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格斗

　　义州城城门打开后，大军纷纷减缓前进的步伐，鱼贯而入。城里居民没多少，街道倒是干干净净，屋宇延绵。城中并不喧嚣，倒别有一番小城镇的安宁与闲适，与盛京的车水马龙全然是天壤之别。正是秋日，城中街道旁的树木叶子早已泛黄，放眼瞧去，两侧望不到尽头的金黄色就这么如金色的丝带般延伸。
　　眼见大军进来，城中的居民似乎也并未有何反应，依旧在忙忙碌碌干着手头的活儿。义州城百姓极少，因为义州城真要说起来，是皇太极派济尔哈朗与多铎为攻下锦州而特地修筑作为外围据点。先前几番强攻宁远与锦州都不成功，因而皇太极改变了策略，修筑外城作为据点，以围困锦州，同时还四面扎营断其供给。
　　“想不到你还能收拾东西。”看着加克玛依不亦乐乎地帮他打理好军帐里的摆设和床褥，勒克德浑不知是嘲笑还是夸赞地说了句。
　　“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加克玛依抬起头就是一个白眼，继续帮他铺好凌乱不已的床褥。
　　忽然间，勒克德浑抓住了玛依的手，而后一拉她，俩人一齐跌坐在了刚刚铺好的床上。
　　“这些日子你就一直跟着我，别离开我视线，头盔给我戴好，别把你那头卷毛给我露出来。这儿可不是盛京，别不小心闯进锦州城了！”说着，他轻轻用右手食指刮着加克玛依的额头。
　　“喂！我能跑哪儿啊？再说了，你不让我乱跑，难道我都不能去见见我哥？”她右手用力一击勒克德浑的臂膀。
　　勒克德浑神色稍稍一变，“加合买提”一直是他心里头的疙瘩。虽然加合买提从来没有因为加克玛依跟自己起过什么正面冲突，但每次见到他那一副阴沉的样子以及婉转的逐客令，勒克德浑都恨不得叫手下给他一顿痛打。可很快，他恢复了理智，“可以，不过不许去太久。”
　　那天玛依来问他能不能一同带上哥哥时，勒克德浑打心里根本就不愿意，可开口的是加克玛依，何况他也没有真跟加合买提发生过什么梁子，不同意那是真说不过去。于是乎，他只能千万个不愿意地答应了，只是他把不大会说满语的加合买提安排到了汉人军士当中。至于他能不能处好，那就是他自个的事儿了。
　　“那我等下先去找找他！”加克玛依说着，马上起身，接着帮勒克德浑收拾依旧乱得不成样的军帐。
　　是夜，勒克德浑在军帐里看着军用地图还有军用文书，加克玛依在帐中陪着他，不敢开口吵他。下午去找了哥哥，看他似乎过得也还不错，至少跟周边几个汉人士兵们都打成了一片，她便放心不少。
　　她坐在勒克德浑的身边，盯着那张军用地图，只可惜上面蝌蚪般的满文她一个不认得，就这么呆呆看着地图，又抬头看看勒克德浑。她尝试着看一看那张地图，却发觉自己不单单是“小蝌蚪”不认得，她完全看不懂那张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各种标记——有的地方勾了个小圆圈，有的地方却是实心圆，还有的是个方形，有的地方画的是小小的人形……
　　这个夜晚万般无趣，并且开始犯困，纵然如此，她还是想陪着勒克德浑，尽管床离她不远，她可以走几步就躺到床上美美睡一觉。
　　他聚精会神地在地图上用手指点着，观察着当前各个主要关口驻军的布局。如今这种军用地图他已经看得轻车熟路，哪个标记代表是守军人数缺少，那个标记代表着当今暂时安全，他都了然于心。
　　他稍稍揉了揉眼睛，眼睛有点酸疼，不经意间瞟到了一旁的加克玛依。
