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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篇3、4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7-17 13:32:53      字数:4322

  三
  钟可真的生病了。头重脚轻,天旋地转,高烧一直不退。打针吃药折腾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病刚见好,就接到公社召开批判走资派群众大会的通知。他只好带病协助邓龙,领着全体社员,去参加会议。
  一接近戏园门口,气氛就充满了火药味。大幅标语把公社几位领导的名字都颠倒过来,划上八叉,前面也都写着“打倒”的字样。门口有一张大字报,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钟可挤进去一看,差点没吓得掉了魂。只见题目是:“走资派秦志远畏罪潜逃,女妖精吕贤惠神秘失踪。”他望着大字报,不由得两眼发黑,腿也打颤,具体内容一点没弄明白,就急忙退了出来。
  批判大会声势浩大,口号震天。但会议的实际内容并不多,还出尽了洋相。大会怎么能让会计季德仁当主持人呢?他长得肉头肉脑,个子又很矮,走路就像滚雪球一样。平时从未在会上发过言,根本就不是这块材料!季德仁出场刚走到半截,就吓得腿发软,又退了回去。二次鼓足勇气上来,站在桌子前,又半天不知要说什么、怎么说。“呃、啊、哦、哎”了好一阵,也没说出一句清白的话。情急之下,只得回过头去问幕后的妇女主任:“究竟怎么说,要不还是你来主持吧!”说着就又要退下去。舞台下面的人,早就憋不住想笑,但一直忍着。这下终于爆发了,整个会场笑得前伏后仰,一片混乱。
  公社领导们,今天是挨批判对象,都低着头站在台前。他们本来觉得很紧张怪别扭的,可看见这种场面,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烦恼。有的甚至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这下可了得,台上台下,互相影响,谁看着谁,都觉得可笑。一时间,台上笑台下,台下笑台上。越笑越觉得好笑,笑得没完没了,笑得无法收场,笑得竟忘了今天是来干什么来的!
  还是公社陈主任比较理智。他知道这是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是绝对笑不得的!如今秦书记跑得不见面了,出了问题都得由他一个人担着。如果弄出个破坏文化大革命的罪名,说不准脑袋都得搬家。
  想到这里,他突然大声喊起口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造反有理!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口号喊毕,他就接着讲道:“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文化大革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是要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就是走资派,是这次运动的重点,请大家都向我无情地开炮!”
  这时,妇女主任只好走到主持会议的桌子前。她是经过场面的人,知道该怎么做,但就是不想出面。她上来先呵斥陈主任:“今天轮不到你说话,你老实接受批判!”接着就宣布了五条大会纪律,又念了几段报纸,然后开始批判发言。这样,批判大会才步入了正轨。
  
  钟可开始也跟着笑了,但他笑得很难看,很苦涩。后来头又昏沉沉起来,对批判内容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一会儿在想,这些领导难道就没一个好的,怎么一下子都成了走资派?一会儿又在琢磨,贤惠倒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能失踪呢?
  回到大队,钟可头上又挨了一闷棍。不知什么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大队门口墙上刷了两条大标语,一条是:“打倒走资派兼土匪邓龙”,另一条是:“打倒混进革命队伍的小爬虫钟可”。
  钟可的精神简直就要崩溃,邓龙却满不在乎。他安慰钟可说:“这方面我经得多,也受过挫折。这方面大江大河、枪林弹雨我都挺过来了。这算什么!这方面一定要相信党中央,相信毛主席。要经得住考验。这方面不做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叫门!这方面有错误不怕,咱检查!做的对的决不放弃,一定要坚持!这方面现在该干什么,还要理直气壮地干好它!”
