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乔和劳瑞

　　自从那次旅行之后，我和肖冉的感情又恢复到小时候的样子，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似乎对她有了更多的了解，少了小时候不理智的偏见。我们一起消耗一个又一个周末，或在家里看同一本书，或骑着自行车，在小镇里乱转，或者如同一对老夫老妻一样，手挽着手穿过街道上的树荫。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阳光明媚的日子也总是有限。即使是最晴朗的天空，也会飘过几片云，在地面投下一抹灰色的影。
　　那天，一个阴雨连连的午后，肖冉依靠在沙发上看奥尔柯特的《小妇人》，妈妈坐在门边的一片光亮里绣花。我趴在窗户上看雨，看雨滴从棉厚的乌云里落下在，砸在树叶上，伴随着一阵交响乐，从树叶上开出一朵晶莹的水花，而后滑向树叶的边缘落下。我看得痴迷，思绪凝固在雨滴于树叶相遇的那一瞬间里。忽然，只听见一声巨响，然后是肖冉愤怒地叫喊：“我讨厌奥尔柯特！”
　　我回头差异地看着肖冉，只见她将妈妈的《小妇人》狠狠地扔在了房间的一角，双目喷火，从眼角淌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怎么啦？”我问。
　　“我讨厌奥尔科特！”肖冉说得无限委屈，满脸泪光。
　　“为什么？”我无可思议地问。走到墙角，将那本可怜的《小妇人》捡起，放回书架上，然后坐在肖冉身后的沙发里，让肖冉也坐下来，抱着她的肩安慰她。我不知道那位著名的作家写了什么，让肖冉如此的愤怒，愤怒得就连眼泪也是滚烫的，肖冉趴在沙发上，双肩在昏暗的光线里抖瑟着。我静静地等她哭完，然后去厨房拿了一袋冰给她。
　　“那位作家哪里惹你生气了？”我有些调侃地看着肖冉说。
　　肖冉瞪我一眼，甩开我的手臂，然后一阵龙卷风似地，冲了出去，我有些莫名地看着那在楼梯口开合着的门，手上的冰袋冻僵了我的手指，冰凉的水滴，落在了毯子上。当我的那只喜乐蒂牧羊犬去世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再养狗。直到肖冉送给我一只贝灵顿梗，她说：“林霄，那看它长得像不像你，那种很奇怪又很可爱的样子。”“我是什么样子？”我问。
　　“就是那种看着就让人想笑的样子！”肖冉抱着她的贝灵顿梗走进我的房间，然后将那一团毛融融的如同白云一样的家伙放在我的床上，看着那家伙说道：“蒂洛，以后你就帮我守护他了哟！还有帮我打怪兽！”肖冉放下蒂洛便离开了，也不管我是否同意，不过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我常常很不愿意承认的一件事就是，往往我觉得是错误的事情，最终被肖冉证明是正确的，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肖冉离开后，蒂洛慢悠悠地从空荡荡的门框里走进来，摇晃着一身的洁白，走到我身边，蹭了蹭我的膝盖，然后瞪着着一双乌黑的扁圆眼睛，看着我。仿佛在问：“发生了什么？”
　　我抱着蒂洛，走下楼去。妈妈带着老花镜，坐在门边，低头绣花，窗外细雨，绿树如烟。
　　“肖冉怎么啦？”妈妈问。
　　“不知道啊，刚刚突然叫着扔了你的那本《小妇人》，还哭着喊着说讨厌奥尔柯特！”我抚摸着蒂洛那柔滑的白毛说。
　　“原来是这样？”妈妈轻笑一声，然后摇摇头。
　　“什么样？”我感到有些奇怪。
　　“《小妇人》里面有一位主角，叫做乔，她率性直爽，脾气火爆，一直期望有一个空中阁楼让她无人打扰地看书写作，希望将来成为一名作家。她的邻居劳瑞和她青梅竹马，非常喜欢乔，可是当他向乔告白时，乔却拒绝了他。”妈妈说。
　　“然后呢？”我问。
　　“我想肖冉一定是由此想到了她和你，当看到乔拒绝了劳瑞时，触动了她的内心，所以才那么伤心！”
　　我立在门框里，细雨的潮湿，打湿了我的脸颊，凉凉的。我看着隔壁肖冉家那雪白的栅栏，没有走过去，而是返身回到了书房，抱着蒂洛，躺在沙发里，看着肖冉的房间发呆，她总是喜欢靓丽的色彩，就连窗帘也是赤红。
　　好几天，肖冉都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不明白肖冉怎会因为乔拒绝了劳瑞，就迁怒于我。
　　没有肖冉陪伴的日子，有些不习惯，心就像缺失了一块，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所以不肯主动去找肖冉和解。又一个周末的来临，我拿着画板，在小镇里瞎逛。然后不知不觉走向了那一片墓地，很多年没有去了，那里已经变了样子，竖起的墓碑平躺在地，周围建起了露天咖啡馆。在墓地中间还长出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我坐在梧桐树下，想起了阳子，那个和我坐在梧桐树上，一起研究魔方，说好明天再见的人。
　　有时候，以为早已忘记的人，会突然闯进心里，搅动内心的那一片平静，牵起以为早已释然的感情。原来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过去，只是将其小心地掩藏，直到一天不小心跌进那个陷阱里，才又被那无法排解的感伤紧紧地抓住，无法逃开。
