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赶尽杀绝

　　项瘸子跟着医生来了。在医生的吩咐下，项瘸子小心地解脱着学镒爹的衣裤，看着学镒爹的样子，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医生翻看着学镒爹的身子，清洗着每一处伤口，不断地摇着头，嘴里念道：“多好的人啊！咋就遭了这种罪！我只能尽力了，就看李老板自己的造化了。”听到医生的话，项瘸子的眼泪流了出来。医生开了药方，让项瘸子去抓药，并拿出他刚扯的新鲜草药，叮嘱项瘸子弄烂了敷在伤口上。学镒爹已经没有感觉了，翻他的身子，他不知道痛；清洗他的伤口，他也不知道痛。项驼子站在草棚子门边，一直没说话。
　　送走了医生，项驼子叹了一口气，对项瘸子说：“项瘸子，等一下到铺子上去拿点银子。李老板的吃和治疗，就你照顾了，每天给我汇报一次情况。还有，你到我家去，把李老板的围罩拿来，另外，把干净衣服也给他拿来。你是知道放哪间屋子的。”
　　项瘸子给学镒爹敷了伤口，抬着他的头灌了几口水，就慢慢往学镒家走去。学镒家的门房，已经变成项驼子家的了。他带着项瘸子往里走，项颖妈拿出了衣物和围罩放到项瘸子怀里。
　　走到街上，项瘸子不断地叹气，不断地摇头。他为学镒爹的遭遇叹气，为项驼子的人面兽心摇头……
　　项驼子走进女儿的房间，女儿坐在床上，眼泪不停地流着。项颖住的是学镒姐的房间，坐的是学镒姐的床。想着学镒姐和学镒妈的死，想着自己父亲的做法，她心里很苦，她觉得她泡在了一个苦海里，这个苦海很辽阔，她看不到岸，她游不出这苦海。她的岸是学镒，可是她不知道学镒在哪里，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学镒，不知道学镒还是不是喜欢她。她家成了学镒家的仇家，是她父亲把她变成了学镒的仇人。学镒的哥学俭在哪里？他在赶回来吗？他回来看到他们占据了他家的房子，他会做什么？他会杀了项家吗？会的，一定会的。学俭是嫉恶如仇的人，学俭会刀枪棍棒……项颖越想越绝望。
　　“闺女，咋还哭呢？我不是把学镒爹给救出来了吗？”项驼子坐在女儿的床弦，看着女儿说。项颖想着心事，项驼子进屋她没有发现，可是项驼子把学镒爹救出来的话像炸雷一样让项颖身子一抖，随即就要往床下翻。
　　“闺女，你找什么？爹给你找。”项驼子赶紧扶住了项颖，看着虚弱的女儿，心疼地说。
　　“我去看学镒爹，我要把学镒爹接回来住。”项驼子一听，赶紧抓住了女儿的手臂，急切地说道：“不行！你不能去看！”
　　“为什么？”项颖盯着父亲的脸。
　　项驼子给女儿讲了学镒爹的样子。
　　“爸，你咋这么狠毒？你就不怕学镒和他哥找你报仇吗？你以为你骗得了人吗？整个镇子里的有钱人都倒霉了，只有你安然无恙，别人看不出来原因吗？那程守训一来就住在你的妓院里，你以为你找了一座靠山，他可以保我们家平安吗？学镒在哪里？学俭在哪里？爸，你最好尽快治好学镒爹……”项驼子听懂了女儿的话，他的脑袋里急速地翻滚起来，但他想的和说给女儿听的完全不一样。
　　“闺女，你咋总怪爹呢？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不是我害的，是程大人他们害的。我只是保护我自己，保护我们的家，难道我这样做也错了？学镒爹，我把他救出来了，就肯定尽力医好他。我已经找了郎中看了，还给了项瘸子钱，让他负责学镒爹的吃饭和治疗，钱不够，他到我们家铺子上拿就是了。”
　　“你把学镒他们带到你院子里去的，为什么你不救他妈和姐？”
　　“我救得了吗？程大人命令差役们干的事，我阻止得了吗？你这驼子爹哪有这本事？唉！你总是怪爹，怪吧，谁叫我是你爹呢，你就怪好了！”
　　项驼子知道自己的女儿认了死理，怎么说也不能消除她心里的埋怨。由着她吧，时间久了，她就理解了，就想开了，她心里的怨恨就消失了。想到这里，项驼子叹着气，带着可怜的样子走出了女儿的房间。
　　来到客厅里，项瘸子往椅子上一坐，开始思考女儿的提醒。学镒倒不可怕，这孩子善良忠厚，他看到了他项驼子的行动，这小子只需几句话就能骗过。只是那学俭，这个从小就喜欢棍棒的家伙，如果他跑回来了，确实是一种威胁。看来，还真不能让学镒爹死，起码在消灭学俭兄弟这两个潜在的威胁前，还不能让他死。
　　学镒爹在，这两个小子就会回来，只要他们在项李镇出现，他就有办法让他们彻底消失，这项李镇是他项驼子的天下了。学镒躲哪里去了？他自己跑的？不可能。难道有人帮着他？太可怕了。那学俭知道项李镇发生的事情了吗？那个帮着学镒跑掉的人会告诉学俭吗？这个臭小子什么时候出现？今天？明天？今晚？
