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刀下救人

　　听了学镒的话，龚老大是感动又生气，感动的是学镒的善良和知道报恩，生气的是他的行为可能带来更大的伤害。可是，他不能发火，他语气平和地说道：“柱子哥在山里生活了那么久，什么野兽没见过？什么天气没经历过？我们不用为他担心……学镒，我们回去，不但我们走不了，而且会真的害得柱子家破人亡。我也想帮他们修好了房子再走，可是，你看到了，我们能在那里呆吗？柱子也不同意的。”
　　学俭没有劝说，他心疼弟弟，同样也生气，生气也不能发火。发火有什么用？学镒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气十足的让人心疼的孩子。学俭弯腰捏着学镒的腿说：“有没有摔伤？起来，活动一下，我看看。”学镒站了起来，除了划伤的痛外，没有骨头痛。
　　学俭和龚老大放心了，可以继续赶路。如果学镒伤了，留下养伤，危险就大了。他们这里距离项李镇还不算远，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
　　“学镒，我们还是安心赶路吧。只有这样，柱头哥才会放心。像今晚这样，不但帮不了柱子，还会伤了我们自己。还会伤了龚大哥。不要再使性子了。”学俭沉默了一会，选择着语言劝说学镒，他语气温柔，像一个父亲关心孩子。
　　“我也知道。可……我就是不放心柱子哥他们。就是想回去看看……我以后再也不单独跑了……”学镒声音很小，充满着愧疚感。
　　是呀，谁放心呢？龚老大不放心，学俭也不放心。两个大人，三个孩子，有没有猛兽？项驼子他们会不会再去？这些都是危险。可是，让他们一路跟着也是危险。学俭的身份，不能走水路和大路，只能走深山老林中。遇到猛兽的可能性更大，遇到官府的时候更多……唯一放心的，是柱子对那一带山很熟悉，哪里有什么，他应该很清楚。他修房造屋选择的地点，应该是可以防止野兽出没的。最大的危险，还是能不能躲过项驼子他们。
　　想着心事，学俭和龚老大都没有再说话。三个人靠着山崖，望着已经黯淡下去的天空和黑漆漆的远山，用沉默表达着他们心里对柱子一家的牵挂，等着天明。
　　柱子姓什么，真名叫什么，不知道他的婆娘是否知道，龚老大是不知道的。认识柱子的时候，听李老爹喊他柱子，龚老大也就跟着喊柱子，后来喊柱子哥。把学镒弄到柱子家，为了保护柱子一家，避免以后出现意外时暴露柱子一家，所以，当着学镒他就只喊“哥”和“嫂子”，以致好长时间里，学镒真的以为龚老大和柱子是亲兄弟，知道真相后，学镒说：“你是怕我被抓住，经受不了严刑酷打出卖柱子哥？我爹都受得了，我怎么受不了？”听了学镒的疑问，龚老大只是笑了笑。
　　柱子是跑船的，他有一个坏习惯，喜欢赌博，只要跑船经过项李镇，他就必须要赌一场。见什么赌什么，赢的时候少，输的时候多。那天晚上，他输红了眼，借了项驼子上百两银子。他还要借，项驼子不借了。他只好向赌场上的人借，一直到天亮，他就没有赢过一次。他要走，这些人怎么能让他走？他是外地人，一走就不来了，这些人问谁要赌债去？
　　柱子没有银两还账，他又必须马上离开，他押运的货必须按时到大目的地准时交货，耽误不得。于是，趁那些人专注于赌局时，他悄悄地跑了。他还没有跑到码头，一群人就拿着刀追了上来，把他围住了。柱子也会两下子，他抓了一根竹竿，和这群拿刀人对视着。可惜的是，柱子没有关羽和鲁智深那样的本事和力气，他手里的竹竿哪能做武器？只一两下就被人家的刀砍断了。柱子慢慢往码头退去，他以为到了江边就可以跳江逃身。到了码头，这群人就不再让步了，柱子动一步，他们就挥刀砍一下。
　　就这样僵持着，结伴的船不断地催促着，这些船伴不敢出手帮忙，因为他们不敢惹这些码头的地头蛇，除非他们不跑船了。他们也不敢拖延时间，他们只是不断地喊着柱子，好像柱子遇到的不是凶险，只是柱子还赖着不想出发。他们喊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他们走了丢下了柱子，不讲义气的也不是他们，而是柱子，是柱子惹事拖累了他们。
　　“我没有银两。你们说一个解决的办法吧。”柱子没法脱身，同伴又催得急，他想用一个江湖的办法快速解决问题，快点脱身。
　　“把你的货留下，找银子来取！”
　　“不行！这货不是我的！”
　　“那就留下的你膀子和眼睛！”
　　听了对方的话，柱子不敢说话了。他以为一根或者两根指头就可以了却问题，他没有想到对方要这么高的价。
