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只白色的胖猫
作品名称:离你有多远 作者:麦晓杰 发布时间:2015-07-24 17:32:02 字数:4299
我推开肖冉的房门,意外地看见一个异常干净整齐的房间,仿佛,我走进去的是另一个肖冉的房间。
“你来干嘛?”肖冉抱着蒂洛,坐在床上,看着最新一期的服装杂志。
“和你谈谈!”我笑着说。
“谈什么?”肖冉翻动书页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笑着抬起头看着我。
我忽然发现,才几天不见,肖冉仿佛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她修理了眉毛,原本蚯蚓一样的眉毛,变得如同月牙一样娇俏,一头瀑布一样的火发,变成了齐肩的直发,这样的她,在女生的柔媚之间又透着一股她生命本质的英气。
“你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我坐在一边的吊床上看着肖冉说,感觉特别奇怪,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我一直认识的那个人。
“什么叫将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肖冉嘟着嘴,皱着眉头质问我。
“变得不像你,你看你,怎么突然将房间收拾得这样干净,弄得我以为我走错了房间。”我呼唤着蒂洛,蒂洛从肖冉的怀里跑过来,钻进我的吊床里。
肖冉不高兴地哼一声,侧过脑袋看向一边,风掀动着窗帘,她那从小不变的红色窗帘,变成了米绿色,将整个房间的墙壁也给重新的粉刷了一遍,变成了淡粉色,而不是之前耀眼的金色。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肖冉,问道:“你怎么啦?”
肖冉看着我,嘴角上扬,不是之前那肆意的笑容,而是如同弱柳扶风似的娇羞。
“你觉得这样的我好吗?”
“不好!”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看着如此陌生的肖冉,只觉得心情变得有些扭曲的不自然。
肖冉笑得有些神秘,我带着蒂洛,连忙逃跑。
我不敢确认,是否是从那一天起,我和肖冉慢慢疏离。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有些不习惯和她靠近。也许真正认识到我们之间的疏离是在二十岁生日前几天,肖冉从达特茅斯学院回来的那天傍晚,我送她上火车,那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她和我说,她有了男朋友,并且在我和她约好一起去北方旅行的那天,和她的新男朋友一起去北方旅行,将我完全抛弃。
在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久,回想过去,才猛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和肖冉已经慢慢走向不同的路,难道是大学,她选择是新闻专业而我选择的金融。我没有继续画画,有一天,拿着画板画咖啡馆里一只肥胖呃白猫时,忽然觉得无法画下去,然后就再也不想画画,从绘画课堂上退了出去。我不知道原因,就好像在原本的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脚底下空荡荡的没有实物,只是之前没有发现,然后发现便从原来的路上猛然跌下去。
“林霄,你怎么没有上绘画课?”有一天,妈妈从学校回来问我。
从绘画课堂退出来后,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理由和妈妈说,因为自己怎么也找不出一个理由,让自己放弃那一条本该走向辉煌的路。
“我不知道,我发现我不会画了。”我有些沮丧地和妈妈说。
“没关系,琼斯说给你一段时间,让你想清楚。”妈妈走过来拥抱着我说。
“好的,我现在不想画了!”我说。
“没关系,我们不要想这件事,你可以再选择别的你喜欢的课程。”
我想来想去,最终只想到一个理由,那就是那只肥胖的大白猫。我打开那天的画册,只画了一个框架,定了一个比例,而没有勾勒成图形。
有一个星期天,我拿着那个画本去墓地找那只白猫,而然,找遍了整个墓地,所有的露天咖啡厅,也没有见到那只猫的影子,在以后也没有再见过。我下意识里以为,是那只猫带走了我的绘画动力。
肖冉变得忙碌,经常参加学校的活动,放假也不见人影。我窝在书房里,梧桐树下,和爸爸的秘密基地里,将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看完,上学,看书,不与其他的人有过多的交流,这样过了一年多。我将自己埋藏在了墓地里,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墓地里,我自己也没有发觉。当自己发觉时,已经离开了墓地很久,站在阳光下和别人正常地交流。
上大学的前一段时间,肖冉离开了小镇,背着包,一个人去中亚旅行。我则在考完试的第二天,从楼梯上滚下来,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妈妈笑说,我从此以后,脑袋有些倾斜,我笑着否认。
不能行走,一开始我没有发觉这对我的生活有什么影响,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收到肖冉从土克曼斯坦寄来的明信片,在“地狱之门”达瓦扎前拍的一张照片,后面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看,站在地狱旁的我!”
