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放不下柱子

　　“哥？龚大哥！”学镒还是拉着柱子的手不放，他希望龚老大能劝说柱子，劝说他哥。他以为柱子跟着他们更安全，他以为哥是怕柱子一家成为逃难的负担。
　　“走吧，学镒！柱子哥留下来有他的道理！你哥肯定也有他的道理。”龚老大拉过学镒，摸着他的头说。
　　“那我也留下来，我和柱子哥一家在一起，不分开。”学俭和龚老大一听，都愣了，他们没想到学镒会提出这个问题。
　　“学镒，你还想着项驼子的女儿？”学俭看着学镒，虎着脸。
　　“哥——”学镒的脸红了。
　　“学镒，你跟你哥走吧。现在的项李镇已经不允许你抛头露面了。我相信事情很快就会过去，朝廷不可能让这样荒唐的事情继续的。历朝历代，征兵征粮是常事，还从来没有这样害过富人的。那时，你们回来，我和嫂子等着你们。跟龚大哥到四川去吧，说不定那里没有程大人这样的狗官。”
　　学俭听到柱子的话，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因为他经历的，柱子没有经历；他听到的朝廷情况，柱子也没有听到。他哪里了解今天的官场，都是天下的乌鸦，哪里有好的！谁知道今天的朝廷状况还要延续多久？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学镒还是摇着头，坚持要留下来。
　　“走吧，学俭！我们兄弟值钱呢。人家等着拿我们兄弟到官府领赏呢。谁沾着我们，谁就跟着倒霉。你不是要害柱子哥一家吧？”学俭看着学镒，学镒像突然明白了，点了点头。
　　龚老大带着学镒兄弟沿着那条被草遮盖着的山路走了，这条山路过的人不多，估计是那些寻找山货的人走出的路。走了几米，柱子突然喊道：
　　“不要走水路，也不要走驿道！买东西，龚老大去买，学俭千万不要露面！多走山路，那里树多，泉水多，山货多，没有粮吃也饿不了人，受不了冻！生病受伤，有山洞住，好找草药！”
　　听到柱子的喊声，龚老大突然停住了，随即转身来到柱子一家人的面前，取下身上的包裹，递到柱子手里说：
　　“拿着吧。你家被烧光了，这些银两你就留下吧。”
　　“兄弟！你忘了，我那屋子里藏着东西呢，够用的。等他们走了，我就去刨出来。我那猪羊，即使被烧死了，那肉也可以吃几顿。山火，很快就跑过了，猪羊化不掉，当几天生活是可以的。再说，你们这逃难的日子，谁知道哪天是个头？你老家的情况怎样，你现在也不清楚，你们还得靠这些银两保命。走吧，快走吧。再说，我柱子还是有一些朋友的，我会找他们的。走吧！”
　　柱子推着龚老大，龚老大和学俭兄弟的身影消失在了山凹中。
　　“哥，你咋不让柱子哥一家跟我们一路走！他们救了我们，现在他们的家没有了，官府会放过他们吗？可你却……”学镒跟在龚老大后面，一边走一边说。
　　学俭没好气地说：“就你心好，哥心毒！你心好得想认杀父仇人做岳父。”学俭一直认为学镒留下来，不是因为要和柱子一家生活，而是为了项驼子的女儿项颖，这个仇家的女儿。他知道留下来，只能给柱子一家带来灾难，但是，他不告诉学镒他的理由，偏偏要气气这个亲仇不分的弟弟。
　　“哥！项颖是项颖，她爹是她爹。”学镒不允许哥说项颖的坏话，他喊了一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哥。
　　“好了，走吧。爹一直说你聪明，我看你就是木头。我是官府抓的要犯，如果一旦被官府发现，柱子哥可以跑掉，可是柱子嫂和他的三个孩子能跑掉吗？让他们一起走，表面上是救他们，实际上是害他们。这也想不明白？”
　　“把他们留下来，官府就不害他们？”
　　龚老大接过学镒的话说：“不会。项李镇的人勾结官府，要找的是你们兄弟，又不是柱子他们。柱子对他们没有威胁。柱子的房子被烧了，柱子家离项李镇那么远，只要柱子不去找他们报仇，还有谁会再去找他们？你哥说得有道理。让他们一家跟着，不但你们兄弟逃不了命，连他们一家的命都会搭上。你们兄弟就不要斗嘴了。你们李家就剩下你们兄弟俩，还不好好相爱，你们的爹妈和姐会安心吗？没有必要因为外人闹得兄弟不愉快。”
　　“那柱子哥会去找瘸子叔报仇吗？”学镒问道。
　　“不会。柱子有孩子了，他不像你哥那么冲动。他会以家为重，会以他的孩子们为重。”龚老大说。停了一下，龚老大又感叹地说：“唉，柱子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一直让他跟我们走，他一直说拖着小孩，会连累你们兄弟逃命。我想他们的房子被烧了，他会跟我们走的，可他还是不。他是为了不拖累你们兄弟。如果你们还这样闹，对得起谁？如果你们兄弟能平安，能把李家的香火延续下去，所有人受的罪就值得了。”
