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行云有影月含羞

　　“啊！”有人从花丛里跳出来，把专注想心事的玉瑶吓了一跳。
　　跳到眼前的是江家祺，穿着黑色斜纹呢的学生装：“吓着啦？”他的大眼睛在黑色中显得很亮。
　　“我三哥呢？”玉瑶向他身后看去，没有人。
　　“他在自己屋里，我刚要回家，看见你好像有心事，过来看看。”
　　原来他一直在楼上三哥的房里。玉瑶微笑着点头。
　　“嗯，好香。”家祺凑到花前深深地吸气。
　　“还是你们家的漂亮。”
　　家祺看着玉瑶的眼：“你去过我家啦？”
　　“嗯——也不算，只是在后院里看到了那株紫藤花。”说着，江书豪的脸又浮现在玉瑶的眼前。
　　“哦，那是我爷爷种下的。”家祺的眸子跟他大哥很像，“你喜欢，可以经常去我家玩，我跟门房说，只要玉瑶小姐去，一律不许阻拦。去我家，你恩奶不会说吧？”
　　“应该不会吧。”
　　“怎么，有心事呀？”家祺和玉贤一样开朗活泼，身上洋溢出一种青春的气息。他的个子比他大哥书豪矮半个头，瘦长的身材。
　　“我今天看到你大哥了？”不知何故，只从知晓了心中那个帅气的英雄是江书豪后，她就开始拿他来比较身边的这些男子，怎么看都觉得谁都比不上他。
　　“嗯，他不忙就会在家。”家祺很认真地听着。
　　“他是干什么的？”玉瑶很想知道有关书豪的事。
　　“问这个干什么呢？哼……他呀——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家祺对自己的大哥颇有些微词，他的这个年纪充满了叛逆，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除了对自己的嫂子保持一种尊敬的态度，他对自己大哥是非常尖刻的。
　　“他怎么啦？”玉瑶更是好奇，家祺的态度出乎她的想象。
　　“他是个有文化的……好了，不要说他了。说说，你为什么不高兴？”
　　“嗯——我也说不清楚，我的同学们好像都不喜欢我。”玉瑶悠悠地向家祺诉说着。
　　家祺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静静的聆听着，作为一个男生，没有这类经验，他不知该如何开导玉瑶，更没有什么适合的经验可以教给她的。
　　“是不是因为我是新学生的缘故呀？”
　　“有可能。我想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就会好的。”家祺觉着自己的话显得很是苍白无力。
　　“嗯。改天兰姐姐来了，我请教她。”玉瑶诉说了自己的心事，心里已经轻松了许多。
　　“嗯，是的，女孩子的事还是问问女孩子的好。玉瑶，我走了。明天见！”家祺腋下夹着几本书，小跑着出了边门。
　　…………
　　晚饭后，书豪牵着黑豹去大马路上溜达了一圈，慢悠悠地回来，快到大门口的时候，黑豹突然调转头，直奔后门方向去了，书豪快步追去，却瞧见黑暗中有人正要从刘家后院的那个缺口钻出来。
　　黑豹早一步到，也不叫唤，低头嗅着那只先跨出来的鞋子和腿。
　　“嘘嘘嘘……别叫哦，改天我请你吃骨头。”栅栏里的人被带刺的花草缠住，伸出墙外的脚又遇见了黑豹，卡在缺口那里手忙脚乱。
　　书豪依靠着身边的梧桐树，看着缺口处的那个窈窕人影摆脱花草纠缠的情景，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
　　“啊呀！”一件古月色的缎子小袄从里面出来，接着是两条被花枝困扰过的散乱的麻花辫子，一张在月色下无暇光洁的脸。她低头站着整理自己的衣服裙子。抬头看见倚在树旁的书豪，大眼睛弯如弦月地笑。
　　“六小姐，又要离家出走呀？”书豪戏谑地问。
　　玉瑶收起笑，不予理会，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地往前走了几步，猛地回头，一根如玉葱的手指点着书豪严肃地说：“不许告诉别人！”
　　“这是恐吓我呀？”书豪笑出了声。
　　“不是，是请你帮忙，好了吧？”玉瑶甜美的笑了，她仰头看着书豪的脸。
　　书豪伸手从她头发里揪出一片枯叶，递给她。
