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篇11、12、13

　　十一
　　第二封信开头仍是“钟可，我的好弟弟”，接下来写道：
　　见信如面。不辞而别已经一年多了。我知道你肯定很着急，很担心挂念我。我也一样，非常地惦念你。（父亲在一年前来西省时，我曾给你写过一封信，让他转交给你。如果你没见那封信，就不要再问了。如果看了，权当我在胡说，你把它忘了。）当时就想着把所发生的一切和我的思想变化，全部无保留地告诉你。但脑子很乱，难以冷静。后来形势又发展的那么出人意料。我既想给你说清楚，又怕给你找麻烦，真是很矛盾。这种两难的痛苦，你是可想而知的。因此，原来写的那封信，就没有寄去。现在妈妈要回去，我总算有机会给你说了。
　　到了西省，才知哥哥已是西省附近一个县的县委书记。这里偏僻封闭，人才缺乏。虽然也搞运动，秩序倒还井然。开始几天，我无所事事。就细细地思考这几年的经历。觉得自己确实不是靠实力、靠选拔，到公社团委书记岗位上去的。自己似乎也不擅长做这方面的工作。尽管我十分努力和敬业，但总觉力不从心。秦志远的话有些是对的，他让我从梦中觉醒，正确认识了自己。虽然我们脱离不了社会的影响和造就。但可以不去接受别人的恩惠和施舍。更不能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侮辱和玩弄。
　　没几天，哥哥回来了。那个从小订了婚，但从未见过面的人也来了（他叫孟连，你现在应该唤他姐夫）。他们谁都没多问什么，好像就看到了我心中的创伤。他们鼓励我，在这里找工作就业。（父亲来西省时，就把我的户口关系开来了。）这里工作也确实好找。凭我的条件，不需任何人说情，就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就这样我去地区百货公司上了班。我没有靠任何关系，完全是靠自己勤奋工作、业绩突出和群众的竭力推荐，现在已是副经理了。我似乎现在才发现，自己在商业经营方面，确实有些遗传和天赋。
　　孟连在一家机械厂当工人，是技术骨干。他为人忠厚，不善言语。可对我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一直耐心地等着我。时间一长，再加上父亲母亲的多次劝说，不由我不动摇。我在这个问题上，也只好认命了。春节前母亲临走时，我们简单地办了婚事。
　　本来我们打算，让你也来这里工作。但考虑哥哥已在这里安了家，俩老人却孤孤单单地在老家。我们不想在这里长期待，有机会就要转回去，也就打消了让你来的念头。不过，总觉得现在的形势，对你不太有利。就你的家庭条件和社会环境，免不了要受人摆布和利用。把握不住就可能陷进去。你应该考虑先出去，临时找个事做做，哪怕去躲一段时间也好。请你斟酌！姐姐相信，你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要说的话实在太多，只有以后见面再尽情的谈。
　　祝你愉快顺利，也希望你能在文学创作上一鸣惊人！
　　向干妈她们问好！
　　姐姐贤惠
　　一九六八年元月十日
　　
　　看完贤惠的信，钟可长出了一口气，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他飞身骑车，沐浴着冬日的暖阳，疾速向钟家村赶去。走着走着，他心里又冒出个疑团：贤惠说还有一封信，我怎么就没见到呢？随即想道：肯定是那倔老头给压下了，这个该死的……
　　十二
　　当兵走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八。
　　白天大部分时间是走亲戚，晚上钟可出去与大家告别。来钟可家看望的人也很多，老的是与父母说话，年轻的见钟可不在，转一圈就走了。只剩下新媳妇梅花，独自守着空房。钟可先去邓龙家，邓龙既高兴又惋惜，说了许多感慨鼓励的话。去琴秀家时，却在半道上遇见了，她也正要去钟可家。俩人就站在那里说个没完，琴秀把钟可夸上了天。说他以后肯定有出息，能成大气候。末了又叮咛他，决不能当陈世美！
　　钟可当了几年团支部书记，与青年人感情很深。青年人也把他当作知心朋友，他想挨个都告告别谈谈心。钟可到灵泉庄去了两次，易豪与韶民都没见着。易豪自从与高书记出去外调后，再未见过面。韶民过春节就没回来，霞霞告诉说，十五前可能回来。
　　明天就要走了，钟可晚上又要出去。媳妇梅花坚决地把他拦住。钟可以为有什么事？就催她快讲。不料梅花呜、呜、呜地大哭起来。钟可有些着急地说：“我还有事。你有话就快说，不说我可走啦！”梅花这才哽咽着说：“我就是要你一句痛快话！愿意还是不愿意？要不愿意，明天离了婚你再走。我保证不赖着你！”钟可心里像装了个打翻的五味瓶一样，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这时，他才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媳妇来。只见梅花人长得也是清秀苗条，很是耐看。与贤惠相比，虽然脸稍微黑一点，却是黑俏黑俏的，别有一番韵味。与几年前在易豪家里见的那个小女孩，完全是两个样了。只是强扭的瓜不甜，他对她一点温情都没产生过。可这绝不是人家不好，她心里肯定也苦恼得很。据说她是非常乐意跟自己的，媒人上门一提亲，不等大人表态，她就先满口答应了。走到这一步，到底怪谁呢？最终只能是怪自己。于是他表态说：“既然结了婚，咱就好好过。我一定向你负责，绝对要对得起你！”
　　梅花这才破涕为笑，就势靠到钟可身上。钟可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不习惯这样，想快着躲开，却被梅花紧紧地抱住，一点也脱不得身。钟可慢慢地也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似乎有股激情在燃烧，随着就有了从未经历过的冲动。这天晚上，他们才算真正结了婚。