　　项驼子越想越害怕起来，他的沉着和自信被女儿的话给摧毁了。他走出大门，走向山嘴的草棚子，江风像纱巾一样拂着他的脸，他感觉不到凉爽，倒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腥味。项瘸子听到远远传来的脚步声，赶紧走了出来。“项老板……”项瘸子喊了一声就没有话了，他垂着双手像仆役迎接主人一样站在一边。
　　“咋样了？”项驼子问道，项瘸子摇着头，叹了口气说：“还是老样子，还是没有反应。” “能灌下东西吗？”
　　“能灌下药水。我是把米碾成粉，做成饭汤灌下去的，能吞下几小勺。”
　　“哦，这就好。你必须救活他。唉，你也够耐心了。不枉李老板平时对你那么关照。哦，我问你一件事。你知道学镒到哪里去了？被谁弄走了？他爹这个样子，他应该守在身边啊！”项驼子的话，藏着的是诡计，他想从项瘸子嘴里探听学镒的消息。他的用心，项瘸子怎么看不出来呢？
　　听了项驼子的话，项瘸子很平静地说：“我也在到处找他。李老板真可怜，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我在镇子上问遍了，没有人知道学镒的下落，该不会……也跟他姐和妈走了？一个孩子，哪里经历过这些？哪里受得了？唉——”听到项瘸子的长叹，项驼子也跟着叹息，然后他转身走了。
　　看着走远的项驼子的背影，项瘸子狠狠地“呸”了一口，然后又走进草棚子，拿着竹编的扇子，慢慢给学镒爹扇着，赶着飞到学镒爹身上来的蚊子苍蝇，不断地给学镒爹说着话，他在用他的法子治疗着学镒爹。
　　程守训他们的恶毒，让大江上的客商已经断绝了来往，到项驼子茶铺里玩的，几乎都是本镇的人。他通过各种话题试探着民心，刺探着学镒的下落，并暗中派差役去收买镇子里的地痞混混，近的目的是让他们到江的两岸去帮着打听学镒的消息；远的目的，是要把他们收为他的势力。
　　项颖也在等着学镒的下落，她不再绝食，她为了学镒必须活着。
　　就这样，时间到了冬季。经过漫长的等待，学镒爹醒了过来，虽然不能下床。学镒爹也不想死，虽然他已经不想活了，他知道自己活着就像一条狗，要项驼子施舍，要项瘸子护理。但是，他的心愿还没有了，他知道项李镇成了他家的陷阱，他得让他的儿子平安。他和项家父女一样，都在等。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项瘸子，他很感激项瘸子的忠心，他知道学镒妈和学镒姐都死了，他不为她们难过，他觉得她们死了比活着好，不再受罪，不再受折磨。李家的这一劫是逃不过的。他知道学镒还活着。他很高兴，学镒一直没有回来，这是他希望的，他就怕这小子犯浑跑回来。他现在在等他的大儿子，等学俭回来，他不知道学俭是否还活着。海龙囤的事，他早就听江湖上的朋友们说了。他希望他的学俭能回来，他要等着他，或者等到他的消息。他想学俭兄弟都能平安地活着，至少他要设法让学镒活着，只要学镒活着，他李家就不会断了香火，这是他要活下来做的事情，把这事情做了，他就该死了。
　　学镒爹终于等到了过年，终于等到了学俭回来，终于把学俭平安地送了出去。他也等到了项驼子的狠话，听出了项驼子的诡计和威胁，学镒爹在黑暗中笑了。项驼子真的要把女儿嫁给学镒吗？他不会和官府勾结来害李家吗？他哪里有这么心好，他真的心好，就不会让他住在这山嘴的棚子里，就不会占了他的家。项驼子是怕报复，他是在“钓”李家的儿子。
　　正月初一，天还没有大亮，项驼子又来到了草棚子。他看着床上朦朦胧胧的身影说道：“李老板，想好了吗？我家闺女每天都盼着学镒的消息，让孩子在外流浪受罪，为什么不让他们兄弟回家？这样，你也有人照看，我女儿也能解除心里的疙瘩了。让他们回来吧，回来后，你也可以回到你的家里去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学镒爹没说话，项驼子的话骗不了他。他从项瘸子的嘴里，从昨晚项驼子的话里，已经知道了项驼子挖的陷阱，知道了项驼子给他儿子布下的网，他很清楚，他成了项驼子钓学镒和学俭的鱼饵。他怎么会上当呢？
　　“瘸子哥！”学镒爹喊道。
　　听到喊声，项瘸子几步迈进屋子。学镒爹说道：“把灯给我点上吧。好久没看到项老板了，我想好好看一看。”项瘸子把屋子的灯点亮了。“瘸子哥，你到街上给我弄点吃的吧，今天是正月初一呢。”
　　项瘸子走了。“项老板，请坐。”项老板刚一坐下，学镒爹就伸手抓住了他，随即，学镒爹拿过灯，点燃了他的房子。项驼子挣扎着，惊慌地喊着，跳到了草棚子外。
　　等项瘸子看到大火，等镇上的人拿着盆子桶跑到山嘴，草棚子已经烧光了，学镒爹躺在烧垮的床位处，身子蜷着，一脸恐怖。项驼子早逃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