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兄弟相聚
作品名称:逃四川 作者:春雨阳光 发布时间:2015-07-24 09:49:47 字数:3483
“李老头,如果你真的不同意,就别怪我了。你知道这个世道,我也没法。你也知道,我家老大是立大功之人,有皇上的嘉奖令在。只有我能保学俭。看来,你是铁了心和我……你家老大是飞不出我手掌心的。我还不会让你死,我得让你看到你家老大的死。走!”
说完,项驼子走出了草门,驼背的身影在灯光里扭曲着。
“你那贼心,谁看不出来。我怎么能让你轻易钓到我家儿子呢?”学镒爹看着消失的灯光,慢慢地说着,笑了。
“项瘸子,你给我看好了。要想有饭吃,不被饿死,就按我说的做。胳膊不能往‘外’拐,你姓项,不姓李。”项驼子在草棚外见到送饭来的项瘸子,他一边警告一边走了。
学镒爹的顽固,已近让他不能冷静了。他真的想保学俭,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女儿。项驼子爱女儿,为了女儿他可以放下仇恨,放下他的狠毒。可是,学镒爹的不识好歹,女儿的不理解不相信,让他的心在慢慢改变着,只有灭了李家,才能让项颖彻底死心,才能让她慢慢走出李家的鬼影。
项驼子不能让项颖相信的,就是他始终占着学镒家的房子,不搬出去。他永远也不相信,项颖会为了李家公子真的去死。
龚老大打晕学俭后,在项瘸子的帮助下,把学俭背在背上,趁着夜色,像瞎子摸路一样,艰难地顺着熟悉的江边往下游走。在完全躲开项李镇的视线后,才点上火把,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上了项老大雇下的一条木船,在平静的江面小心翼翼地顺流而下,来到了一座只有项老大熟悉的山里,躲在江边的密林中,等待天明。
学镒没有睡,一直坐在门口等着,已经等了多少个白天黑夜了?学镒记不得了。他就像一截木头斜靠着椅子里,与木头的区别就是他能木然地吃东西。每天主人家做好饭,他就吃,吃了然后就坐在门口等,等龚老大,等哥的出现。疲倦了,就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盹。他感觉到自己就像主人家养的猪,其实还不如那猪,那猪还知道叫,还知道闹,他就那么像死人一样呆着。主人家看着他的样子,心很痛,可是没有办法。心病需要心药治,这心药是什么?是他爹?是学俭?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找那药啊!
大年三十的晚上,学镒和主人家吃了饭,又坐在黑黑的院子里。天很冷,主人家要学镒坐在堂屋里等,可学镒不,他又固执地坐在了他每天坐的椅子上,主人家只好陪着。男女主人找着话和学镒聊,学镒只是“嗯”着,很多时候他都是长久地沉默,好像主人家是外星人,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也根本不用听。学镒没有说话的心情,主人家也就不再说话。主人家的三个孩子坐在凳子上,不断地打闹;这种欢乐对学镒是一种刺激。女主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走到几个孩子身边,弯腰指着学镒,努着嘴嘘了两声提醒着孩子,孩子们闭了嘴,又在主人的提醒中,她们回屋子去了。
已经半夜了,龚老大还没有回来,哥还没有消息,哥扯着学镒的心。妈和姐死了,死得那么惨;爸还躺在草棚子里,不能动;他却一点办法没有,不能伺候父亲,不能给父亲治伤,连去看父亲都不能。如果哥再出事……我家咋这么倒霉?咋祸事都找到我家了?听到主人家孩子的吵闹,听到主人家赶孩子上床睡觉,他想到了以前过年,自己的家也曾这么热闹。他越发地想爹,想哥了,越想就越怕,越怕就越浑身无力。
虽然主人家和龚老大给学镒讲了很多,学镒知道了不回家比回家重要,可是,一想到自己家的灾难,他的心就痛,一想到这些他就要哭。他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学镒默默地流着泪。主人家也陪着学镒默默地坐着。他们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吵闹声,他们完全睡着了。
突然,主人家的狗叫了起来。学镒和主人家都猛然站了起来,都跑到了院子边的路口,都伸长了脖子看着。黑色里,只有风刮动树发出的波涛一样的声音,声音很弱,就像熟睡的鼾声。狗叫了几声就没有叫了,看来,是其他响动惊醒了狗。
天亮了,龚老大还没有回来。
学镒斜靠在木椅里,看着头顶上树木圈出的井口一样大的天空。起雾了,雾像云一样汹涌着从井口流下来,像冰水一样冲着学镒的脸,很冷。主人家催了几次了,学镒还是不进屋,他就那样等着,让汹涌的雾泡着。学镒心里那种不祥的感觉更重了。
狗又叫了起来,随即传来了吆喝狗的声音,学镒快速立起了身子,盯着路口的树林。
路口露出了一个脑袋顶,那脑袋顶着的黑色帽子像太阳升起一样慢慢地露出来。“龚大哥?”学镒喊了起来。来人露出了胸部和手臂,头又没在了树叶中。
学镒跑了过去。龚老大站在了院子里,学镒惊讶地看着他,又偏头看他的身后,龚老大的身后没有声音,没有人。
“我哥呢?”学镒惊恐地问道,他要哭了。
