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多年前的一场旅行
作品名称:离你有多远 作者:麦晓杰 发布时间:2015-07-18 11:28:29 字数:3877
二十岁生日的前几天,肖冉从达特茅斯学院回来,我们在中央花园,流连了一个下午。我送她上火车,她送给我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她说:“我很同情男主人公的爸爸。”我翻了几页,便再也没有翻开过,也将肖冉对于这本书的感触忘到九霄云外。
直到阳子整理我的遗物时,意外地从书柜上抽出这本落满灰尘的书,一个书签从中飘然滑落,如同纷飞的雪花,停驻在阳子的脚边,那是六年前肖冉夹在书里的。上面写着:“痛似乎比快乐更让人记忆深刻,如果我无法给你带去快乐,那就让我给你带去痛苦吧,至少那样的我会在你的记忆里格外生动,记起时,不会从容。也许,有一天,你会记起那颗曾被你遗弃的心,将其找回送还给我。既然我同你一样的固执,那就由我来做决定吧,也许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让对方幸福。我会用事实来证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加爱你。因为爱你,甚至可以远离你!我会在我的道路上前行,隔着岁月的层层屏障,遥遥地祝福远方的你,愿你一切安好!”
那个书签已经泛黄,散发着发霉的尘土气。阳子将其放回书里,然后将书放回书架。他原打算将我的东西都搬进他的房子里,可是最终还是决定,将我的东西都放在原地,就如同一个博物馆,他可以时常来参观,寻找我曾经生活的痕迹。他越来越少来到这个屋子,到最后甚至不再来。肖冉和他相反,一开始她不想踏足此地,后来偶尔来到这里,最后不愿离去。
二十岁生日,是我和肖冉之间的一个转折。早在几年前,我便和肖冉计划好,在二十岁生日那天,一起背包向北,去北方旅行。
曾经,不知从何时开始,今天变成昨天的重复,生活平静的如同一面结了冰的湖,微风吹不起丝毫的涟漪。我在这样的日子里,一点一点腐蚀,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和周围的人谈论明天的天气,谈论自己的午餐,谈论自己的头发又遮住了眼睛。
生活一派祥和而平静的模样,我却像一个丢失了一件很重要东西的人,隐隐地感觉自己丢了什么,却不清楚那是什么,于是怅然若失,彷徨又迷茫。一天傍晚,肖冉依靠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脚尖轻点着地面,慢慢摇晃。我坐在红枫树下的摇椅上翻看《爱丽丝梦游仙境》,耳边萦绕着一声声肖冉咬碎苹果的清脆声响。我放下书,看着肖冉,空气里弥漫着苹果的清香,没有风,空气温热得沉闷。她一脸认真,痴迷地盯着地面,看着草地上的蚂蚁搬家,一副失神的样子。
“肖冉!”我轻咳一声说道。
“嗯!”肖冉依旧沉浸在蚂蚁的世界当中。
我向肖冉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提高了声音说道:“肖冉!”
“怎么啦?林霄!”肖冉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想去旅行!”我说。
“为什么?”肖冉挪了挪身子,我坐在她旁边。
“不知道,想去看一些新的东西!想去寻找我丢失了东西!”
“你丢了什么?”肖冉惊奇地问。
“不知道!”我回答,心里觉得异常苦闷。
我站起身来,爬上肖冉身后的梧桐树,一心只想着爬得更高些,更高些,好让自己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你怎么啦?”肖冉站在树下,手里抓着摇晃的秋千,仰着头问我,满脸的不解。
“不知道!”我叫着回答。
我站在树梢上,在空中随着树枝摇晃,视线如同水中的倒影模糊不清,远处淸蓝的天幕上,紧贴着海浪一样的山峰,还有峰顶那耀眼的积雪,小镇如同散落在草丛中的珍珠,闪烁着莹白的屋顶。晚霞已经退了去,只剩一线灰紫和浅蓝。
肖冉站在我对面,抓着摇晃的树枝,叫喊:“林霄,你怎么啦?”
我看着肖冉那一头浓密而茂盛的火红头发,它们随着树枝来回摇摆,那头发掩藏下的一张茫然的脸显得格外的苍白。刹那间,我想起那张清濯而瘦削的脸来,还有那一双夜黑一样的眼睛。
“阳子!”我的胸腔里忽然回荡起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瞬间,我如同看到回家的路的迷途羔羊,心顿时变的踏实。
“我忽然想到了阳子!”我呐呐地说。
肖冉的脸如同僵硬的大理石,透着一股逼人的冷气。她如同一只猴子一样滑下树梢,坐在秋千上,狠狠地咬着苹果,将自己荡得很高。
“你想他什么?”肖冉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看着远处,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他的眼睛!那一双如同黑夜一样的眼睛!”我回答。
“我呢?你有想我吗?”肖冉看着我,带着一丝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我有些勉强地回答。有时身体的距离往往和心的距离相反。我和肖冉每天都在一起,在同一所学校,虽然不再同一个班级。但是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很多时候一起吃晚餐。她就在我的隔壁,在我的窗外,她似乎和我分享着生活里的一切,唯独阳子,她不喜欢。
“我以为你已经将他忘记!”
“我也以为忘了,但是他好像一粒种子,随时可以在我的心里发芽。”
“你不是说要去旅行吗?”肖冉忽然转变话题说。
“是的!”
