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聚散离别

　　玫瑰紫的天空裂开一道道深海蓝，一排一排的行道树，枝叶繁茂，交错中，在地面染上了一片片暮色的昏黑。我行走在那一条灰黑的道路上，荧光如同繁星一般在眼前闪烁着，风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吹来，涤荡着心里那一阵阵的焦躁。我围着喜乐湖，慢慢前行，湖泊在月光下，如同巧克力一般，像绸缎一样柔滑。月亮在云里，不时露出半张莹白的脸颊。
　　肖冉从“黄袍圣殿”的泰国回来，送给我一串禅木佛珠，夜深人静的时候，放在床边，从它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人更加的平和宁静。肖冉将佛珠一圈一圈地套在我手上说：“林霄，我过几天去达特茅斯。”
　　“干嘛？”我不禁差异，因为过几天就是大学开学的时间。
　　“去上学！”肖冉看着我，淡淡地微笑，她苍白的皮肤，变得如同巧克力一般焦黑。我看着她，心神平静，仿佛，她就是套在我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为什么？”我问。我以为她会和我一样选择小镇里的哈根波特大学。
　　“这个小镇的风景都看透了，没意思，想去看看别的！”肖冉坐在秋千上，如同小时候一样，将自己荡得高高的，每当她飞出去的时候，我总有刹那间的错觉，她长出了一双翅膀，要飞到天空里去，钻到那一片无穷无尽的云里去，而我如同一棵树，将根扎在了自己脚下的土地里，我伸出的树枝，无法将她挽留。每当肖冉飞到最高点时，她总是扭过头来看站在她身后的我，一脸安静的笑容。
　　那一天，我一直被她要去达特茅斯而心神不宁，却没有注意到，旅游回来后的肖冉已经和我两个月之前看到的那个人有了很大的不同，在那一段只有她一个人的旅行里，她变成了更加完整的自己，对未来看得更加清晰，而我还留在原地，收获的只是心灵的安静，对生活的困境，更加平静地接受。后来想想，肖冉才是生活的强者，因为她听从自己的心，在茫然如同沼泽一样的生活中，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我，只是生活的接受者，她却是生活的创造者。
　　那一晚，我走在喜乐湖湖边，晚风拂面，内心如同身边的湖泊，浓稠的化不开。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生命中的人，要一个一个地离开，先是爸爸，然后是圣约翰叔叔，然后是阳子，现在是肖冉。因为害怕离别，总是尽量地将背影留给别人，可是总有那么几个，是我无法控制的，不得不去面对那自己不肯面对的离别。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有道别还是没有道别。
　　当我向月亮走去，来到湖对面时，已经不见了月亮的踪影，我仰望着夜空很久，仍不见我在湖对面看见的那一轮圆月在哪儿。只有从湖面吹来的风，带着腐烂的尸臭味儿。
　　“恭喜你，能够去你喜欢的大学，学习你喜欢的专业，希望将来你能从事你喜欢的职业！”在肖冉要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如同小时候一样，坐在梧桐树上，透过繁茂的枝叶，看着夜空。
　　“我只希望喜欢一个同样也喜欢我的人，不过没有关系，时间会说明一切！”肖冉仰着头，伸出一只手去宅飘摇在她眼前的梧桐树叶。
　　“你那么讨人喜欢，这个是很容易办到的！”我笑着说，心里有些隐隐的不舍，似乎干涸的河床，被骄阳晒的干裂，从深黑的裂缝中，飘出一缕缕那河床常年积累的湿气。
　　“是吗？”肖冉笑着，将手贴在一片梧桐叶上，然后笑着说道：“林霄，你看，这叶子像不像手掌？也许这棵树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手掌，它不停地招摇，只是为了让远方那个迷路的人可以看见，然后走进它的怀抱，然后用自己所有的手掌，给那个迷路的人，一次次地安抚！”
　　“不像，我觉得更像一个个脚掌，也许每一片叶子，都是树的脚掌，代替不能行走的树，走到远方！”
　　“也许吧！”
　　“也许吧！”
　　我们在夜色里静默，找不到话题，然后各自爬回自己的窗户，站在窗口说：“晚安！”转身消失在更加深黑的夜里。我听见往日的嬉笑打闹，慢慢远去，熟悉的陌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开始交叠。
　　第二天清晨，我躺在床上，想象着肖冉将行李塞进车里，然后驾着车远去，车轮摩擦着泥土的声音在耳畔慢慢淡去，我起身站在窗边，看见路的尽头，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伸向天际，融合在绿色的薄烟里。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秋千静默在梧桐树地下，仿佛一个低垂着脑袋的少年，在清晨的安静里，追忆着往昔。