　　“睡觉去。”他拍了拍玛依的脸蛋，她的眼皮已经开始在打架，“明天起不来就别赖我。”他又开始用那种命令般的语气。
　　她摇了摇头，结果下一个瞬间她骤然感受到了身子猛然间离开了地面——勒克德浑将她打横抱起，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她已经躺倒了床上，看着勒克德浑手脚麻利地为她褪去了军服。
　　“赶紧睡了。”勒克德浑为她盖好被子，右手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今天得晚点，你扛不了那么久的，睡！”
　　瞌睡虫真上来，她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把瞌睡虫赶回去，头可能才挨着枕头没多久，她就沉沉睡去。
　　勒克德浑为她盖好了被子，又悄然伸手捋过了她额前的刘海。她似乎已然完全进入了梦乡，没有感受到他的指尖在她的刘海间游走。
　　等这次回去后，就准备娶了她吧，勒克德浑暗暗下了决心。他望着那张平静的睡眼，又坐了好一会，才起身接着去批阅今天还没处理完的军务。
　　军帐外头，加合买提在暗处隐隐听见了勒克德浑赶加克玛依睡觉的声音。他大致算了算时间，觉得妹妹差不多睡着了，便起身往帐子走去。
　　因为加克玛依一同过来，为了方便照顾他，勒克德浑将帐子设在离主营稍微远点的地方，不过依旧在将士视线范围内。帐子前没有侍卫，所有卫兵都站在离帐子二十步开外。卫兵问了他几句便示意通行，加合买提轻轻走到帐子前掀帐而入。
　　玛依正侧身睡着，睡得特别熟。勒克德浑眼见他进来，连忙放下地图走下来，而后沉着脸在低声道：“有事外头说。”话毕，他三两步跨回自己的桌案前，轻轻吹灭蜡烛。
　　“把话给其他几个传下，有人若要求见一并全部拦下，就说我今天刚到想好好歇歇。”他冷然对卫兵下令。
　　“末将遵命！”那卫兵斩钉截铁回道。
　　加合买提而今满语已经能听懂个四五成，凭着他懂的那点满语，他大概明白了勒克德浑在说什么。不得不承认，对玛依，勒克德浑真的是千万个细心。
　　待走到卫兵看不见的地方时，勒克德浑先开口了：“找我何事？”
　　山坡上，夜风在轻轻吹过，偶有虫儿在鸣叫划破这一片夜晚的寂静。向前走着，加合买提的手悄然握上了腰间那把弯刀的刀柄——勒克德浑在他前方，正背对着他，眼下又是月黑风高的，要不要趁机杀了这个混蛋？他把妹妹拉进了爱新觉罗家这个大泥滩。
　　还有罗洛欢，他抢了古丽，反正勒克德浑也姓爱新觉罗，反正他是爱新觉罗家的人，杀了他？眨眼的迟疑与忧郁间，刀刃已然露出了那么一小截。
　　“杀我前掂量清楚了。”眨眼之间，加合买提眼睁睁看着勒克德浑一个转身，“哐”了一声将自己别再腰间的刀抽了出来，声音比这暗夜更为阴冷。
　　加合买提森然一笑，右脚霎然朝勒克德浑一个飞踹，勒克德浑迅速一个转身躲开，“嚓”了一声将弯刀掷臂一挥，那刀在夜色向前旋转着飞去，落在了离勒克德浑四五十步开外。
　　加合买提四五步一个助跑，朝半空中跃起，凭着夜色中辨认出的勒克德浑的轮廓，左脚朝着勒克德浑胸口踹去，勒克德浑一个侧扑，竟是在夜色中左脚踹中加合买提的左脚脚踝，而后一个惯性向前趴倒后起身。
　　脚踝一阵剧痛，加合买提摔在地上但还是迅速从地上跃起，竟是将刚刚起身的勒克德浑当面扑倒，谁知勒克德浑就趁着加合买提还未完全趴下的那个空挡，膝盖弯起朝着加合买提的腹部用力一击。
