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祸福无门,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会先来
作品名称:一份绝密文件 作者:段干萸 发布时间:2015-07-22 17:56:53 字数:3528
陈参谋长让我死命回忆这份文件的承办过程。我反复解释我的整个办文过程是符合规定的,收发手续齐全,通信科让易晓茗代科里签收文件部里是同意的,签名时间日期清晰明了,中期检查也有记录。而且这份文件是通信科平时要使用的,还没到必须收回的时限,不存在我不按规定回收文件问题。
我坚定地对陈参谋长说:“我虽然是这份文件的承办人,但所有手续都很齐全,从理论上说我没什么责任。”
陈参谋长:“你在部队也这么多年了,而且从事的是机要保密工作,知道丢文件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是绝密文件一定要细细回忆,有什么情况你要第一时间先跟我汇报。”
工作组的其他人员也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两个干部已经奉命连夜赶往易晓茗老家,要以最快时间把她带回师里;机关所有干部集中在司令部四楼大会议室,所有公勤人员集中在公勤队,进行整理点验,检查文件档案,把整个办公楼翻天覆地一遍。
没有!一小时,两小时,五小时,九小时……就是没有。
在集团军开会的郭政委打电话来了,询问组织点验情况。他交待金科长凡是直接接触过或可能跟这份文件有关联的人员都要被限制起来,对机关官兵个人宿舍和警卫连的排房也要进行一个一个点验。
就在进行点验的时候,发生了一起小插曲,在政治部电影队放映员小施宿舍床铺垫子下面,意外翻到了一本手抄本。
这本叫做《少女之心》的手抄本七十年代曾经在部队秘密流传,它是很多人能够找到的、流传很广的性启蒙读物。在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爱情是严重的“违禁品”,“性”则尤甚。这本又名《曼娜回忆录》的手抄本,讲述的是主人公曼娜和表哥少华、同学林涛之间的三角恋情,曼娜有着遏制不住的两性冲动,在性和心灵方面对男性有深刻的渴望。
中国的七八十年代,是个公众场合情侣谈恋爱都会被抓起来,接吻拥抱亲密都是流氓行为严重违法的年代。对“流氓”一词的外延被急剧扩大,远远的超出了文字本意。1983著名的“严打”运动中,流氓罪的刑罚变成可以处死刑,内容被扩大化,枪毙的权限可以下放到县甚至区一级单位。轰动一时的西安家庭舞会案,组织者马燕秦在“严打”中就以流氓罪连同其他两名罪犯被枪毙,另外几名被指控而不承认与她有性关系的人,以及晚会的乐队指挥,则被判处死缓或无期徒刑,涉案者被判有期徒刑的则数不胜数。
到了九十年代初,国人的性观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约会、拍拖已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了,但他们依然会适当地收敛,含蓄羞涩地表达,生理知识只在文艺、影视作品中接触到一些,甚至还有相当多的人认为,女生只要和男生亲了嘴就会怀孕。
毫无疑问,到了九十年代初的部队,手抄本还是被作为黄色小说禁止传播的。放映员小施是安徽人,一个非常有才气的志愿兵,他不但电影放得好,在书法绘画方面也很有天份。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用刀片刻出师里各种会议的会标,字体工整,大小合适,排列合理,而且写有一笔好毛笔字,特别是楷书行书都不是一般官兵能达到的层次,每次师里组织书法比赛,小施都能拿到很好的名次。
小施交待这一盒扑克和街头杂志不是他的,是警卫排的邢排长寄在他这儿的。他和邢排长是老乡,一直保持着比较友好的关系。
李处长立即把警卫排的邢排长叫来对质。邢排长吓得尿都快滴出来了,他承认手抄本的事他知道,是他在带队清理一个旧仓库里的杂物时无意看到的,这本手抄本到底是谁抄的他也不知道,觉得新鲜就叫电影队的小施来看,是小施自己偷偷藏起来的。
于是两人吵了起来。小施坚定地说手抄本是邢排长住排房怕被人看到寄放在电影队的。
气头上的李处长当场宣布取消小施的电影放映员资格,撤消志愿兵军衔按义务兵退伍,提议直工科会同直属党委讨论,免去邢排长职务,发配到师农场当兵。
命运就会这样任信地戏弄着人们。对小施和刑排长来说,一本手抄本引发的后果丝毫不亚于绝密文件的丢失。那一刻起,他们的人生陷入了无法自拔的黑暗之中。
经过几个小时翻箱倒柜的查找,这份关于启用新的联记密码通知的绝密文件还是没有找到。李处长不敢怠慢,他和师领导认真沟通后决定将情况向上级汇报,毕竟这个责任哪个领导都担不起。
夜里三点多钟,陈参谋长口述,由我执笔,起草泄露事故报告,以师保密委员会的名义向集团军首长发送了绝密文件下落不明的紧急传真电报。
那时部队很少用计算机,机关参谋干事刚刚兴起学电脑热,几乎每个办公桌的玻璃下都压着五笔字根表口诀,就是去食堂的路上,都常常听到有人哼着“王旁青头兼五一,土十二干士寸雨,大犬三羊古石厂,木丁西,工戈草头右框七”的熟悉调调。