　　玉瑶接了，捏在手中把玩：“在家闷得慌，出来走走，马上就回去。”
　　“为何不走大门，喜欢旁门左道？”书豪跟着她，有些不放心，担心她又走远了。
　　“有什么办法呢，想出门得请示，还要看许不许，这样多自由。”
　　“老太太为什么不让你独自出门？”
　　“我也不知道，总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的……。”说起这事令玉瑶顿时情绪低落。她绕着一棵梧桐树慢慢地转圈，书豪伸手扶着树干，想挡住她的去路，使她停下转悠，她一低头，从书豪的胳膊下钻过去，自然而然地继续转圈，黑豹也加入了她的路线。书豪有点眼晕，抬眼看着别处。她越转越快，最后终于一头撞在了书豪的胳膊上，站立不住。
　　书豪收回手一把搀住她：“晕了吧。”
　　“呵呵……”玉瑶停下来微微闭眼等眩晕过去。
　　书豪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恍若隔世，那扇被他关得严严实实的心的窗子突然地被打开了，看见了她的轻颦一笑，看见了旖旎的风景，柔美的光束映射进窗内，令沉寂灰暗的一切都顿时亮堂起来。
　　“你别跟着我了，忙你的吧。我随便走走就回家了。”玉瑶挣开书豪的搀扶，继续往前漫步而去。
　　书豪站在原地，看着玉瑶静静地在前方行走，不喧哗，不落寞，她的眉间眼梢，都写满了自然与明净。书豪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一首他自己编排得很熟的曲子。
　　前方的玉瑶被吸引停住脚步，倾听着，转身，向他慢慢走回来，水灵秀气的脸蛋上一双剪水秋瞳。她又站到书豪前面，仰着脑袋看着书豪的脸，眨着大眼睛专注地听他吹口哨。
　　等他停下，曲终，她柔声问：“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我自己随心所欲编的一首曲子。”这首曲子他经常吹，可从来没人来关注。
　　“那也得有个名吧？”玉瑶仰头瞧着书豪，眨巴大眼睛。
　　“那就叫——《雨霖铃》。”书豪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首词。
　　“柳三变有一首词，也叫《雨霖铃》。”玉瑶略有所思的样子。
　　“你也知道？”书豪有点意外，如今的年轻人都喜欢新诗新文，那些古诗词在他们眼中成为了顽固不化的老古董。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玉瑶轻声念诵起这首词，书豪也跟着，两人一路走着一起诵念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刘家后院的那个缺口。
　　“我回去了。”玉瑶垂眸看了看缺口。
　　“小心！”书豪想过去帮忙扒拉开那些缠人的花草。
　　“我想……”玉瑶拦住书豪的手，温情脉脉地看着他。
　　“想什么？”
　　“摸摸你的鼻子？”玉瑶大胆地提出要求，她心跳如狂。
　　书豪被玉瑶的大胆震惊，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玉瑶也不管书豪答应与否，踮起脚，伸手触到书豪的鼻子，柔软细润的手指轻柔地触摸书豪高挺的鼻子，手指滑落触到他的唇，不禁颤抖起来。
　　书豪顿时意乱情迷，差点就要伸手抓住玉瑶那只纤手，可理智控制住了他的动作，令他像个傻子一样的站着。
　　两人静静地互看着，却犹如阻隔了万水千山。
　　玉瑶缩回手，害羞地低眸，一扭头，快速地钻进了缺口，又是一阵小小地骚乱，古月色的身影消失。
　　留下书豪站在那里怅然若失，黑豹跟在他的脚边，不懂主人的心思，只晓得吐舌摇尾。
　　…………
　　每天晚饭后，玉瑶不着急完成功课，而是每天到门外的大马路上走走，渐渐地大家也习以为常，只有玉瑶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在路边折下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中捻动着，慢悠悠地踩着马路牙子走着。黑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随着她的步调一起走着。
