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学俭报仇

　　“是呀，听龚老大说，到处都贴了公文，周边的富人都倒霉了。跑得快的就跑了。她们根本不管你是不是违法，只要是富人都得交宝物，都得交银两。那银两多呀，都是上千两。龚老大在县衙外看到公文跑到你家时，你家里只有学镒昏迷着，他把学镒弄到了我这里。这些恶贼歪曲了朝廷的意图，朝廷说的是私藏，是违法，可程大人他们……这些东西也不得好死的！”男主人说完，恨恨地骂了一句。
　　“这朝廷怎么啦？”学俭问道，然后他又不说话了，他不需要别人回答他的问题。他听明白了，他清楚了他家眼前的灾难，是逃不过是躲不过的。家里的遭遇，他自己的遭遇，都是躲不过逃不过的劫。不是他家安分守己，不是他想努力报效国家就能幸免的。他想起了徐老汉说的话，他一路担心，怕自己的事情牵连家里，没想到徐老汉说的灾祸提前降临了他家。
　　学俭终于相信了，明白了，明白了爹活着的苦心，明白了爹让龚老大他们把他弄出项李镇的苦心。当今的朝廷是坏人当道了。他家的遭遇是人祸，程大人，项驼子……他们一个个比狼还毒！不是他一个学俭能让世界清平的，让世界安静的。
　　学镒讲述着家里变故的经过，讲述着母亲和姐的死，讲述着父亲在水牢里的情形，讲述着项驼子救父亲的经过。讲着，听着，所有的人都在流泪。但是，对项驼子救人的事，只有学镒相信。
　　“我要去救爸，把爸接出来，让爸离开那个鬼地方。”学俭擦着眼泪说。既然项李镇不能呆，就离开。但是，他不能丢下自己的爹独自逃命。
　　“哥，你救不了爸。他们挖好了陷阱等着我们呢。他们害怕你，害怕我们去报复。爸出来的当天，程大人就走了。龚大哥带回的消息，是镇子上有人要我们死，爸给瘸子叔说得很清楚。爸哪里也不去，他是在等你。他让瘸子叔白天黑夜盯着镇子，等着你出现。他怕你被他们害了呀！”学镒说的话，都是龚老大给学镒说的。
　　“是呀，兄弟。你这时候跑回镇子，不但救不了你爹，还会连累瘸子叔，他是一个好人！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学镒，又救下了你，都是为了报答你爹对他的救命之恩。他一个孤寡老人都知道报恩，你可不能害了他呀！”男主人说的“救命之恩”，学镒学俭都知道。
　　打更的瘸子突然病了，他躺在他的床上起不来，也没人知道。那夜，学镒爹没听到打更的声音，他感觉到不对劲就跑去了……是学镒爹找了郎中，是学镒爹一勺药一勺药灌进项瘸子的嘴里，项瘸子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
　　“设下陷阱害我们的是项驼子！我要杀了他，救出爸！”学俭咬着牙说道。
　　“哥，不是项颖爹！你误会了。”学镒替项颖爹争辩道。他看到的只是项驼子带着他们跑路的时候，没看到项驼子的另一面。
　　男主人怕学俭兄弟争执起来，他赶紧说道：
　　“你救不出李老爹。你也不能去救的。”
　　“哪我爹咋办？就让他那样受罪？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折磨而死？”
　　“不会的。他们不会让你爸死的，在没有抓到你们兄弟，没有除掉你们以前，他们不会让你爸死的。他们是用你爸在钓你们兄弟俩呀！没有除掉你们，他们睡觉怎么会安稳？所以，你们不回去，李老爹就不会死。再说，李老爹不会让你回去的。你姐和妈已经遇害了，你爸也变成那样了，你们回去除了白搭上命，有什么用？李老爹是不让你们李家绝后呀！遭受这么大的灾难，你们兄弟能活下来，容易吗？这也是李老爹积下的善缘在帮你们。就听你们爹的安排吧，不要再固执了！对你们爹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你们活着重要？还有什么比你们把李家的香火延续下去重要？”
　　男主人分析着形势，劝说着学俭。
　　“哪有这样混账的朝廷！”学俭愤怒地喊道，“我杀了这个项驼子！”
　　学俭说着又要往门外跑。男主人一把拉住了学俭，学俭动弹不得，在主人双手的压力下坐下了。他虽然喜欢棍棒，他也有力气，可是，现在他没有力气了。
　　“相信这些恶贼尾巴长不了。我也不相信朝廷里所有官员都支持这样害人！这对国家有什么好处？所以，兄弟放心躲灾吧，躲过了，李家就有望了！你们兄弟俩都出来了，但愿李老爹不再固执，但愿龚老大能把他接出来。”
　　听了男主人的话，学俭似乎触摸到了父亲的心，他不再坚持下山的想法，他的体力也不允许。以他现在的身体，不但救不了父亲，可能还拖了龚老大的后退。他和学镒一样坐在院子里，在和主人家的闲聊中，等着龚老大回来，等着爹出来。
　　下午，龚老大回来了。
　　“我爹呢？”学俭看着龚老大问道，龚老大摇了摇头，满脸疲惫和痛苦。