  就这一席话,邓龙在钟可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又高了许多。受邓龙的感染,钟可的情绪马上好起来。他决定到贤惠家里去看个究竟。
  贤惠家远得很。在公社的最东面,离钟家村足有三十里地。村子很大,有六条大巷。他先问吕家巷,再打听贤惠家。好不容易找到了家门,大门却从里面关着。敲了好一阵,也不见动静。他实在敲累了,还是没响动。但他又不甘心这样返回,于是就坐下休息,想等一会儿再敲。
  
  正在等侯的当儿,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位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头走出来。他看见钟可大吃一惊,钟可忙说:“我是贤惠的同学。”老头显然没想到,敲门的人还在。就没好气地说:“早不念书了,还同什么学!你是不是叫什么亦波,总是勾引我家贤惠!今天还找上门来,再不走,我就打坏你的腿!”
  钟可忙报出自己的名字。老头才泄了火,把他让到家。边走还边念叨:“说是个小娃娃嘛,怎么也变成个大小伙子了!”到屋里也无多话。只说了一句:“贤惠与她妈到西省她哥那去了。”再问什么,都是三个字:“不知道。”钟可只好告辞。临走老头递给钟可一个包袱,也是一句话:“这是你过年的新衣服。”
  返回的路上,钟可一直在想:这老头像谁呢?是《红旗谱》中春兰的爹老驴头,还是《艳阳天》中焦淑红的爸焦振茂?都有点像,都能为保护女儿去拼命。但又都不像,这老头比他们有心计,秉性也别具一格。难怪他好几次提出想去贤惠家看看,贤惠总是找借口推辞。
  知道了贤惠的去处,钟可稍觉放心,但总有个疑团解不开:她为什么要离开呢?他把包袱解开,想从里面找出答案。可衣服腾了又腾,没发现什么。不死心,又在口袋里找。果然在裤子口袋里摸到个纸条。展开看,只有几行断断续续的字。字迹很潦草,看来是背着老头偷偷写的,辨认了半天才看清写的是:
  “原来是个梦。破灭了。我不是逃兵,要靠自己,再去创造。总会有美好。你别担心我,你的日子不好过。小心!要相信党,相信自己。”
  钟可想解开疑团,可看了纸条,疑惑更多了。简直就是一个迷阵、一片浓雾、一座神秘恐怖的无底洞。
  过了几天,也有了秦书记的可靠消息。他并不是畏罪潜逃,而是在去凤城的路上得了中风病,被路人送到一家小医院抢救,但因医院条件太差,没能得到有效地治疗,耽搁得成了个植物人。前些天才被家里人找到接回家。秦书记落了这么个下场,是谁都没想到的。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是议论、叹气、惋惜而已。
  四
  当权派和五类分子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批判会越来越频繁,花样也在不断翻新。钟家大队的情形算是好的,批判会虽然少不了,但多数是走走形式而已。仅有两次,让钟可多少年后都难以忘怀。
  一次是批判邓龙,从一开始就不正常。一个名叫张有才的下台会计,提出要钟可陪斗。理由既简单又充分:钟可是走资派邓龙培养的接班人。许多年轻人马上高喊反对,并拿着“十六条”念道: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钟可连党员都不是,怎么能批判呢?这是转移斗争的大方向。接着张有才又坚持要邓龙站在桌子上,大家也不同意。而邓龙却说:“可以。站在桌子上,大家看得清。”就这样,搬来一张桌子放在中间。
  批判会开始后,邓龙先做检查。接着,由几个准备好发言稿的青年进行批判。这都是事先安排的,邓龙本人也清楚。可批判会进行到中间,忽然有人把汽灯砸灭了。接着就有人把桌子推倒。邓龙被摔下来,胳膊骨折不说,竟有人趁机在身上踏了几脚。在钟家村,拥护邓龙的还是绝大多数。大家赶忙打亮手电,把邓龙扶了起来。