龚老大也转身看身后的路口,没有人跟着。
“咦!刚才还跟着我的?”龚老大转身就往树林路跑,刚走了几步,他又回到了院子里。
他的后面跟着一个人,瘦骨嶙峋的样子,学镒不认识。龚老大站稳了身子,看着学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学镒的肩膀,说道:“这是你哥——学俭。好了,总算把你们兄弟俩平安救出来了。你爸可以放心了,我总算没辜负你爸了。”
“学镒!”瘦骨嶙峋的男子大喊一声,抱住了学镒,随即就是痛哭。
主人家听到声音,跑了出来,一看抱头痛哭的兄弟,夫妻二人也流出了眼泪。三个孩子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院子里,都不说话。
哭了一阵,学俭搬起学镒的头,眼睛在学镒脸上移动着。学镒看着哥的脸,看着哥的眼睛,看着哥那长长的散乱的头发,他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哥,你咋才回来,咋才回来呀!你咋不早点回来,咋不早点回来!”学镒哭着喊着,兄弟俩又痛哭在一起。哭了一阵,学镒靠着学俭的肩膀说:“妈没有了,姐也没有了!你看到爸了吗?爸咋样了?咋我家这么倒霉?我竟然没有送妈和姐,竟然没有看到她们埋在哪里。连她们的‘七’我都没有回去!我竟然不能照顾爸!哥!”
说到爸,学俭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没用,我没用!爸住在草棚子里,我们的房子被人占了,我连家门都没法进就被扔到了街上!大年三十,我竟然没看到爸的样子,没看到爸的样子!这大初一的,我竟然不能陪着爸过年!我没用呀,我没用呀!”学俭像疯了一样吼着,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龚老大和男主人赶紧抱住了学俭,一边拍着学俭的背,一边劝慰着。学镒也被哥的样子吓住了,他突然停止了哭,呆愣了一会,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牵着衣袖揩哥的眼泪。
“哥,不哭了。爸不让我们哭,只要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哥活着,我们家就有了希望。”
学俭也停止了哭,他哭累了。学俭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地面。女主人端来了热水,学镒蹲下身,拧着帕子,给哥洗着脸。
“孩子妈,你去烧一锅水,让学俭兄弟洗一洗,洗了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天就晴了。”男主人看着兄弟俩对女主人说。
女主人看着学俭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这个女人,个子矮小,脸上有着太阳制造的疤痕,穿着蓝色的长袖衣服。听了男人的话,她转身进屋去了。
三个孩子,大的五岁,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的脸上也有着太阳的雕刻的黑褐色。他们站在学俭的身边,看着这个陌生的客人。
龚老大看学俭安静下来了,他说:“学俭学镒,你们就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记住,你们保护李家的唯一方式就好好地呆在这里,你们报答父母的方式也是好好地呆在这里。我下山一趟,傍晚回来。看能不能把李老爹也弄出来。”
男主人看着龚老大说:“兄弟,睡一觉吧。”龚老大摇摇头,疲倦的脸微笑了一下,他像对男主人,又像对学镒兄弟说:“睡不着。事情还没有结果,怎么睡得着?睡也没法安心啊!”说完,他又转身走进树林,很快的几次躲闪后,那影子就消失了。
“龚老大!”学俭喊了一声,站了起来,“等等我!”可是,在他喊出声音的时候,龚老大已经没有了人影。
“哥!”学镒看到哥的举动,赶紧喊了起来,他怕哥跟去,哥不了解项李镇的情况,学镒了解,人家正撒了大网等着他们兄弟。
“我要去救爸,救爸,救爸。”学俭念叨着。
“兄弟,放心吧,有龚老大和瘸子叔,李老爹不会有事的。你就安心住下吧。”男主人拉着学俭的手臂,劝说着。男主人比学俭矮半个头,可身子很结实,站在那里,就像一根柱头。
洗完澡,学俭也没睡,睡不着。
“要是我在家,我不去当那倒霉的兵,家里就没事了。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连累了家里,是我连累了家里!当初我咋就不停听爹的话?咋就不听话呢!”学俭埋怨着自己。
“哥,不怪你的。幸好你没在家!这是人祸,是朝廷给我们的灾难,你在家也没用。来了一个程大人,他带着圣旨,收缴富人家里的宝物,说是私藏;要富人家交银子,说是违法致富。他们根本就不听人申诉,不给宝物和银子,拿不出宝物和银子,就抓人,打人,把人关进水牢!”学镒不知道学俭和海龙囤的故事,不知道学俭自责的原因,只是讲着家里遭遇的事情,给学俭以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