　　“你啥意思？你说话呀！”学俭着急起来，他从龚老大的神态里感觉到了情况。
　　“李老爹没了，没了……对不起，我没用，我没有救出李老爹。”
　　“你说什么？”学镒也惊慌地喊起来，瞪着眼睛看着龚老大。
　　“李老爹死了，被烧死了……”龚老大痛苦地看着学镒兄弟。
　　“什么？谁烧的？我杀了他！”学俭说着，就往山下冲。龚老大和男主人一惊，几步追上抓住了学俭。学俭挣扎着喊道：“让我去！我要杀了这些畜生！”
　　学俭被拖回院子，被按在了椅子上，学镒抱着哥，只是哭。
　　龚老大从衣服里扯出一张告示，递给学俭：“兄弟，你自己看看，你去能杀谁？到处都是抓你的官府公文。”
　　学镒一听，接过公文。公文上画着哥的像，说学俭是播州叛乱的重犯。这一公文震惊了学镒和主人家，他们惊讶地看着学俭，忘记了李老爹的死。
　　“哥，这是真的吗？”学镒只知道哥在当兵，他不知道这播州是什么地方，播州叛乱怎么和哥扯上了关系。
　　学俭看着公文，突然狂笑起来，笑过之后他说道：“我冤啊！我冤啊！我一个小兵他们都不放过，这朝廷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狂笑之后，学俭咬牙切齿地说道：
　　“让我去杀了这些狗贼，为爹娘和妹妹报仇！既然他们不让我活，我也就不活了！杀一个捞本，杀两个赚了！”说着，学俭又要起身。龚老大和男主人又紧紧地抱住了他，把他按回了椅子里。
　　院子里沉默着，头上的雾慢慢地漂浮着。学俭的鼻孔里出着粗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学镒不哭了，紧紧地抱着学俭的膝盖。
　　等学俭安静了，龚老大才慢慢地说道：
　　“我见到了瘸子叔。他给我说了李老爹被烧死的经过。李老爹的死，可能是他自己放的火。当项驼子去棚子里看李老爹的时候，他突然让瘸子叔把灯给他点上，说他要好好看看项驼子。这么久了，李老爹从来没有主动要瘸子叔点过灯。点上了灯，李老爹又要瘸子叔去买早点，说他想吃东西了，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是在支走瘸子叔，是李老爹想和项驼子同归于尽啊！后来，草棚子里就只有项驼子和李老爹……”
　　“是项驼子故意烧死爹的？”学俭问道。
　　“应该不是，他一直出钱在医治李老爹，他还专门派瘸子叔照顾李老爹……”
　　“不是他会是谁？爹那么长时间都没想着死，我们平安了他反而要死？你相信吗？”学俭的话里充满着恨意，好像害死他爹的同谋是龚老大。
　　“我也不相信！就是他要害爹，项颖也不同意的！”学镒也为项驼子辩解着。
　　“我家的房子是谁占的？是项驼子？”学俭看着学镒，学镒点了点头，他又突然说道：
　　“不是占的。当初妈和姐拿不出银子和宝物救爹，是项老板拿出他家的宝物替我们交了，姐和妈就同意用房子做抵押。她们也是想救爸出来……”
　　“救出来了吗？”
　　学镒摇摇头。
　　“项驼子家被抄了吗？”
　　学镒又摇摇头。
　　“只有你相信项驼子。他没有害我家，爹怎么会和他同归于尽？”学俭看着学镒，学镒咕噜着说不出话来。过了一阵，他小声嘀咕道：“不是猜的吗？瘸子叔也没有亲眼看到嘛。”
　　“阴谋啊！圈套啊！”学俭不再和学镒争论，他摇摇头，痛苦地喊道。然后，又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啊！”
　　“昨天晚上，瘸子叔就劝李老爹走。可李老爹不走，他说，你们兄弟平安了，他什么担忧都没有了，是到死的时候了。他说，他不能动，跟着你们兄弟只能是负担。你们兄弟还怎么逃命？他不愿意拖累你们。瘸子叔一整晚都防着，把能自杀的东西都藏得远远的，怎么想到李老爹会这样死？项驼子已经买了棺材，已经在草棚子那里搭了灵堂。但是，瘸子叔反复叮嘱，不能让你们兄弟回去！那里的凶险，瘸子叔太清楚了。李老爹走了，就是不想拖累你们，就是要你们兄弟俩好好地活下去，你们还不理解老人家的用心吗？即使你杀了想杀的人，可逃得掉吗？这播州之乱，早就平息了，朝廷也发出了赦免令。这公文出来，不就是镇子里想你们死的人和县府知府他们勾结起来的吗？他们怕你报复，已经挖好陷阱等着你，你还要往里面跳？你逃过这镇子和这州县，不就平安了吗？”
　　“那我爹咋办？就让他那样死了吗？我去杀了项驼子，让他给爹陪葬！”
　　“哥，不会是项老板的。他一直在想法帮我们……”
　　“你懂啥？镇子上那么多富人都倒霉了，只有他没有倒霉，不是他和官府勾结，他能平安无事吗？你不是说程大人已经跑了吗？那镇子上除了项驼子，还有谁会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