“我们可以这个周末去,星期五的下午就可以出发!”
“去哪里?”
“不知道,这得看我们有多少积蓄,看我们打算旅行多长时间,还得看航班!”
那个周末,我和肖冉去了冰岛!
肖冉一如既往地对湖泊情有独钟,当我们走进机场,看见显示牌上标识着去冰岛的航班在一小时后起飞,肖冉立即跑到柜台买了两张去冰岛的机票,然后站在空旷的机场,一脸心奋地向我招手,目光滚烫。一月到三月旅游旺季刚刚过去,飞机上的旅客不是很多,还有一些旅客只是去凯夫拉维克转机。肖冉一路上念叨着冰岛的蓝湖,吵得我无心欣赏窗外那梦一般的白云,看着那洁白如雪,有些耀眼的云海,似乎可以将自己忘却,忘却心里那一片无解的悲伤。
我们行走在没有尽头的黑色公路上,肖冉一身花衣裳,戴着彩色眼睛,一路走,一路高歌,还一路跳舞。整个世界,仿佛只是无穷无尽的路,而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天空大片的云朵,在地面上投下剪影。
“我们会走到哪里去?”我问肖冉。当我们走下飞机,双脚刚落地,肖冉立即上前,站在我面前,一脸灿烂的微笑,然后说道:“林霄,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觉得,我们应该徒步旅行!”肖冉一脸笑意地说。
“不!会弄丢的!星期一还得上课!”我说。
肖冉拉着我,向人群的缺口走出去。我知道,我无法改变这个人的想法。于是顺着她,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黑色公路走下去。现在,我们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视野里只剩下无穷尽的公路。
“不知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出来走走,我们出来旅行,也只是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吹一下自由的风,不是吗?”肖冉跑到我前面,倒退着,舞动着身体,唱着歌。
“是,可是……”
“那就没有什么可是的,路总是会有尽头的,当你想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停下来,坐在路边看看风景,吃背包里的食物,如果天黑了,我们可以在路边露营,你担心什么呢?上帝说,不要忧虑明天。”
我看着立在旷野里那如同一条飘带一样公路上的肖冉,她双手张开,一脸灿烂,白云投下的阴影在她的笑容里退了去。
“为什么,你总是能这样阳光?”我不禁差异地问。
“天生的,你不知道吗?我觉得每个人的性格在妈妈的肚子里已经决定了,只是后来慢慢凸显突来了而已,你觉得呢?”
“我觉得人的性格是在后天的成长环境里慢慢形成的!”我说。
“你总是站在我的对立面,但是我原谅你,因为我允许你和我的想法不同。”肖冉笑着,在风中奔跑起来,风扬起她的一头火发,那年,我们十七岁。
傍晚,一辆路过的汽车将我们带到了维克镇,司机是镇上餐馆的老板,一位热情的立陶宛人,一路上,他没有停歇地给我们介绍小镇里的美食和可以看到的美丽风景,也许是走累了,老板热情四射的讲述成了我和肖冉的催眠曲,在一声一声的惊叹声中睡了。醒来时,车子里一片安静,驾驶座上立着一尊水晶灯,散发着柔和而清冷的荧光。肖冉依靠在我的肩上,睡的安稳,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呼吸均匀。屋外一片漆黑,远处散落着几颗星辰一样的光明。我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美丽的夜空,心里充实而宁静。
在寂静里,我感受着肖冉的心跳,想着一个此刻不知道在何处的人。后来,和阳子聊天时无意地提起这一段旅程,他笑着说:“那时,我也在那里,和你看着同一片天空。”
我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是真的,荷要去那里拍火山爆发时的照片,我们在那里呆了差不多两个星期。”阳子一片平静地说。
“说不定,我们有很多次刚好错过。”想象着那时可能和阳子同开过一扇门,坐过一张凳子,用过同一只杯子,心里便莫名激动。
而当我看着夜空,思绪无限蔓延,想到阳子时,感觉他就像夜空里那偶尔出现的极光一样奇异绚丽,却又不可触及。我始终无法释然的是,他的不告而别。但在那一个宁静而美丽的夜晚,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惬意和安然。
“我们在哪儿?”肖冉醒来的第一句便是这样问我。
“车子里!”我回答。
“车子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车里停在了一家餐馆前。”我笑着回答。
“我想起来了!”肖冉猛然坐起。
“什么?”
“我好饿!”肖冉笑着回答,那时,天空出现刹那极光,映衬着肖冉的脸格外美丽。
我们走进餐馆,餐馆老板那个立陶宛人,看着我和肖冉,一脸神秘的笑容。肖冉回应老板略带羞涩的表情,算是默认。我笑笑,老板说可以给我们借宿一晚,然后给了我们食物。后来,我常常想念那位热情而善良的老板,在我流落在荒芜的原野,看不到路的尽头的时候,载了我一程,还给我提供了住宿和食物。
在回程的路上,肖冉抓着我的手臂,依靠着我的肩,一脸的笑容,如同万里桃花。她看着悬窗外洁白如雪的云海,满眼憧憬地问我:“林霄,我们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一起去北方旅行好吗?我们带着帐篷,一路向北,直到累了,想家了,然后再返程。”
“好,我们还要带足够好的心情和一双明亮的眼睛。”我同样满怀激情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