看着肖冉那有些陌生的脸,脸上那熟悉的灿烂笑容,忽然很想念阳光,想念屋外清新的空气。我挣扎着爬起床,拄着拐杖想出门走走,结果再一次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我有些无奈地看着时间的影子在屋顶流淌,苦笑着自己这一段时间的遭遇,阳光从楼道的窗户飘进来,一束束淡黄色的阳光在楼梯上飘舞,我举着拐杖,搅动着阳光里的尘埃,直到被外出回来的妈妈发现,然后打电话将我送去了医院。医生说,刚刚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我撕开,原本过几天就可以下床走动的我,又得回到床上躺一个多月。
“医生,在床上的这一个多月,我可以干些什么?”我问。
医生笑着将我塞进轮椅里,说:“你的脖子摔了,韧带撕裂,小腿多处骨折,孩子,照顾好自己,不要将自己的生命结束在那该死的楼梯上。”
我很喜欢那位医生,但是忘了他的名字,我想,我的脑袋一定也摔坏了,只是医生没有看出来。我笑着和医生握手道别,然后被几位护士抬上妈妈的车子。
“妈妈,可以让我在风里多待一会儿吗?”我打开了所有的车窗问妈妈。
“只要你喜欢!”我看见妈妈点燃了一支烟,从后视镜里,我看见妈妈有些苍老的眼睛,她说:“尼古丁,可以让人减少痛苦!”
“你怎么啦!”我第一看见妈妈吸烟。
“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她微笑着说,她的笑容总是很容易让人蒙蔽,我没有追问下去,而是看着车窗外飘过的一道道绿影。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妈妈没有将一支烟吸完,而是吸了几口,扔出了窗外。我看见一线火红的光,跌进一片绿色的草丛里,不知道是否砸到了几只正在搬运的蚂蚁。一缕青烟在雾一样的风景里远去。
四年后,妈妈离开的那天,我忽然想到了那天车厢里的烟味,还有从后视镜里,看见的她的笑容。她是那种将秘密带着去见上帝的人,直到她离开我才知道,那一天,在车窗内,她刚刚从医生那里得知,自己得了癌症,脑癌中期。若做手术,则要切除脑袋里的一些神经,可能变成植物人,可能痴呆,可能没有记忆。她没有手术,如同不知道自己得病了一样,和以前一样生活,还和沈阿姨一起去旅行了一年,一如既往地种花拿到小镇上去卖,一如既往的一脸笑容。我常想,妈妈是一个真正知道生命意义的人,始终保持着如同大自然一样平和而宽广的心境。
那天,妈妈载着我将车子开到了隔壁小镇,在桥头忽然停下,然后掉头回家,一路上,我都看着窗外,在无人的公路上,趴在车窗上,风铺面,如同海浪一样让人窒息。到如今,我仍然没有改变害怕水的习惯。
“晚上,我们去提姆家的餐厅吃饭好吗?”妈妈说。
“如果你不想做饭,我们可以让沈阿姨来做。”我回答。
事实上,我们回到家的时候,沈阿姨已经做了满满一大桌晚餐,但是我和妈妈都没有什么食欲。我隐隐觉得那一天,妈妈不想回家,我原以为是因为我两次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原因,后来我知道,事实上不是。她只是想离开哪怕一瞬间那个禁锢了她半辈子的家,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但是对于我的爱,禁锢了她那原本可以展翅高飞的翅膀。她对我的爱,反而成了她最可怕的牢笼。
“有时候,我以为自己的牺牲是为了换取那些我所爱的人的幸福,后来想想,原来只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而已,我以为我的牺牲,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感动,然后给我投来一束无限温柔的目光,然而,他们没有被感动,感动的只有我自己。他们甚至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有一天,我在妈妈的书签里看见这样一句话,我不知道她写的是对书中人物的感慨,还是对自己人生的感悟。