　　我和妈妈吃完早餐，她开始收拾刀叉和盘子，她行动缓慢，如同电影里的慢放镜头，我看见她耳畔的银发，还有满脸的疲惫，我以为这只是我的错觉。我看着窗外，阳光穿过殷红的枫树叶子，在地面上投下淡红色的影子，那些影子如同有生命的剪贴画，在地面游动着。梧桐树的叶子在阳光里飒飒作响，仿佛一声声叹息，而地面则是梧桐树破碎的心情。
　　我看着妈妈，她背对着我在池子里洗盘子，她的肩膀微微向左倾斜，满头黑发在阳光里变得干枯而飞扬，空气里涤荡着清脆的碰撞声，她放盘子时，似乎很吃力，小心翼翼地将手臂在空中僵硬地移动，然后手中的盘子猛然滑落在架子里。她抬起手背，轻轻的擦拭着额头的汗珠。我将目光转向窗外，整颗心沉甸甸的，仿佛装满酒的酒囊，猛然跌落在酒坛子里，水花四溅，空气里满是浓烈的酒味儿，心火辣辣的疼痛。
　　就在一个清晨，我发现我的世界变了，一切都在一次无意的凝望中悄然发生了。
　　“妈！”我走到妈妈身旁，声音里满是忧伤。
　　“怎么啦？”她的目光里满是差异。
　　“没什么！”我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肩，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她脱掉手套，轻轻地拨弄着我的头发，然后耳边再一次传来她那充满慈爱的力量的声音：“是因为肖冉走了，所以伤心了吗？”
　　“不是！”我轻轻地摇头，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林霄，你太感性脆弱了，就像是一个女孩子。”妈妈笑着说。
　　“我更宁愿自己是一阵无知无觉的自由的风！”我和妈妈一起收拾好早餐后的残局。然后妈妈领着一个包出去，她说：“林霄，琼斯约我今天一起跳舞，说带我去海边，莫利卡也会去，带着她的风琴。你出去走走，不要总闷在家里，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大学生了，你得学会怎样和更多的人相处。”
　　我看着妈妈系好帽子上的带子，然后在花圃里摘了一束粉色的玫瑰花，然后钻进乌黑发亮的车子里，心里一阵阵的发紧，似乎要和她离别，再也见不到她。当妈妈发动车子要离开时，我连忙挥动手臂，叫着：“妈妈，别走，等我一下！”
　　“怎么了？”妈妈摇下车窗，探出脑袋看着我。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好好玩！玩是尽兴！”我笑着挥手说。
　　我看着妈妈的车子从发动到消失在实现的尽头，然后看着天际发呆，似乎整个人被放空，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熟悉的叫声：“嘿，林霄！”
　　我抬头看去，之间是雅克，他一脸灿烂的阳光，从门外走来，闯过草坪，站在我面前，如同看怪物一般大量着我，然后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成为雕塑了，没想到还活着，这样，我便不能进去你房间偷东西了，真实扫兴！”
　　雅克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堆，坐在门外的台阶，依靠着扶手，颇有兴趣地盯着站在阳台上，趴着栏杆的我。
　　“你那么喜欢蒂洛，那今天她陪你一天好了！”我笑着说。雅克对那只肖冉送给我的狗蒂洛格外的感兴趣，隔三差五的跑来看望蒂洛，还带来录像带和蒂洛一起观看。我觉得他是一个怪人。
　　“好啊！我要带蒂洛去新开的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电影，你要去吗？”雅克走到我面前，一脸灿烂的笑容。看着他，常常会有一种错觉：“这个人的心田里种满了向日葵，他的脸便是一朵绽放的最耀眼的向日葵花盘，而他的眼睛则是两朵盛放中的向日葵。”
　　“你是向日葵吗？”我不禁脱口而出。
　　“怎么，你喜欢向日葵吗？泰国有大片大片的向日葵花田，前不久在肖冉的脸书里看见了。”雅克坐在台阶上，蒂洛在草坪上来来回回，仿佛一位高贵优雅的贵妇，脸庞上略带忧伤。
　　“还好，我比较喜欢青柠檬，喜欢它的味道！”
　　“是吗？你喜欢它闻起来的味道，还是尝起来的味道？”雅克侧着脸庞看着趴在栏杆上的我。
　　“有什么不同吗？都喜欢！”
　　雅克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然后说道：“我喜欢河边的野水仙，它绽放的时候，河水从她身边缓缓流淌，她柔柔的倒影在河底波光粼粼。”
　　“是吗？挺美的！”我说。
　　“日本的樱花也美，她在盛放中凋零，在风中飘零着离别的忧伤。”雅克忽然站起身来，摘了一片火红的枫叶，牵着洁白如云的蒂洛离开，他转动着手中的枫叶，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微笑着说：“肖恩，你不去吗？”
　　“去！”我回答。我走进屋里，拉起外套，便向屋外走去。雅克牵着蒂洛在屋外的梧桐树下看着我，蒂洛侧着她扁平的脑袋，耷拉着瘦长的耳朵，轻踏着优雅的步伐，在和我雅克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