃五年过去了,他们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他们却只感到对方的变化大。当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的时候,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都在脑海里快速地寻觅着过去的影子。易豪不无感慨地说:“咱们五年不见,你竟变得像另外一个人!如果在街上碰见,我是真不敢认你的!”
钟可回应道:“你的变化才大呢!刚进来时,我还以为走错了门,把你当成高书记了呢!我看你跟高书记这么多年,变得连举手投足都跟他一模一样!”
钟可刚进来时,见易豪正在收拾铺盖。为了缓和激动拘谨的气氛,就开了句玩笑:“你们红司造反派刚掌权,怎么这么快就准备逃跑!”易豪也玩笑着说:“不是准备,马上就逃!”接着他认真地告诉钟可:“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我们这一派掌着实权。表面上没有派性,暗地里斗得还很激烈。经过这几年,我逐渐看清了一些人,悟出了许多道理。非常厌烦憎恶这样斗来斗去的,绝大多数人是被利用,少数人是为自己的权名利。讨厌得很,龌龊得很!”
易豪又接着说:“我们大队支部书记年龄大了,一直想休息。几次与我谈,想让我回去接他的班。我正式与县委高书记谈过几次。他最后同意,让我挂职回去当支部书记。一会儿村里就要来马车,接我去上任。我真想快点回去,痛痛快快干些实在有用的事。带领乡亲们,把家乡的面貌彻底改变一下!”
钟可虽然感到突然,但打心眼里很敬佩易豪,觉得他能主动放弃这么好的位置,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看来对有出息与没出息,人们的理解是大相径庭,绝对不一样的。人们都在追求出息,评说出息,但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具体诠释。
易豪开玩笑说:“你是出息了!堂堂军官,可别忘了咱这些穷朋友。”钟可这下又找到了话茬:“到底谁忘了谁?我写了那么多信,你们回了几封!”易豪忙抱歉地解释:“确实少得很。可你也得体谅。地方上的事复杂得很。根本就静不下心来。你的信,我都完整保存着,经常翻出来看。可一提笔写信,脑子就乱得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钟可问起韶民、亦波的情况。易豪说:“韶民一会儿肯定来。亦波也经常回来,但每次时间都很短。有时能见面,有时却是走了以后才知道。哎呀!咱们几个好同学,什么时候能凑到一起就好了。”
说着话,灵泉庄的人马就到了,韶民果然来了。他的个头没怎么见长,但显得老成了许多。他一见有个穿军装的人在场,就猜出准是钟可,便抢上前来握住钟可的手,久久不放。嘴里一个劲地叨叨:“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县委高书记也带着许多干部来送行,一时间,人潮涌动。韶民这时悄悄告诉钟可:“我在街上碰见了亦波,他说一会儿过来。”这个消息,让钟可马上又激动起来。他给易豪说:“让他们拉着东西先走,咱们四个人,在一起好好聚一聚!”
亦波成熟得早,多年不见,老样子没变。他一来,就张开双臂把钟可抱在怀里。大声嚷道:“你长得再高,也永远是我们几个的小弟弟。你官当得再大,对我来说,永远是个新兵蛋子!”说着就要领大家去下馆子。他的话就是“圣旨”,几个人只好跟着他满街跑。正是吃中午饭的时候,饭店门倒是都开着,但没有一个是说话的好去处。只得买了些熟食,重新回到易豪的住处。亦波还从商店,买了两瓶酒拿着。韶民想起多年前亦波醉酒的往事,提醒他少喝。亦波一挥手:“你们今天就领教一下老乔我的海量。”实际上,现在四个人都能喝一点,只有韶民的量稍微小一些。
知心朋友在一起,谁也不会作假,更不会有意灌谁。他们一边畅快地吃喝着,一边尽情地海聊着。到了最后,全是亦波在高谈阔论,评点他人。其他三个人谁也插不上嘴。他先说易豪:“你的选择我举双手赞成。这才是一个真正共产党员的选择,不图当官图干事。人生在世,干不出一点成就,就枉为人身!在这里,只能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瞎混。就是将来熬上个大官,也没什么出息!”