  那位曾被邓龙停过职的曹梦虎,最先冲到里面。一边扶着邓龙,一边大声喊道:“谁砸灭汽灯,推倒桌子,谁就是破坏文化大革命,就是反革命,就是暗藏的阶级敌人。有胆量,你现在站出来。要是不敢站出来,你就承认了自己是坏人。”他的话赢得了一片掌声。批判会也就此宣布结束。
  这一事件对钟可触动很大。什么时侯想起来,都很感慨。当时他就感悟到:任何时候,任何有人群的地方,都少不了有小人、坏人和伪君子。邓龙是黑脸包公,在台上的时候,这些人哪敢公开捣乱,他们或隐藏着伺机而动,或甜言蜜语巴结着得到些好处,或在人群中散布些流言蜚语,起些消极离间的作用。现在形势一变,他们就想出来兴风作浪。但还是不敢太张牙舞爪,公开行事。因为他们代表的是邪恶。而邪恶是不得人心的,是见不得阳光的。
  邓龙在台上的时候,对这些人也许有认识,但决没有现在看得清楚,看得深刻。人只有从多个角度看问题,并通过几个反复,才可能看得全面和透彻。邓龙如果能体会到这些,也不枉受这皮肉之苦。不过任何时候,都是好人占多数,都是邪不压正。钟可觉得曹梦虎是个真君子、伟丈夫,不愧共产党员的称号。他懂得邓龙停他的职,是出于公心,是为了事业和挽救他个人。可像他这样的人,并不是每个好人都能做得到的。这需要觉悟、胸怀、气质和勇气。
  还有一次就是韩修身的批判会。修身他爸在一个大城市里当副市长,文革一开始就被打倒。从此修身家的命运可就惨了!他奶奶过去母以子贵,一直被人们捧着敬着。地区、县上的领导都常来看她,公社与村里的乡亲就更不用说了。老太太也会为人,不管谁求她办事,都是爽快地答应,事后好歹也都有个结果。她的名气传遍了十乡八村,被当作“老佛爷”供着。小儿子一打倒,她的地位一落千丈。俩儿子现在都是反革命分子,她自然就成了反革命家属。村里人倒好说,没有哪一个太为难老太太的。
  一天,那个大城市的造反派组织,突然用大卡车拉来了一大帮人。这些人一下车,先在门上贴了打倒韩振业的大标语。进门后不由分说,就把老太太拉出来批斗,临走时还把家里翻了个乱七八糟。老太太哪里经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气之下,竟病倒了。从此便卧床不起。没有过多少日子,就命归了西天。可怜这位富贵的老太太,从生病到咽气,连一个亲人也没有见到。在床前伺候的,全是街坊邻居们。
  修身那天开始不在家,是随后回来的。但看见那么多的人在折腾,没进门就撒腿跑了。一跑就是几个月不闪面,直到快过春节时,才转回家来。他进村时,天已经快黑了。到了家门口,见门上挂着一把锁,也不问三七二十一,找了个石头就砸。砸锁声惊动了街坊邻居,都跑出来观看,方知是这位游子回来了。
  众人告诉他奶奶去世的消息后,这位游子惊呆了。随着手中石头的落地,他本人也倒下了。修身自小跟着奶奶长大,对奶奶还是有着深厚感情的。大伙正手忙脚乱地扶他时,只听他可着嗓子长啸了一声。那声音既高亢,又古怪;既悲哀,又疯狂。把在场的人们都吓得不轻。
  修身长啸过之后,也不搭理众人,便径直进了家门。进去后便是几天都不出来。忽一日,大队门口贴出一张批判韩修身的海报。人们就按上面说的时间、地点去了会场。
  修身早已在那里站好,光光的头上带着顶纸糊的高帽子,浑身都用大字报裹着。内容全是自我批判,能给自己扣的帽子全都扣上了。他一会儿给众人低头认罪,一会儿朝大家嬉戏地笑着。低头认罪时,纸帽子就掉了下来。光头上竟是两个红字:“罪人”。奇怪的是批判会竟没有主持人,更没有人上去发言,竟由着修身在那里折腾。开始大家还在发愣,有的就朝着修身指指点点。后来便随着修身的动作嬉闹起来,弄得全场掀起多次逗乐的高潮。人们忍不住都捧腹大笑起来。最后人们才闹清楚,修身这是患了精神病,疯了!那张批判会的海报,原来竟是他自个儿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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