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梦想破灭，易晓茗从天堂跌落地狱

　　说到这里我再插句话。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对部队民主与法治有强烈的矛盾感，为什么部队的首长对基层的官兵可以一句话让人死去活来，活来再死去。在一件事情尚没有定义的情况下，可以凭借领导个人的心情和性情作出主观的处罚意见。要知道首长不经意的一句话，改变的不只是一件事情、一种生活、一个真理，改变的可能是一个事件的真相、一个战士的人生的轨迹、前途命运。
　　“依法治军、从严治军”这八个字的涵义更多是针对上层建筑来说的，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是依治治军的核心要求，而具体到基层部队的行政管理，尤其是在过去的军队管理中，“人”的因素往往是制度之上的决定因素。在当时的部队，行政长官是可以凭着个人的意志撤销下属官兵职务的。下级必须服从上级，上级可以撤销下级，这种“权限”之间辩证关系的辩证点在哪里，军队民主与法治的分界点在哪里？
　　尽管经过师、集团军、军区三级工作组的努力，那份文件最终没能找到。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江科长负有领导责任给予记过处分提前转业；武参谋虽没有直接丢文件证据，但谁都明白这事一定跟他有关系。他的处分理由是对份内的工作负有直接责任，给予严重警告处分，下派到部队印刷厂当编外“副厂长”，保留干部身份。
　　这时，我发现江科长和武参谋有些不地道。这种时候，他们关心的不是易晓茗能不能上学，对她的前途命运能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们考虑的是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不停地埋怨易晓茗，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易晓茗身上。
　　我看到眼里听到心里有些不爽，说了一句：“你们两个还是不是男人？还是领导呢，不地道！”
　　为了这句话，易晓茗把我当成了知音。几十年了，还常说我没看错人，你是我永远的战友和好伙伴。江科长和武参谋却跟我有了隔阂，江科长转业回老家前还对我说了一句话：“就你姓段的会做人，英雄救美呀！”
　　这么多年来我没遇到过江科长，早些年听别人说他转业后在老家县里民政局还是司法局当副局长，后来调到一个水库工程指挥部当副总指挥，听说好像是工程上有收人家一点好处被“规”了。
　　不过这只是传言，没确切的消息我也就只好说后来听说了。
　　
　　武参谋被贬到部队印刷厂当副厂长，他的军官身份是保留的，但他干的是军队企业的活。印刷厂是个家属工厂，许多随军没有找到工作单位的家属们就安排到这儿上班，因为都是官太太官子女，厂里头说多复杂就有多复杂。
　　印刷厂的厂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志愿兵，基本上对这帮员工是只问业务不管好坏。你想要是哪天不小心得罪了哪个女人，回去耳边风一吹，被人整死整活还不知怎么回事。
　　武副厂长到厂里后一直就没抬起过脑袋，整天被这帮娘们指指点点：“不是男人，明明是自己的责任却把错误往一个女孩子身上推，活该！”
　　没多久武副厂长自己主动提出转业。师里一路“绿灯”给他办了手续，转业在驻地一个国营医疗器械厂车间当支部副书记。后来，厂子就因效益不好倒了。
　　失了业的武副厂长为了争口气，在部队大门口租了间干休所空闲仓库，与一个浙江人合办了一个小型印刷公司，“武副厂长”变成了“武总经理”。头一两年生意还好，挣了点钱，隔三叉五的回部队老战友处喝酒，一副“谢谢部队处理我”的样子。师里领导知道后，大会小会上让机关干部少跟外面人称兄道弟，含沙射影少数干部跟转业干部吃吃喝喝，败坏军队作风。于是，师机关参谋干事助理员们都避着“武总经理”。
　　后来生意逐渐萧条，常常跑师里吃闭门羹。眼看小企业难以支撑，他想到了印刷非法小广告。有一回给工商给查扣了，被执法队关了好几天。我从其他战友那儿知道了这事，想了又想，我还是打了部队证明并通过其他关系把他保了出来。
　　“武总经理”至今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保他，因为论什么我都没理由去帮他，本身在部队就不是很熟，又加上丢文件的事我们还有隔阂。