说罢,转向钟可:“你现在看起来不错。但我却担心你以后要去讨饭!政治机关就是耍个笔杆子,把报纸抄来抄去。替别人做嫁衣裳!一点真本事都学不到。部队又不养老,转业到地方谁要你?你可要趁早另作打算。”他接着对韶民伸出大拇指:“你先生算是高明,有技术走遍天下!不管政治气候怎么变,你都不愁吃穿。”
亦波忽然把声音放低:“我常常听些敌台广播,我并不全信他们说的,更不去当特务投敌叛国。我综合分析,得出一个结论:不出十年,国家大政策肯定要变!你们信不信?”韶民怕他再喝还要乱说,就把酒瓶夺了,放到自己身后。
亦波又转过去拿了来,边倒酒边说:“这么点酒,那能喝醉?我在你们面前怕啥,你们哪一个会出卖我!我们之间都不敢说真话,这个世界还有救吗?我还要继续说!你们知道我现在干什么?机关那么点破事,一月就那么几十块钱的死工资,根本就不是我的心事。我现在是搞互通有无。互通有无,懂吗?就是长途贩运。也就是现在批判的投机倒把!所谓的投机倒把,什么时候灭绝过?从来没有!不让明着搞,那就暗着来。群众欢迎着哩!我的原则是:既利人又利己。不利己的事不去干,害人坑人的事坚决不做!所以,这几年没翻过一次船。钟可,你别以为自己的工资高!你们知道我现在有多钱?你们根本想不到,这个数!”说着伸出一个手指头。钟可估计:肯定不是一千。最少是一万,顶多是十万,但决不可能是一百万。
易豪趁机插话:“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说你的婚姻大事呢?我们几个可都成家立业了。下次再回来,一定要带着你的夫人。”一句话,把亦波说得脸上灰灰的,兴致全消,没了精神。
不过他转得也快:“不要哪壶不开提那壶!几位大喜之时,正是我从戎之日。今天一定给大家补上贺礼。”说罢,自个儿就跑了出去。不一会拿来三床毛毯。打开其中一床,指划着说:“这可是纯羊毛的,一点都不掺假。在咱这地方是见不到的!”几个人继续喝着吹着,不觉天色已暗,这才分手离去。
钟可一路上在想,几个伙伴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亦波尤其变得厉害。虽然他的模样变化不大,却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又不曾相识。而且四个人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一句文学上的话题,很让钟可遗憾。看来朝阳社是被遗忘了!自己虽然还记着,但这五年,并没有一点作为。亦波说得对,自己就是抄来抄去的,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亦波后来说的一些话,钟可也听首长们私下吹过。还有其他很多小道消息,他都听过。但他从来都不去乱说的。
十七
转眼就到了归队的日子。钟可准备明天一早就去凤城。晚上,梅花对他说:“明天我去凤城送你。”钟可说:“凤城那么远,路又不好走。你不用去了!”梅花有些不高兴:“你能走,我就能走!我问你,你在凤城停不停?”这句话问得钟可一时不好回答。
前几天,他专门带着礼物去看过贤惠父母,已经问清楚贤惠在凤城的具体地址。他是准备选择好火车车次、买好车票后,抽空去看贤惠的。但他没把这事告诉梅花。并不是不敢告诉,只是觉得没必要告诉。梅花这么一问,他反而不想告诉她了。就说:“如果有空,准备看个同学。”
梅花真的生气了:“什么同学,是你的贤惠姐姐!还是咱妈的干女儿呢!你当我是聋子、瞎子、哑巴、憨憨!既然是你的姐姐,当然也就是我的姐姐!我也要看看咱们这位姐姐。你看,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也给妈说过啦!”钟可顺着梅花手指的方向望去,墙角里确实放着一大包东西。梅花告诉:里面有绿豆、小米、白面、花生等等。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明天只有俩人同去凤城了。
梅花这时又对钟可说道:“你们几个好同学,我怎么看着都是怪怪的,与别人不一样。”钟可就说:“我们几个再怪,也怪不过韩修身去!他这位老先生现在怎么样?总成家了吧!”梅花接过话茬说道:“他成家?谁跟他呀!前多年人们像走马灯似地抢着争着与他家结亲,是看上他家的好条件。现在他家败落了,他又是那么个古怪人,谁愿意找罪受呀!如今都是把他当作笑料来谈,几个女人在一起玩笑,说急了总是咒对方:把你嫁给修身过日子去呀!不过,谁也看不到他的人影,他是个‘云游和尚’,成天跑得不着家!前年他提出把自家的房屋交给大队充公,自己要当个真正的无产阶级战士!大队没敢要,觉得要了也是个呕。说来修身也真是命苦,他老子当大官时,不仅没跟着享过的一天福,还受了不少牵连。现在许多老干部都解放了,重新出来掌了权。他老子却没熬到解放就先死啦!人都说修身现在并不是真的疯了,他四处游转,是专门看那深山道观的,他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去处,想着以后出家呢!”
钟可听完梅花的叙述,也不由长叹了一声。继而又问道:“你也说说我们几个怎么个怪法?”梅花就接着说开了:“先说易豪哥哥,他在结婚时,就给以后的孩子起好两个名字:杏花、泉水。第一个生的,男孩叫泉水,女孩叫杏花。现在第一个生的是女孩,就叫了杏花。第二个不管是男是女,以后都要叫泉水。你说怪不怪!”钟可真觉得稀奇,就说:“还有这事!那他现在从县城回到农村,是不是又是一怪呢!你说韶民怎么个怪法?”
梅花接着就说:“韶民的怪事,你该知道的。没结婚就住到人家霞霞家里,这还不怪!不过如今的运气转好了,霞霞去年生了个双胞胎,两个大胖小子。霞霞父亲喜欢得见人就笑,逢人就散烟,也把家交给韶民当了。亦波从小就是个怪人,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他。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不知他的标准有多高,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才称心!”梅花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钟可却催道:“还没说完,怎么就停了?”
梅花就说:“贤惠姐,我哪敢说呀!不过,她确实也怪。在公社干着干着,就跑啦!再有天大的事情,在这里不能解决?现在倒好,跑了几年,又要转回来。你说,这有多难呀!早知如今,何必当初!”梅花又停住了,钟可又笑着催道:“还有一个,快说!”梅花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的怪事还少!书呆子、二哑巴,还有……你心里最清楚,用得着我费口舌!”说罢,就扭过身子躺下,再也不吱声。
钟可还是笑着说:“你这个人也怪,说得好好的,就变脸了。真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一会哭一会笑的!”不想梅花猛的一下转过身来,早已是满脸的泪水。她捶打着钟可,边哭边说道:“我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我还想要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有了不懂事的小孩子,你才能懂事,你才能死了那条心!”钟可真的慌了,不知所措地哄起了梅花。梅花趁机把钟可紧紧地抱住,哭着哭着就撒起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