　　十三
　　这天晚上，钟可终于没有再出去，他们早早地就睡了觉。可能是到了后半夜，他们正在甜蜜的梦中，突然听到了轻轻地敲门声。有了上一次被劫持的经历，钟可现在心里也是怪紧张的。梅花也惊醒了，紧抱着钟可不松手，还有些微微地发抖。过了一小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钟可才应声问道：“谁？”
　　“我是易豪，快开门。”听出是易豪，他们就赶紧点灯起来。
　　见易豪进来，梅花赶紧着叫哥哥，要忙着招呼吃喝。易豪客气了几句就说道：“梅花，你先到老人那边坐一会儿，我与钟可有话要说。”梅花一走出去，易豪就不客气地训起了钟可：“你怎么能这样办事！你真爱梅花吗？贤惠以后怎么办？”钟可急着要解释，易豪把手一挥：“你先看看这两封信，再说不迟！”
　　其中一封信是钟可自己写的，他心里自然清楚。另一封信则就是贤惠说的那封信。他急切地打开读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钟可，我亲爱的好弟弟：
　　父亲年前来了，也把我的户口关系带来了。一看到户口关系，我的头就“嗡”的一下，几乎昏到在地。那一时刻，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们从此将要永远地分离。现在我们离别才不到两个月，我都难以面对和忍受，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我真想再回去，只要能见到你，能与你在一起，哪怕要经历多大的屈辱，我都可以承受！
　　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想你吗？几乎是日日夜夜，每时每刻。分别之后，我才真正感到，我这一生不能没有你，也不能离开你。我特别的自责和后悔，是我硬把你我之间的感情，限制在姐弟情分上的。使我们多次失去了互相表白的机会。我十分了解你的心，但又怕以后委屈了你，所以才那样做。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我怎么就那么的愚蠢，那么的幼稚，那么的自以为是！
　　我现在真正懂得了爱的滋味、爱的含义、爱的力量和爱的宝贵。爱是无定义的，她只有被切身感受到了才是真正的爱情。爱是极其自然的，她只能在不觉中相遇而不可去孤意强求。爱是千姿百态的，她没有统一的标准模式，只要双方喜欢就行。爱是纯洁的，她容不得丝毫的亵渎和玷污，不需要任何的附加条件。爱是复杂的，说不上是对还是错，不需要计较别人的说三道四。爱是感性的，为了爱会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不必优柔寡断想得太多。爱又是非常清澈的，理智地思考之后，会爱的更加坚定和刻骨铭心……
　　为了我们的爱，我已经暂时忘记了揪心的苦恼，毅然抛弃了少女的羞涩，同时也使用了从未用过的心计。我对父亲说，我与你只是好同学、好姐弟，他点点头。我又说，我给钟可简单写一封信，您一定要带到，他又点点头。我虽然骗了我的父亲，但我还要依靠他把信带给你，我也只有相信他了。
　　我还写过一封长信，本想也一起带走。但考虑你要来，就不带了。这些信本也可以通过邮局寄给你的，那是最简单不过了。但我实在是不放心。我的出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也必然会牵连到你。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见信后，与父母商量一下，火速前来西省。这里工作很好找。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都会更有信心的。详细地址在信封里面，你要仔细地看。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父亲，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做主。
　　见信速来，不要犹豫。一切见面再说。
　　切记，姐姐在这里等着你，每天都盼望着你的到来！
　　爱你的贤惠
　　一九六七年元月
　　
　　钟可一边读着信，一边失声痛哭，他的心简直要碎了。信读完了，他还是一个劲地在哭。易豪着急地嚷道：“别再哭了，你说该怎么办吧！”钟可这才止住哭问道：“这信怎么到了你的手上？怎么现在才拿出来？”易豪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之后才解释说：“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一听说你与梅花的事，就赶紧跑了来。”
　　他们都沉默着，一言不发。易豪心里极其矛盾：一边是自己两个最要好的同学，他衷心地希望他们相亲相爱，终成眷属。而他们的爱恋却得不到支持和保护，只能成为永远的遗憾。一边又牵连着自己的堂妹，夹在他们中间，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将来怎能有安生的好日子过！钟可心里更似倒海翻江：命运怎么这样的捉弄人，俩人心心相印多年，又都表露了心迹，却阴差阳错都没见着。无奈逼迫之下，在各自都有了新人之后，迟到的表白却又摆到了眼前。命运不仅在无情地捉弄他，而且还要残酷地折磨他。
　　命运啊，你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恶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