　　在夜色中与人打斗，于勒克德浑而言根本不必担心目不能视，对于八旗将士而言，在夜晚与敌人作战简直是家常便饭。
　　加合买提仰天倒在草地上，腹部似乎搅成一团般剧痛，正想起身，却发觉脖子处似乎特别凉，仿佛冰块搁在了上头。伸手不见五指，可他竟然感受到了那是个极其尖锐的东西！
　　“你最好别动，不然被割喉，就别怪我没看清楚！”
　　霎然间，加合买提打了个寒战——那东西，要么是剑锋，要么是刀锋，只要他稍稍动一动，他就会被割喉而死！
　　就在他因为疼痛而挣扎着起来时，勒克德浑已经抽出了自己的匕首，搁在了他的喉头处。
　　“你掂量清楚了，明早要是卫兵看到我的尸体，不出三日你就会被抓进大牢，十日之内你跟玛依绝对掉脑袋！”勒克德浑的气息，此刻在加合买提看来，却像极了正在发怒的公狼的粗喘。
　　“你想找死与我无关，连累了玛依，我定不饶你！”勒克德浑喘着粗气，几乎就是在嘶吼。他要杀自己，勒克德浑无所谓，这种暗夜里偷袭的伎俩他根本不怕，可是玛依……他担心的是加克玛依！
　　夜色中，加合买提还是隐隐看见了面前勒克德浑冷然的神色。他双目犹如公狼般寒森，在这夜间看着叫他不禁心跳赫然加速。
　　“害了玛依的人是你，若非你，她根本不会跟你们爱新觉罗加的人扯上这么些岔子！”加合买提咬着牙，强忍着没有朝勒克德浑一口痰喷过去，何况他不敢乱动。
　　眼下他的性命全在勒克德浑手里。只要他随便动一动，如果勒克德浑没有移开那不知道是刀还是剑的鬼东西，鲜血会从他的喉头喷出来，而后他就会一命呜呼。
　　夜的寒冷在侵入他的盔甲。
　　“够了。”勒克德浑冷笑一声，眼下加合买提的命握在他手里，若非是想到玛依，眼下解决掉加合买提简直是易如反掌。
　　“前几天不来杀我，怎就挑了今天？”勒克德浑发问了，他依旧将匕首顶着加合买提的脖子，“说话前掂量下你的喉咙。”
　　他的匕首，正正顶着加合买提的喉咙。其实加合买提现在已有六七成把握勒克德浑不敢杀了自己——他舍不得让玛依痛苦，绝对不敢。
　　“你多虑了！”加合买提右手握成拳状，“我本不打算杀你。今夜来找你，本只是想跟你决斗。”
　　他感到那一阵冰凉消失了，而后他起身，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指都是湿的，还带着些许腥味。
　　勒克德浑眯起了双眼，不过说实话，刚刚这一阵交手，他其实打得并不太轻松。如果加合买提也跟他一样，可以在黑夜里与人搏斗，绝对不容小觑。
　　“我本打算跟你恶斗一场，若是赢了，我便把玛依从你身边带走。不过走着走着，我便起了杀心，反正这黑漆漆的……”
　　“咚”了一声，加合买提只感觉右脸火辣辣的剧痛，而后嘴角边尝到了一丝腥咸味。勒克德浑粗重的呼吸声，像极了暴怒公狼的气息。
　　“杀了我，你死了我无所谓！你舍得让玛依死么？”说着，又是一记拳头过来，只是这回，加合买提一把握住了勒克德浑的拳头。
　　这句话问得加合买提无言以对——那一时，他是全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怎会想到自己死了，玛依也是活不了的，身为兄长，这回他实在不如勒克德浑。
　　“勒克德浑，你要只是个普通人，我绝对会放心把妹妹交给你。”他在心头感叹道。勒克德浑是条不错的汉子，只可惜姓了爱新觉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