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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记忆中的你

作品名称:离你有多远      作者:麦晓杰      发布时间:2015-07-17 08:48:04      字数:3196

  淡绿色的窗帘轻抚着窗台上那早已枯萎的向日葵,那是在晨风中带着愉悦的心情摘下的,如今只剩下悲伤。有十几天,我没有再见到阳子,我心里隐隐不安,每天带着期待的心情醒来,晚上带着失望的心情睡去。一有时间便去墓地,希望他在那里,却只看见一排排碑林,矗立在黄昏的残阳里。
  肖冉发现我的异常,偷偷地跟着我,不肯离去,我在橱窗里看见她躲闪的影子,假装不曾看见。我坐在第一次看见阳子的无字碑后面,依靠着墓碑想象着阳子可能出现的地方,可能出现的问题。
  我在一次送阳子回家,阳子下车的地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等了一次又一次,好像一眨眼,他就会出现在那里。可是,等到的却是行人们一双双疑惑的眼睛,我用随意而尴尬的笑容去迎接那一双双探寻性的目光。
  “走,回家吧!阳子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有一天,肖冉在朝阳街找到站在街角,如同雕塑一样的我。
  “他没有说他要走!”我呐呐地回答。
  “他那位摄影师妈妈已经退了房,带着行李和他离开了!”肖冉拉着我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问,站立在原地,看着肖冉的脸。肖冉拉着我,向前走去,穿过湖面的桥梁,落日的余辉在从湖面上折射过来,有些刺眼。
  “在周围打听到的,像他那样奇怪的孩子,是很容易让人记住的!”
  “可是,他没有和我说过他要离开!”我说。看着湖面那闪烁的如同舞台幕布一样的光芒,我不禁伸出手掌,想握住丝毫那太阳最后的光芒,可是,它如同潮水一样退去,从指缝中溜走去。
  “他已经离开了!”肖冉说。
  我的思维有些机械呆滞,如同结了冰的河川,不能流动,我不停地回想着阳子的一切,想着他离开前的种种。在他离开的前一天,我们还一同坐在山坡上那棵丑陋的梧桐树上,转动着手中的魔方,他离开时,我冲他叫喊:“阳子,明天我一定可以将六个面拼凑完整。”我笑着向他挥手,大声的和他说明天见。他看着我,一步一步向后倒退着,一脸安静,背对着夕阳,如同一道黑色的镶着红边的剪影,一点一点被吸纳到夕阳里去。
  忽然,我的记忆定格在夕阳中阳子向我挥手道别的样子。嘴唇上传来柔软温热的气息,如同妈妈做的樱桃果冻,柔嫩光滑,带着樱桃的甜蜜味道。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后退,看着肖冉。她的脸如同视线里那落日一样嫣红,余光打在她的脸颊上,风吹着她一头火红的发。
  我从她那一双睁大的眼睛里走过去,肖冉连忙走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臂。
  “林霄,我只是想安慰你!”
  “我知道,但是不能以这种方式!”
  “可是我喜欢你!”那年我十二岁,在湖边的夕阳晚景里,肖冉说她喜欢我,并且夺走了我的初吻,我没有丝毫的准备。心里只想着阳子,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和我道别就离去。
  “我们是家人,肖冉,我们是兄弟!”我对肖冉说。
  “但是,我们不是!”肖冉站在我面前,盯着我,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肖冉的感情,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却又无法违背自己的心。
  “难道你喜欢阳子?”肖冉一脸严肃,婴儿般的脸颊不适合那么严肃的表情,目光却异常的坚定。
  “不,他是我的朋友,一个欠我一个道别的朋友。”我说。
  肖冉拉着我的手,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林霄,不管现在你是否喜欢我,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请求我做你的妻子,因为我们是这样的了解和熟悉彼此,就像左手和右手,我们注定要一起过一辈子,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肖冉说得自信满满,我无法反驳。我羡慕她的自信,佩服她的勇气,甚至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没有爱上这样一个值得爱的女孩子。我不懂得我的心,肖冉自信满满地说她懂得,我不知道她懂得的是那一个我。
