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篇7、8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7-20 17:20:41 字数:4245
七
第二天,钟可就去了贤惠家。到那里正是吃饭时光,倔老头正好在家吃饭。可老头不仅没谦让一句,甚至连屁股都没动一下。照常津津有味地吃他的饭,就像压根没来人一个样。钟可为了贤惠,不能计较倔老头的态度。他以晚辈的谦恭说明来意,问贤惠的详细地址、现在干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倔老头的回答都是三个字:“不知道”。
实在没别的办法,钟可只好把易豪说的情况讲了。不料,老头一听,竟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大声骂道:“我老汉是贫下中农,看他们谁敢把我闺女怎么样?老子就不信,还有人敢找我老汉的麻烦!”骂完之后,就气乎乎地点起旱烟抽起来。对钟可继续说的话,也不再理会。直到外面的上工钟声响了,老头才说:“娃娃,你把你写的信留下,我给你捎去。我家贤惠的事,你以后少管。你们都长大了,该管个人的事了。”说着就往外走,钟可只好把信交给老头,跟着走了出来。
钟可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直琢磨:这倔老头怎么就能是贤惠的父亲呢?不通情理不说,还那样的高傲,简直不可理喻。他就怀疑,贤惠说不定也是抱养的。她是那样的贤淑惠敏,那样的通情达理,那样的善解人意,那样的……根本就不像这个倔老头,这倔老头怎配给贤惠当爹呢!不过,以后与贤惠成了亲,还是得认这个倔老头为老丈人的。想到这里,钟可不由得笑起来。这是他好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笑,而且是偷着笑,笑得既甜蜜真实,又苦涩无奈。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出工的时候,钟可拿了个馍,就赶紧着去出工。晚上收工回来,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这个样。只想一个人呆着,全家人都习惯了。既不奇怪,也不计较,由着他的性子来。继母见他饭桌上吃得少,就打发弟妹给他送些吃的过来,他饿了就随便咬上几口。
回到小屋就是拼命地看书,看倦了倒头就睡,有时连衣服都懒得脱。今天,许是跑累了。没看多一会儿的书,就觉得困倦,便早早熄灯睡去。
睡下不久,便进入了梦乡。他似乎清楚自己在做梦,因为现在早已解放多年,根本不会再有什么日本鬼子了。再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时,他也没出生,只在电影上见过。但又似乎是身历其境,日本鬼子已经闯进了院子,还有一个带眼镜的翻译。父亲在喊叫,母亲在求情,弟弟妹妹在哭闹。突然,“咣”的一声,小屋的门被撞开了。
钟可“忽”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几乎是同时,几个手电筒一齐对准了他。他这才明白,不是自己在做梦,也不是日本鬼子,而是季德仁找上门来了。季德仁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张纸,干咳了两声,才大声念道:“经查阶级异己分子钟可,与叛逃嫌疑分子吕贤惠关系密切,俩人经常单独约会,散布反革命言论。现报请方河县无产阶级专政委员会批准,决定对其实施逮捕,立案审查。”
季德仁念毕一招手,就有两个人扑上去,用麻绳把钟可五花大绑起来。另外几个人,就开始搜查,把小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什么证据来。钟可这时仔细打量所来的人,除了季德仁之外,还有六个,但都是生脸,没一个熟悉的面孔。
季德仁等人可能怕发生意外,不敢耽搁太久。见没搜到有用的证据,就急忙带着钟可要走。这一阵子,钟可的弟妹们,一直在哭叫,父母也一直在说好话求情。钟可这时反而特别的冷静,他对家人大声地说:“我没犯国法,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明天是民兵训练日,你们给琴秀说一声,我不能参加了,让她一个人组织吧!”继母看阻拦不住,就急忙找了两件衣服给钟可带上。出得大门,见有一台拖拉机停在那里。钟可就被驾到后面的车斗里,拖拉机马上就“咚、咚、咚”地开跑了。
季德仁并没有把钟可拉到相里公社,而是拉到北边的古镇公社。古镇公社红司观点的居多,这些日子,正好红司又在县城里夺了权。他就与古镇同一派的战友说好,并找了十几个人,准备把钟可押在古镇,狠狠地进行“修理”。
一路上,季德仁只说了一句话:“到了古镇再说,看你还嘴硬!”他心里还藏着一句话没说:一会儿从贤惠家取来证据,摆在你面前,看你小子再怎么装!他白天已经派人跟踪了钟可,晚上同时也派人去贤惠家去搜查了。他觉得已经胜券在握。
但到了古镇公社,情况却发生了变化。他找的那位战友告诉他:“高司令来了电话,说你今天的行动纯属个人行为,不能代表红司组织。任何后果由你个人负责,同时指示我们,不能参与你的行动。”说完这些话,又附在季德仁的耳朵上低语道:“听说这钟可是高司令秘书的好同学,你惹这个麻烦干啥,快把人放了吧!”