机关大部分的材料靠手工抄写,特别是师里主要领导的讲话稿,不论会议大小,讲话稿由科室或者秘书起草好后用白纸抄写一遍呈首长修改。首长修改后的稿子再用部队专用信笺工工整整抄写好,待开会的时候端端正正放在首长的位置上。我在师机关的时候曾经破了一夜抄写一本100页信笺的记录。抄到两眼麻花,中指第一节搁笔处老茧突出。
电报起草抄正后,陈参谋长叫我分别呈送师保密委员会其他成员审阅,待所有领导签字后陈参谋长还仔仔细细核对后,才正式签发,传真电报发到集团军保密委员会。
电报发出去后,我的心情无比纠结。在师机关的日子里,我不知道替首长抄写过多少的讲话稿和传真电报,唯独这次抄写内心充满恐慌,我感觉一场更可怕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易晓茗在两名干部的“押送”下回到师里,一向很有主见的她看到这架势紧张的不得了,整个状态崩溃了。她语无伦次重复地说文件签收后她连看都没看就交给武参谋了:“我真的交给武参谋了,我真的交给武参谋了!”
我相信易晓茗说的是实话,她根本就没有部队机关工作的经验,心理上还没老道到大小事情都讲究“手续齐全”的兵龄,一门心思都在考军校上,她不可能兼顾到这么细节;还有,这份绝密文件的内容对她来说没有一点意义,一组组无聊的数字口令有什么好看呀,她不可能去关注到这么细致。再说了,本来她就是临时在科里料理勤务的,她的主要任务是复习考军校,到科里来帮助工作只是一个合理的籍口罢了。如果不是因为科里的干部都去海训去了也不会叫她来收发承办这些文件材料。按规定这也是违规的,科里是不可以让她代理收发文件的,更何况是一份绝密文件。
可她是在执行指示啊,一个小女兵科里领导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有拒绝命令的权力吗?
军中无戏言,现在的易晓茗你就是有一万个理由都没用。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委屈,文件是你签收的,你就得给我说清楚,你说给了武参谋你把移交的手续拿出来。
武参谋同样没有机关经历。他原来是有线连的副连长,海训前才把他调到通信科当正连级参谋,还没弄清楚机关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也搞不清这份文件传哪去了,这时的武参谋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管是谁弄丢了这份文件,就算是现在找回来,坏影响已经造成,一旦查实可能就是丢官的事。他索性说他没看到过这份文件。
易晓茗一听到武参说“没看到这份文件”的时候傻眼了,整个人瞬间掉进了冰窟,呆呆地看了武参谋,然后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哭了起来。
集团军首长接到报告后,专门给工作组作了批示:一是继续查找文件下落,不要放过任何一种可能;二是举一反三,邻居家失火要查自家炉灶,所有部室和基层单位都要时刻不忘做好防奸保密工作,开展一次彻底的清理清查;三是按照“三不放过”的原则,严查快处责任人,查到谁的责任谁就要背走,绝不姑息迁就!
这时离发现文件下落不明已经三天了,我与通信科的武参谋、习参谋、江科长、收发室的小丁被限制性隔离在师机关大会议室,易晓茗单独限制在小会议室。隔着玻璃,我看到心神不宁的易晓茗,她一会坐一会站,面色沮丧。
我很想过去安慰她一下。从那天晒军旗在司令部楼顶分别后我没想到这么快会见面,如果不出这个事她现在应该在学校报到的路上,与父母一起在充满欢笑的列车车厢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隔着玻璃易晓茗也看到了我。我们没办法对话,只能看到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可怜易晓茗就连上厕所都有人跟着,她一会儿沉默孤言,一会儿好像嘴巴嘀咕嘀咕自言自语。可能是想表达怎么也想不通,她执行首长指示帮助科里做点事却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父母都已经向单位请好了假,行李都替我准备好了,在家等着送我去学校。
第三天的晚上,我和通信科的武参谋、习参谋、江科长、收发室的小丁被放出会议室,我立即找到金科长,想问一下易晓茗的情况。金科长说集团军首长电话里要求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易晓茗不能去学校报到,她的入学通知书已经被政治部干部科收走了。
我问科长:“这两天就是报到时间,错过了不知部队会不会出个证明同院校说明一下,她爸爸妈要是知道她被锁在这儿会怎么想?”
金科长盯了我好久,说了一句话:“你太天真了,你没看出领导的脸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