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释然
作品名称:离你有多远 作者:麦晓杰 发布时间:2015-07-16 09:07:07 字数:3323
那天夜晚。荷立在窗前,看霓虹闪烁,满街的灯火流泻成河。夜色无边蔓延,似乎在任何角落,世界太安静,安静得就像平静的湖泊,可是,她心波涛汹涌。在荷的心里,有一颗种子正挣扎着长成大树,一只毛毛虫在茧里撕裂成蝶,有一团无名火在她的胸腔里乱窜。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紧紧地咬着手指,她的骨头在打架。终于,她抓起一件外套,推门出去,走在夜色的路灯下,看着如同章鱼的触角一样四处延伸的街道,她不知该走向哪里。
这个世界上从此不再有那个人,无论她走向哪里,也不能将她找寻,这无望的寻找,这静谧的夜,昏睡的灯火,终于爆发成桥上的一声声嘶吼。荷,觉得疲惫,觉得累,踩着轻飘飘的步伐,幽魂似地回到家里,倒在床上,无声地哭泣。
最后一封信,麦子没有提及死亡,她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预产期里走到生命的尽头,她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孩子的出世,她给孩子取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sunshine”。她没有提及默勒霍希的死亡,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他最近总是很容易累,经常睡着。”显然,最后一封信是在她生命结束前十几天写的。
律师另外给了荷一封信,是麦子遗书中有关荷的一封。
亲爱的荷,我走了,不要为我伤心难过,我会做回天使,在天空的云里,为你守望。默勒霍希常说我是上帝遗落在人间的天使,我想不久后我就要羽化成鸟人了。想象着自己挥动着双翅,穿梭在自由地空气里,我就觉得无尽的幸福。这样,我终于可以去这个世界上任何我想去的地方,而且还不用支付付旅费,是不是很值得开心。
我走后,会将阳子交给你,希望他和你一样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即使身体在各种牢笼里,心却能自由地飞翔,就像你的心一样,如同一阵清风,在绿荫树下乘坐鸟儿的翅膀,在这个世界里来回穿梭。我常常追随着你的目光去看你眼中的世界,发现它是如此的迷人美丽。我经常翻看你送给我的照片,就好像在牢笼里打开了一个窗口,让我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感受到了阳光和风。
希望你遇到一个人,和你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让阳子在充满爱的环境里成长。我希望他不会给你带去困扰,希望他能给你带去快乐,能够陪你度过你的每一次生日,让他替我陪伴你,我给他留下了一份维持他生活到十八岁的财富,若他是一个男孩儿,我不喜欢你不要太宠爱他,就让他像田野里的麦子,荒野里的大树一样成长,只有这样他才能长成一棵大树,而不是像我这样脆弱,深受感情的限制和牵绊。默勒霍希说,每一个孩子都是来自天国的天使,然后慢慢忘却天国的记忆,才变成融入这个世界的人,最后生命结束时又做回天使。我想,我会一直在天空守护你们安好。
最后,亲爱的荷,祝福你有一段奇妙而愉快的旅程,我会在终点站等你。爱你,麦子!
阳子讲到这里,忽然坐在窗前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我看着他,下午的阳光已经消失,一层银灰色的影子在他的脸上浮动,窗外的路灯已经燃起,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然后呢!”我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看着血红色的液体轻轻晃动,问他。
“然后……”阳子看着我,微笑着,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道:“然后,荷带着那个孩子,在世界各地穿行,她想去完成麦子生前不能完成的心愿。”
“是吗?”我问,仰头一口饮尽杯子里剩余的液体,甘醇的香甜在整个口腔蔓延。
“是的!”阳子笑着,端起水杯,将那透明的液体一点一点吸纳到体内。
“现在呢?”我问。
“现在那个孩子坐在你面前,之后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阳子的故事没有讲完,也知道荷在给他讲故事时,增添了些很多自己的见解,阳子在讲给我听的时候也一样,但是,拂去遮挡墓碑的落叶,仍能看见墓碑上雕刻的字迹。
那天,我给阳子做了一顿晚餐,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说过:“我不喜欢陌生人给我做的早餐。”于是,我常常包揽了他的一日三餐。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是兄弟情?朋友情?还是情人?恋人?还是同是沦落天涯的孤独的人?
“你跟着她去了多少个国家?”饭桌上我问他。
“不知道,没有数过!”阳子吃着我做的茄子泥说道。
“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是这里?”