第二天,妈妈打电话叫来了社区的义工,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雅克,他长着一头茂密的棕发,淡黄色的眼珠里,常常让我想到一匹雪山狼,每天帮我上下楼梯。
雅克长得很壮实,一身结实的肌肉,深邃的鼻梁,宽阔的脸庞,妈妈说他长得很男子汉,就和我爸爸一样。雅克看见我的第一眼,便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海,你就是那个常常坐在山坡上那棵丑陋的梧桐树上的男孩儿,对不对!”他一脸兴奋地叫喊。
我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冲他友好地笑笑。他立即走上前来坐在我床边,然后看着门边的妈妈说道:“艾伦,你放心吧,我可以很好地照顾肖恩,我们之间会相处得很愉快!”
妈妈笑着离开,不管我求助的眼神,我常常觉得和人交流是一件鸡同鸭讲的事,因为人的语言往往无法准确的表达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然后说出来的话,在空气中被打折,当传到对方的耳朵里时,经过对方思维的辨析,再一次发生改变,所以人和人往往无法交流。我常常看见一群人在热闹的聊天,事实上每个人只是和自己在交谈,然后更加地了解自己。一个人若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这个世界,因为人心,便是世界的缩影。
我看着雅克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聊得开心,热闹得我无法插足。他迫切地希望我能够分享他的义工经历中所有趣事。我静静地看着他眉飞色舞,然后打断他说:“雅克,我想喝一杯水!”
“是吗?我刚好也口渴了,那我们一起去吧!”雅克立即站起来,然后双手伸向我。
“干嘛?”我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竖起自己所有的利爪。
“抱你下去喝水啊!”雅克抱起我,不等我拒绝。当我说出拒绝的话时,他已经抱着我走到了楼梯的一半。
雅克每次抱我下楼梯时,总是笑呵呵地重复:“肖恩,你就像是一只小鸟!”这让我一度觉得难堪,觉得很伤自尊。但是很快就被他的幽默逗笑,转眼便原谅了他的无理。他总是能很轻易地便能得到别人的原谅,而且无法让人真正地生气,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健康,他总是让我想到肖冉,一个同样有着火一样性格的人。
“你为什么要做义工?”有一天,我坐在红枫树下吹风,雅克坐在肖冉曾经坐过的秋千上荡秋千。他荡起秋千来,总是让我觉得想笑,就好像一个金刚在吹泡泡,一只老虎的脸上露出娇羞的笑容。但是,他又是做得如此自然,自然到让人无法找出合理的理由将其攻克。
“因为时间多的一个人在家待得无聊,还不如到处去串串门,和人聊聊天!”雅克飘舞着一头浓密的棕发笑着说。
“你不喜欢一个人呆着吗?”我问。
“我比较喜欢有人的地方,但是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就喜欢一个人坐在那棵丑陋的梧桐树上发呆,是吗?”
“不,我不喜欢一个人呆着,我只希望有一个人陪伴就足够了!”
“但是,我总是看见你一个人,身边没有别的人!”
“有的,陪伴我的那个人在我身边,你看不见,他是一个灵魂,和我一同坐在梧桐树上和我聊天,但是别人看不见他!”
雅克笑着摇摇头,然后说道:“我就觉得你的脑袋和你的腿一起摔坏了,果然没错!”
我也笑了,风吹着树叶飒飒作响,吹过我脸庞的风,不知又会吹过谁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