  阳子离开了,我将那只忘了给他的向日葵放在窗台上,我想,也许有一天他会在回来,只是没想到会那么久。肖冉换了一间房子,从那间正对着妈妈书房的房间换到了正对着我卧室窗户的房间,所以每天清晨,我睁开眼睛,便会从向日葵的花瓣上看见肖冉的影子,在我对面的房子里,如同在草原上跳跃的小鹿,更多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将脸紧贴在窗户上,做鬼脸,将拇指插在耳朵里,另外四根手指扇动着,笑的一脸灿烂,大叫着:“林霄,起床了,上学去。”
  我背过身去,蒙住被子,然后肖冉推开窗户,钻了进来,跳到我的床上,如同小时候一样,从我的脑袋下面撤走枕头,用来敲打我的脑袋,每天清晨,肖冉是我面对的最大噩梦。我要提起全部的精神力气,来对抗那个如同盛夏正午的太阳一样的女孩子。我以为,肖冉会一直这样风风火火下去,一如她那一头茂盛的火发,然后有一天,她忽然从正午的太阳,变成了至夜里的月亮。妈妈说,女孩子总是会在一夜之间长大,我不知道长大是不是意味着再也看不到曾经那个炙热如火的肖冉,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她永远也不要长大。
  为了保留那枝向日葵,在阳子回来那天交给他,我将那只向日葵做成了标本,镶嵌在玻璃画框里,挂在了墙上,每天醒来的第一眼便可以看见它,晚上闭上眼前它最后消失在视线里。在阳子回来那天,那只向日葵已经落满了灰尘,埋藏在储物间的杂物堆里,我甚至都没有将它想起,直到肖冉提起,我有时觉得肖冉太可怕,她一眼就可以看到我的心底。
  在阳子离开的十二年里,日子如同荒野里的小溪缓缓流逝,我以为,岁月已经将他一层一层掩埋在我的记忆里,我已经忘记。可是,风稍动,心又莫名的为他跳起,平静的湖面,再一次波光凌凌,心莫名的忧伤,泪水不小心便打湿了眼眶。有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影子,找不到可以依附的身体,于是,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游荡,游荡,直到肖冉找到我,将我带回家。我不明白我的心,也无法违抗自己的心。有时,看着空气莫名的流下泪来,心就像那空气,虚无而飘渺。我对肖冉说:“把我身体里的心拿走吧,它不是我的。”
  肖冉笑着说:“你心里一定住着一个魔鬼,而我,将会是你的天使,将魔鬼铲除!”
  我无力地笑笑,有些无奈,命运加之于我的,我无法拒绝,只能安静地承受。
  妈妈在一天下午,坐在红枫树下的摇椅里看书时走了,走得很平静。我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她安详地躺在摇椅里,脸上带着她一贯的微笑,膝盖上的书页被清风翻动着,几片金黄的树叶在不远处飞舞,阳光的碎屑在她身上闪烁,她就像睡着了一般。我最后一次吻了她的脸颊,最后一次紧紧地拥抱了她,最后一次深深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希望永远铭记。
  肖冉在外地出差,第二天清晨推开门走了进来,帮我准备葬礼。沈阿姨一夜之间苍老了,她在肖冉在外地上学的第一年,不顾一切的跟了去,一年后面带微笑的回来,和妈妈一起打理花圃,清晨和傍晚拿到小镇去卖,有时,两个人一起去旅行,从遥远的地方给我和肖冉寄回来明信片。妈妈走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六月。我再一次来到屋后的森林,那个和爸爸之间的秘密基地,在缓缓流淌的小河旁,躺在一片空地上,仰头看着天空,丛林里蓝烟弥漫,天空如同平静的湖,漂浮着森林的枝叶,它们一起晃动。耳畔溪水萦绕,从远处飘来空灵的鸟叫,我觉得异常的清冷,偶尔几片枯叶在风中盘旋,遥遥地落了下来,扑在脸上。
  我遗憾的是,没有在最后一刻陪在妈妈身边,我想,她一定是想念爸爸了。而我,她终于可以放心了,可以独自去面对生活了,她的离开,则是她留给我的人生最后一课。学会坦然地面对生死,正确地看待死亡。
  我将妈妈的骨灰埋在红枫树下,和爸爸的一起。只是她的靠近东方,因为她的家乡在那个方向,这样她可以一直守望。
  肖冉推门进来的那天,我们之间已经四年零三个月六天没有见面,只是偶尔的电话联系,她不肯视频。妈妈葬礼后,我和肖冉如同小时候一样坐在梧桐树上,依靠着树枝,等待着暮色远去,夜色漫下来。整个葬礼,我们之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依旧默契,就像左手和右手。
  “这些年,为什么不肯见面!”我问。
  肖冉坐在树枝上,双手紧贴着身体的两侧,双脚在空中来回摇摆,看着远方。
  “试着忘记你!”她回答。
  “为什么还保持着电话联系?”我问。
  “害怕你忘记我!”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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