“嗯!”阳子轻轻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每次跑得累了,她便带我回到这里,上一次呆得时间最长,有一年三个月零五天,在其他的地方很少超过三个月,她说‘教育,见鬼!你只要学会你想学的,知道你想知道的就行。’所以,我转换在不同的学校里,只是看见很多不同的面孔的人,听见很多不同的语言,她说‘阳子,你要学会像仙人掌一样,随意在那个地方都可以存活。’有时,觉得心奋开心,可以看见不同的风景。有时,觉得彻骨的孤独,我无法融入任何一个环境,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自哪里。荷说麦子将她变成了一只脱缰的野马,从此,再也停不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一匠野马还是一只驴子。从加勒比回来的第二天在墓地见到了你,是我回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看见你站在阳光里,一脸惊吓的表情看着我,你身上充满了邻家大哥哥的气息,一种完整的气息。让我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我们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在你身上,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心安。因为我的心在不断的旅行里,不知道遗失在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在哪里去找寻。”阳子说。
我呆呆地看着阳子,他的脸清濯而刚毅,如同荒漠里的岩石,海边的峭壁。
“今天的饭菜很可口!”阳子低下头说。
“是吗?我当时是不是很傻?既然这样,为什么一直和我保持着距离,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我笑说。
“没有,很阳光干净,挺帅气!”阳子没有回答我后面的问题。
“是吗?”我不禁笑起来,回想起初见阳子样子,再看看坐在我眼前的阳子,判若两人。将他的阴郁和坚强一层层退掉,最后看见的是一个极度渴望被爱的孩子。
“上次离开怎么不说?这一次打算待多久?”我问。
阳子用勺子敲打着盘子,沉默着,然后终于开口说道:“很想说来着,要走的那几天,每天都去你上学的路上等你,想要告诉你,可是看着你的脸,就忘了道别,直到和妈妈上了飞机,想到第二天再也看不见你,才想起一直想和你说的话……”
“什么?”我不禁脱口而出。
阳子看着我,将一勺子茄子泥放进嘴里,微笑着,语气轻松的说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好朋友!不要忘了我,等我回来!”
“是吗?”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眼眶在不禁意间被打湿。
“刚回到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荷要呆多久,我的脑海里已经开始了下一次旅行,直到一天,荷说‘阳子,明天你要去上学’我将这句话理解为,我要在这里长住下去,既然这样,我便要开始学会融入周围的环境,而你恰好一直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所以融入你的生活,就相当于融入当地。”
“为什么是在墓地?”我问。
“荷为了让我永远记住麦子,她将自己整成了麦子的样子,在一个墓地里,她埋葬了自己,她亲手竖起了一座无字碑,将自己和麦子埋在了一起。这是她后来和我说的,我下午和你说过。”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很想知道那个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到底长着一颗怎样的心。
我问阳子“为什么你总是喜欢待在黑暗里?”
“因为可以看见光明,林霄!”阳子回答。
我笑了,笑得有些惨淡。“可是我在光明里总是看见黑暗!”我说。
阳子也笑了,笑得一脸阳光。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感觉不到阳光,阳光照在身上,心是冷的,我想最幸福的是麦子,她有一个为爱她而不顾一切的荷,还有一个和她遭受同样命运,共同承受命运的默勒霍希,最后在满怀期待中死去,而我,而我们,却还要遭受独孤的折磨很多年。”阳子说。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虽然我们无法根除孤独,却可以和它和平共处,和它成为朋友。”我说。
我和阳子住的地方只隔一条街,他从来不留下来过夜。饭后,我继续我没有完成的画,他坐在电脑前继续他的软件设计,他说“林霄,我不懂你们所谓的艺术,那里,没有任何评判的标准,似乎只需要一张会说的嘴,所以,我尽我的一切力量远离它们,可是却无法远离荷还有你。”
我笑着将画完的画给他看,是他的一只眼睛,在夜空深处。
“整个世界都是虚无,只有生命是实实在在的,它矗立在虚无深处。”阳子起身拿起外套说。
“很有道理”我回答。
“荷听到了一定很喜欢,因为那是她说的。”阳子向外走去。
“她在哪儿?”
“马德里!”阳子走上街道,我目送着他走过街道,消失在拐角,然后关上门。
猛然间,脑海里一道火光闪现,他会不会再一次忽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