　　不是说我有多大的心胸，我有我的想法。去保武参的时候离丢文件已经是两年多了，期间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他有找过我让我拿些东西给他印，机关信笺文件头档案盒档案袋，还有每年老兵退伍的纸箱封条，大部分是由保密室来负责印制的。开始我没怎么搭理他，后来我想想还是给部分业务。偶尔在路上遇到，他也热情主动地打招呼，而且好几次说请我吃饭。我看得出来他是真诚的。
　　
　　前面说了我有我的想法，我一次也没去吃他的饭喝他的茶。这么多年生活在一个城市里没有和他真正有过正式的沟通交流。有一次我战友也是他战友结婚，我们隔着桌子坐，他想过来敬酒我借故走开了。
　　这些都是后话。但我想当你看完我整个故事的时候，你或许会明白我这后话中的意思。请你续点热水，跟着我的述说往下走。
　　我和习参谋都没有受到处分。习参谋没处分情理之中，通信参谋的他只负责业务，他既没看过也没办过这份文件，不属他管辖范围，本来就没他什么事。而我没受处分出乎我意料，按理说我是不能把绝密文件交到一个还不是机关正式干部的一个女兵手上的，而且作为一个专职保密人员没有及时回收文件或定期检查不够也是不应该的。
　　我想我之所以没有受到处分的原因相信大家也能领会一些，很有可能是陈参谋长和李处长帮我说了话。两位领导对我都特别关爱，当年陈参谋长帮我从报道员调到司令部的时候就是李处长给我放的绿灯，这种时候可能考虑更多的是从领导和组织层面查找问题，我一个小保密员也没什么原则性的错误，而且师机关上下关系处得不错，无论在制度程序面前还是其他领导面前，没有处理我也说得过去。
　　因为这事，陈参谋长受到了警告处分。他是师保密委员会的主任，保密是他分管的工作。事故发生后的半个月内，集团军借“充电”之名把他弄到国防大学“进修”。当时大家都认为“进修”只是组织上的一个托辞，十有八九的人说陈参谋长进修回来肯定要转业了。
　　我也这样认为，怎么说他都有领导责任，师里出了事故他怎么可以不受牵连。但我又想他转不转业这是上层建筑的事，我也管不着也不想弄清楚。
　　出乎意料的是，陈参谋长在国防大学学习了半年后又回到军里任副参谋长，从副师提升为正师，不但没降反而还升了一级。再后来任师长、军参谋长、XX军事学院院长，正军职级别，少将军衔。因他爱人一直在原部队驻地附近单位也就是我现在生活的城市工作，他儿子现在跟我在同一系统上班。因为是老首长，又是老乡，逢年过节我还会去老首长家拜个年什么的走动一下。
　　有一年春节，我有很小心地在老首长面前提了一下丢文件的事，他有些不高兴，对我说：“你提这事干什么，是不是现在生活太自在太安逸了想没事找事？！”
　　这又是后话，我又扯远了。
　　
　　最惨的是易晓茗，这个被大家一致看好的女兵，被取消了上军校资格，作提前退伍处理。而且还有附加一条：“如果这份文件将来发现造成严重影响的，还要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虽然没有直接点易晓茗的名，但一看就知道这相关人员不是易晓茗是谁呢？
　　机关私下有人说处理得轻了，更多人认为处理重了，明明知道这不是易晓茗的错，却要让她背这么大的一个黑锅，而且还不知道这份文件将来会不会真的有“严重影响”。一个这么有发展前途的女孩子，就这样被耽搁了，说重点就是被毁了，也许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易晓茗，惋惜啊！
　　处理结果在司令部的小会议室宣布。主要是考虑这事不光彩，师里也不想把这丑事传出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用早上交接班的时机象征性地读一下文件，悄悄把这事给结了。
　　宣布会分两个部分，先由师政治部主任主持宣布对几名干部的处理决定，参加人员为司政后三大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之后由师副参谋长宣布对易晓茗的处理决定，总共就十来个人参加，我也在现场。我注意到林副参谋长“象征性地读文件”的时候，易晓茗神情恍惚，边上两名女兵扶着她。我也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坍塌下去，对她来说这不是从天堂直接跌落到地狱是什么呀！
　　处理结果宣布后，直工科把无线连连长（无线连连长是女的）的宿舍给易晓茗住，说是住实际上是限制易晓茗的自由，但又不能把她直接关进禁闭室，按处理结果易晓茗是提前退伍等待办手续，关在禁闭室是不妥当的。科里指派一个班的女兵二十四小时负责“陪护”易晓茗，楼下还有警卫连一个班的男兵轮流站岗放哨，怕她承受不了这份打击去做傻事或有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