　　绿色的草坪上，人不是很多，露天咖啡馆的桌椅大都是空荡荡的，一只肥嘟嘟的大白猫蜷缩在太阳伞下的凳子上，翘起的胡须在风中抖动，不知道他是从何处而来。我坐在草地上，画着太阳底下那只贪睡的大肥猫，在空荡荡的露天咖啡馆里，桌上放着一杯被谁遗忘的咖啡。
　　心颇不平静，那幅画没有画完，我已经起身，一路向西，向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心沉甸甸的，如同雨前的天空，乌云从四面八方飞来，越来越多的乌云聚集在一起，准备俯冲到地面去。天越来越黑，越来越暗，似乎天地紧密地衔接在一起。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似乎这样，就可以从一个困境里逃出去。
　　雨，终于从天空砸落下来，打湿了心情。我有些颓唐地坐在路边，看街上行人的脚步，从地面升起的热气扑打在脸颊上，整个世界都变得混沌不清。
　　“嗨，肖恩，你怎么啦！”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抬头，只见天空漂浮着瓦尔克斯那张长满雀斑的脸。
　　“没什么，有些中暑！”我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失恋了吗？肖恩，我和你一样，克莉丝汀已经两个星期不理我了，听马瑞说，她和曼克斯在一起了。”瓦尔克斯坐在我身边，开始滔滔不绝。
　　“是吗？你没有去找她问为什么？”我强打起精神，如同一个不会水性的人跌进了一个刚下过雨的湖泊里，紧紧的将自己丢进瓦尔克斯的世界里。
　　“没有，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我想了很久，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克莉丝汀在离开我回家的路上被曼克斯掳走了，或者用什么威胁了她。”瓦尔克斯一脸认真地说。脸上的表情因为太过激动，所以比翼两旁的雀斑看起来更加的密集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克莉丝汀，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我说。
　　“我打算去问她的，可是时间一拖，就越来越不能开口啦！”瓦尔克斯一脸沮丧，双手不停地抓着头发。
　　“要去鞋子酒吧喝一杯吗？”瓦尔克斯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说。
　　“不，我还得回家，出门的时候和妈妈说好了，下午六点钟的样子回去。”我看看手表已经五点一十五。
　　“那我能送你回家吗？我一个人觉得很孤独，想和你一起走走，聊聊天！”瓦尔克斯，一脸恳求。
　　“可以，如果你不嫌路远的话，我们家在东区！”
　　“没关系，没有克莉丝汀，哪里都一样！”瓦尔克斯一脸痛苦地说。
　　看着那个和我一样痛苦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想，有时候，人痛苦到极点的时候，会笑得很开心。
　　我想，瓦尔克斯只是想有一个人陪伴而已，需要有一个人可以倾诉而已。于是，带着瓦尔克斯一起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和我诉说着我克莉丝汀一起经历的种种，以及他对克莉丝汀的感情，我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一对正常的情侣，相处的和谐。这时，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浮现在我心头，那就是，瓦尔克斯在自讨苦吃，他完全没有必要悲伤。
　　经过山坡上那一株丑陋的梧桐树，我带着瓦尔克斯爬了上去，树干上，我和肖冉还有阳子和名字融合在了一起，似乎它不是我们刻上去的，而是原本就存在在那里。
　　晚风微凉，吹走了毛孔里所有的阴郁和悲伤，我依靠在树干上，看着夕阳，飞鸟纷纷回巢，叫嚣的歌声在空气里回旋，我立在树梢上，手指在树枝上滑动，好像自己就是一只回巢的鸟，蹲在自己的家门口，等待着暮色垂下来，然后将灵魂交给黑夜。
　　“将我推到天空里！林霄，快！”耳畔忽然回荡起肖冉的叫声，我仿佛又看见她坐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向我挥手大叫着：“林霄，快，你快来，将我推到天空里去！”她笑得一脸灿烂。
　　“瓦尔克斯，我要回家了，明天见，你和克莉丝汀之间没什么，找她谈谈！”我从树枝上滑下去，然后步履轻快的向家里走去。
　　瓦尔克斯站在树顶，睁着一双绿色的眼睛，一脸惊异的环顾着周围的一切，落日的余光从他的脸上退了去，我仿佛看见他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