　　没了眼睛和膀子，还怎么跑船？还怎么挣钱赡养爹娘？可他又知道，这是江湖规矩。欠了赌债，过期还不上钱，按赌债的多少，用身体器官还债，哪一个器官值多少银子，赌场有着不成文的规矩。从指头开始砍，一直到砍下的肢体够抵债为止。项驼子的赌场，因为赌债砍死人直接丢进江里的，柱子亲眼见过，那时他还在心里骂过这个被砍死的人，混蛋，不顾家。没想到，今天这规矩就要在他的身上兑现。他更没有想到，他和这些人那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老朋友，他们却要要他这么多东西。以前，柱子赢了钱，几乎都没带走，都和他们一起吃了玩了，都是朋友。柱子对他们义气哥们，可他们……柱子终于明白了赌场真的没朋友，那些打着朋友幌子借钱给他赌的，是要他更多的钱，而不是友谊。这次，柱子也才相信了赌场无父子的说法。
　　“我不活了，我和你们拼了！”柱子说着，像疯了一样舞动起手里那一截筷子头长的竹棒。那裹在头上的蓝色头巾也舞起来，在空中旋转着，像一根吊在柱子头上的绳子。
　　“住手！”就在那些刀挥起的时候，一声大喝传来，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在了空中。
　　“都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有话好说。”又听到了这不大不小的熟悉的声音，“都是跑江湖的，留住一条命不容易。”
　　柱子首先丢了手里的竹棒，那群人也垂下了手里的刀。
　　来者四十来岁，穿着蓝色白花丝绸的长袍，戴着黑褐的方巾，整洁清晰的胡须，洁白而棱角分明的方脸，给人慈祥威严的感觉。
　　柱子不认识来人，因为柱子在项李镇的落脚点就是项驼子的赌场，那地方，这个丝绸长袍的老者是从来不去的。那群拿刀的人一看来者，赶紧弯腰说道：“李老板！”赶来的人就是李老爹。
　　“小伙子，跑船的？”柱子点了点头。
　　“家里还有什么人？敢拼命了？”李老爹看着柱子。黝黑的脸，这是常年跑船的肤色；结实的身子，像牛腿一样的四肢，这也是跑船跑出来的。
　　“没有人了。家里爹娘都死了。”柱子在说谎，他的爹妈每天都在家里盼他平安归去。他这话不是说给李老爹听而是说给拿刀人听的，他要告诉拿刀人，生死对他柱子已经无所谓了，他是可以拼命的。一旦拼起来，他捞着一个就不算折本。
　　“哦，你的手和眼睛也不要了？”李老爹问道。
　　“要不了。没法了。反正是死路一条。”柱子说。
　　“好了，你走吧。”李老爹对柱子说，“送货要紧。”
　　柱子不敢相信，这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他疑惑地看看围着的人，又疑惑地看着李老爹。 “怎么？还不想走？”
　　听到李老爹催促的话，柱子转动着身子看着身边的人，围着他的人没有散开，柱子不敢迈步走人。
　　“让他走吧。项驼子那里的事情，算是我的。”李老爹对拿刀人说，拿刀人都看着柱子，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放心吧，我李老头在项李镇说的话没有作数过？”李老爹的声音不大，很平和，却很有威力。
　　那群人散开了。柱子惊讶地看着李老爹，没有动脚步，他欠下的赌债不是小数，是三百多两银子啊！
　　“小伙子，还不快走？”
　　柱子终于转身，飞跑着到了船上。
　　就这样，李老爹帮柱子还了赌债，救了他的命，又让他及时把货送到，保住了饭碗。
　　“原来有这事？从来没有听我爹说起过。我爹没让柱子哥还银子？他那晚输了多少？”学镒问道。
　　“三百多两。”龚老大笑着说。
　　“这么多？这次救我爹，家里一共才拿出一百来两银子，爹哪里有那么多银子？”学镒惊讶地说。
　　“李老爹就是这样的大善人。因为这些事他用了不少银两，所以，遇上程守训他们打着朝廷旗号收缴富人宝物和财富的时候，你家就拿不出至少一千两银子。就是拿出了也没有好结果，江南死了的大富翁不只一个两个。他们是狼啊，只管银子哪管人的死活？也好在李老爹行善积德，才有这么多人救你们兄弟。柱子为了不拖累你们，宁愿一家人留在那凶恶之地。瘸子叔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唉！”
　　“那个瘸子会是好人？他不帮项驼子会来帮我们？我家已经失势了，他就投靠他的本家项驼子了。竟然带着人来放火，我见到他，同样不会放过他。准是你不小心，告诉了我们的藏身地点。”学俭对项瘸子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他每天在镇子里打更。所以，项瘸子究竟是好人还是歹人，他只能根据放火烧柱子家这件事来确定。以前帮他，帮他父亲，可能都是屈从于某种力量。帮他学俭逃命，可能是龚老大的威胁，不让学俭爹死可能是项驼子的威胁。带人烧山，肯定是为了讨好项驼子。
　　“学俭兄弟，你误解瘸子叔了。救学镒，救你，都是他想法给我送的信。他把他的养老钱都用来雇船送信了。没有他，你们兄弟怎么能逃出项李镇？没有他，李老爹怎么能等到你回来？如果不是瘸子叔，你爹谁会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