　　学镒不再说话了，他跟着龚老大一会走一会跑。他人小腿短步伐小，走几步就掉队了，只有跑才能赶上。
　　山火灭了，火灰冷了。柱子带着婆娘和孩子，蹲在被烧毁的房子边，眼泪簌簌地流着。粮食没有了，猪和羊没有了，辛辛苦苦修建起来的木墙房就这样被烧了，不知道又要多少年才能建起这样的房子。面对学俭兄弟，他说得很轻松，说得无所谓，他不能说出房子被毁带给他一家的痛，怕学家兄弟不走。
　　柱子在房子周围的灰里寻找着，希望找到他的猪和羊的影子，可哪里有？连骨头都没有。
　　“这些畜生。连死猪死羊都不给我们留下！”柱子嫂说道，“柱子，你还是去弄点吃的。下午得搭个棚子，不然，这晚上咋过？这么冷的天。”
　　柱子走到堂屋，用脚把草灰扫开，弯腰搬起地上的石板，拿出里面藏着的银子。
　　是该搭棚子了。但是，不能在原地搭了。那些家伙一旦看到他家的房子又盖上了，一定认为学俭兄弟没有死，一定会带人来，逼着他交出学俭兄弟……柱子找到已经被烧毁了刀把的刀，还有劳作的工具，然后带着一家人，往有树的山里走去。砍树，割草，在背风的地方搭了一个临时住的草棚，这就是他们的新家。他们只希望今晚别刮大风，这棚子经受不了大风。也希望不要出现猛虎野兽，这朋子挡不住。柱子夫妇没敢睡，吃了山果，让孩子们睡了，他们捏了刀和锄头守在棚子门口，等着天明。
　　月亮已经挂在了东方的树枝上，学俭三人在一个山洞里堆了乱草，坐在草里，背上垫着乱草，靠着洞壁很快入睡了。最先发出鼾声的是学镒。学俭和龚老大确实累了，倦了，他们也很快发出了鼾声。虽然在野外，没有柱子家的床上睡着舒服，可是，这里睡觉比柱子家放心多了。
　　“学俭！学俭！”学俭正说着梦话，做着梦。梦中有人喊他，推他，有人踢他，他醒了。确实有人在喊他，在推他。喊他推他的是龚老大。
　　“学俭，学镒呢？”龚老大在黑暗中问道。
　　一听学镒没了，学俭一个翻身坐起，伸手在洞里摸着，没有摸到学镒。
　　“学镒！学镒！”学俭喊了起来。
　　“学镒！学镒！”龚老大也喊了起来。
　　学俭的第一反应是学镒到洞外解手去了。可是，两个人交错喊了几声，洞外都没有学镒的声音。学俭对着洞外的月光，钻了出去。龚老大也跟了出来。
　　“他该不会跑回项李镇去了？”龚老大站在学俭身边问道。
　　“他没有走过夜路，怎么回去？他身上有火镰？他总是想着项颖。”学俭说道。
　　“学镒——”学俭把双手拢在嘴上，对着山野喊起来。没有回答的声音。
　　“学镒——”龚老大也对着山野喊，还是没有回声。
　　学俭朝着来路跑去，龚老大也跟了上去。学俭在部队的时候，习惯了夜晚走山路，今晚有月亮，他走起来比白天慢不了多少。龚老大以前没有走过山路，更没有在山里走过夜路，可是，在救学镒学俭兄弟中，他也适应了夜晚走山路，只是没有学俭的速度快。
　　两个人快走慢跑，上坡下坎，摔倒了爬起来，抓住山草，抓住树干，努力往来路赶。学镒跑了多久了，跑多远了？他们没法去猜测，也没法看。朦胧的月光，被树枝划分得朦朦胧胧，能看清脚下的路已经不错了，哪里能远望？起先，他们一路走还一路喊，感觉离项李镇越来越近了，两人都停止了喊，只管埋头赶路。
　　“学俭！”龚老大停下脚步，喊着学俭。
　　学俭也停下了脚步。
　　他们听到了声音，很弱，但是很近。两人抓住树干，往声音的方向走去，是人的声音。
　　“学镒——”龚老大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龚——大——哥——”
　　“学镒——”学俭喊着，脚下一滑，学俭倒在了山草上，顺着坡往下滑着。
　　“学俭——”龚老大惊慌地喊道。学俭抓住了身旁的树，稳住了身子。
　　龚老大摸出了火镰，打着火，准备燃一堆火照明。
　　“别打火！”学俭阻止道，“有风，小心山火。”
　　龚老大小心地探着脚下，走到了学俭身边，一手抓住树，一手拉起了学俭。两人喊着学镒，顺着声音往山下走去。下面是一个山崖，学镒的声音在下面。龚老大和学俭趁着月光，绕过山崖，来到了崖底，学镒坐在地上，靠着崖壁。
　　“怎么啦，学镒？”学俭问道。
　　“哥！”学镒抱着学俭哭了起来。
　　“不怕，我和龚大哥都来了。”龚老大也抱着了学镒的肩膀，头上脚上地摸着。
　　“你为什么跑？要回项李镇？你还是放不下项颖？”学俭的问像箭头一样飞向学镒，学镒哭着，一边哭一边说：
　　“不是，不是。我是担心柱子哥。我一觉醒来，好像听到了狼的叫声。柱子哥他们……他们没有家，他们住哪里？他们怎么防野兽？我是想回去看看，看我能不能帮他们……”
　　“你要回去，也要叫醒我们呀！你如果出了事，我怎么给你爹妈交代？”龚老大爷责备道。
　　“你们不会让我回去的。我看到有月亮，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