季德仁仍不甘心地说:“既然抓了,就要闹它个水落石出,等一会儿从贤惠家搜出证据就好说了。你先让你的人对这小子采取点措施,看能否有突破。”那位战友已经从高司令那里,知道了季德仁的底细,连忙摆手说:“使不得的,高司令下了死命令,我可不敢违反。兄弟只能帮你把人转移走,别的就无能为力了。”
不大一会工夫,去贤惠家的人也回来了。季德仁急忙上前询问,其中一个说道:“那老头可不是好对付的,手里拿着一根大棍,要跟我们拼命,他再闹活得凶一点,惊动了街坊邻居,我们几个的小命也该丢啦!我们进去时,他正要烧两封信,我们仗着人多,把信抢了过来。”季德仁一听大喜,像抓住了救命草一样,赶忙追问:“那信呢?信上都写了什么?”那人说:“谁还顾得上看信的内容!信我们是拿了,但一出门,被高司令的秘书要走了。他是坐着吉普车去的,说是高司令交代,所有搜到的东西,都要带走。”
季德仁一下子瘫痪了,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说一句话。高书记前天给他谈了很长时间,没做通他的工作,他非要一意孤行不可。现在闹成这么个结果,到底没逃出人家的手心。他虽然骑虎难下,但实在是不甘心。可下一步怎么办呢?相里公社的机关是不能去的,那里是红总的根据地,那基干民兵可不是好惹的。县武装部是倾向红总的,从秋收后就开始抓民兵训练,这钟可还是钟家大队民兵营的教导员。本来教导员都是支部书记兼着,可邓龙这家伙非要让钟可来当。
那把钟可押到哪里呢?季德仁报复心切,必然就利令智昏,竟决定把钟可带回自己的家。他家离相里村不远,只有三里地。古镇那位战友,像送瘟神一样,赶紧让拖拉机把他们一行送走。
八
季德仁把钟可带回家,关到厢房里锁好。第二天就去县城找高书记,他想把两封信要回来。一路上他都思谋好了,先和高书记好说。如果实在说不通,就与他一起去见正司令,告他个包庇之罪。可到了县上一打听,高书记与易豪一早就出差走了。问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对这件事更是闻所未闻。而他平时只找高书记联系,对正司令根本不熟悉。他硬着头皮找到了正司令,正司令却以为他是高书记线上的人。对他没有一点耐心,不分清红皂白地训了他一通了事。
季德仁委屈地只想去上吊寻死。却家里还关着一个大活人,等着他发落呢!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家赶。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给钟可谈,最好是能把他吓唬住,放回去了事,软话是决不能给他说的。他回到家里,刚准备打开厢房的门,就听见一阵阵排山倒海的口号声。而且口号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就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容不得季德仁再多想,骑上自行车就往外跑。他必须躲过这一劫。今天只要被红总的人抓住,怕是小命难保!他似乎听见口号声是从西边来的,就骑着车子向东边奔去。可没跑多远,就发现东面也有一支队伍,从打的旗子看,是灵泉庄的民兵。他急忙拐到小路上,朝南跑去。还没跑几步,迎面又来了一支队伍,正是钟家村的。他无法再跑了,干脆倒过来,往自己家里走去。西面来的是乔家店的,三支队伍把季德仁围在了他自己的家门口。
原来钟可被绑走之后,父母立刻就去寻了琴秀。琴秀马上又去找张有才,问他知不知道此事?琴秀本来就看不惯张有才的人品,还以为是他做的怪呢!谁知张有才一听,也是莫名其妙。他大发雷霆地说:“我们村的一个干部被抓,我这个当主任的不仅管不了,竟一点都不知道!这还得了,得找他季德仁要人去!”这俩人第一次默契地配合到了一起。张有才负责派人打探消息,琴秀负责联络组织三个村的民兵。
口号声镇天作响,季德仁只好也跟着喊。忽然,张有才大步地走到中间,双臂伸直,上下摆动了几下,口号声就立即停了下来。张有才指着季德仁的鼻子训道:“你刚才嘴里喊的什么?你再重复一遍!”季德仁胆怯地说:“文化大革命万岁呀!”张有才进一步逼问道:“前面呢?”季德仁不知怎么回答好,呻吟着说:“前面……”张有才大声地斥责道:“你前面喊的是资产阶级,你公然污蔑文化大革命,是现行的反革命分子!”
这下把季德仁吓傻了,他还真的以为是自己喊错了。一个劲地向群众请罪:“我错了,我有罪!我错了,我有罪!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一边说着,一边就打着自个的耳光。于是,一个现场批判会就正式开始了。
人们搬来一张方桌,糊了一个又高又大的纸帽子,给他带在头上。然后才把他扔到桌子上站着。张有才今天特别兴奋,他要充分展示自己的组织指挥才能。他还是个特别有心计的人,决不闹能出乱子来。大白天是决不能动季德仁一指头的。他想磨到天黑,趁看不见和混乱之机,把季德仁打一顿,教训一下。但可不能打出个三长两短来。因为他是组织者,出了问题他要担责任的。
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批判会还在进行中。琴秀对着张有才的耳朵说:“你别忘了,我们可是来要人的!赶快问他,钟可在什么地方?”张有才这才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来,他面对季德仁大声喊道:“反革命分子季德仁,你冒充政法机关,劫持我大队革命干部,你老实交代,你把人藏在哪里!”
季德仁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两部吉普车开到了跟前。从车里下来的全是解放军,为首的是县武装部的谢政委。他先后接到两个报告:一个是公社陈主任打的电话,说是季德仁昨天黑夜私自绑走了一名社员,激起公愤,现在三个大队的民兵集中行动,有可能发生事端;一个是红司负责人打的电话,说是他们一派的一个同志,被红总围住,有生命危险。如果再不放人,他们晚上就将采取行动。
谢政委问清事实真相,责令立即放人。琴秀与张有才跟着季德仁来到厢房一看,钟可被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塞了东西。张有才上去先取了嘴里的东西,接着就要解绳子。谢政委赶忙制止说:“别着急地解,一面捶打着,一面慢慢地解。解快了要出人命的!”
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解完绳子。钟可被折腾的已经奄奄一息。谢政委指示,立即送公社卫生院抢救。输了一瓶液之后,钟可才慢慢恢复了正常。谢政委一直守护在床前,看着没事了,还与他交谈了一会儿,询问了他许多情况。临走时撂下一句话:“钟可这小伙子不错,将来肯定有出息!”
鉴于季德仁的问题严重,谢政委一行走时,把他顺便带走了,说是要交给司法部门处理。后来在看守所关了一个月,才被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