　　“黑豹，你认识我了吧？”玉瑶张开双臂保持身体平衡，低头问着黑豹，黑豹向她摇尾巴。
　　“我好生羡慕没心没肺的你。”玉瑶又说。
　　“谁说它没心没肺。它什么都懂，只是不能开口说话。”身后传来书豪的声音，玉瑶停下来，转身看他。
　　“你会跟它说你的心事吗？”玉瑶仰头问，路灯的光从书豪的背后射来，形成一圈柔和的光晕，显得他的脸格外俊朗。
　　“你倒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玉瑶笑了一下，转身又踩着马路牙子走着，幽幽地念出一句词：“春思悄，昼窗深，谁能拘束少年心。”（描写闺中少女青春萌动的词）
　　“哦——原来如此！”书豪在她身后笑了起来。
　　“原来你知道这句词呀？”玉瑶脸上飞起一抹害臊的绯红，赶紧双手捂住脸。
　　书豪站到她面前，低头看她的脸，坏坏地冲她笑，嘴微微向左边：“原本想帮你释怀，可惜了，这般的难题我帮不上呀。”
　　“嗯——”玉瑶更加害羞了，站在那里捂着脸直跺脚：随口念了这句词，哪知他竟然知道，可见他还是个博学之人。
　　“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去处。”书豪将牵引黑豹的皮带扣好，快步走到前面。
　　“去哪儿？”玉瑶小跑着追上去。书豪回头看看她，冲她神秘的笑，继续在前面领路。
　　玉瑶跟着书豪绕过了江公馆边上的小路，等江家白色房顶在视线中消失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片空旷之处，跟着书豪的脚步行走在羊肠小道上，看得出这一带很少有人来，小道两边杂草丛生，周边偶尔传来零星的几声蛙叫，很快便看到前面一排柳树，无序地围在一个小湖边，垂着新枝，在夜色中随着春风摇曳。湖水在夜色中泛着微微的波光。
　　“真是个好去处！只可惜是夜晚，看不到柳絮。”玉瑶带点遗憾地赞叹到。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书豪轻声地诵出一句词，正合了刚才玉瑶害羞的情景。
　　远处一轮皎洁的圆月悬在空中，数点星星围绕在明月周边。
　　“他们怎么不告诉我有这么好的地方呢？”玉瑶感怀。
　　“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样的荒僻之处。”书豪松开黑豹，它撒腿在空地上奔跑。
　　“你带谁来过？他们是怎么个想法呢？”玉瑶边走边回眸看着夜色下的书豪。
　　“以前带家祺来过，后来他长大了，不喜欢来了。”
　　“哦，那我很荣幸呢。不知白天来此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呢？”玉瑶踱到湖边，沿着原始的未经建设的岸边高高低低地走着。
　　“你胆子真的很大。一般女孩子都害怕这种幽暗的去处。”书豪随着她的步子相伴在一边。
　　“怎么？难不成还会有……”玉瑶想到了某些恐怖的故事，不禁有点毛骨悚然起来。
　　“你信鬼神之说？”
　　“余姆妈老讲鬼故事给我听，我小时候都不敢一个人睡觉。”玉瑶停下脚步。
　　书豪笑了：“信则有，不信则无。那你还跟着我来？”
　　“有你在，我就不怕！”玉瑶回答的干脆。
　　“哦。以后可别一个人来此，特别是天黑的时候。”
　　“那我明天放学后来，想看看黄昏此处的景色。你明天来吗？”
　　“这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吗？”书豪打趣，却忘了这句词原本就是有点暧昧之调。
　　正说着话，靠近岸边的湖水里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将玉瑶唬了一跳，她快速地后退，想离湖岸远点，一只脚踩到了一个长满杂草的坑洼里，身体重心不稳，眼见着要摔倒，书豪跨步过去一把抱住正在倒下的玉瑶。
　　“呵呵，吓我一跳！”玉瑶倒在书豪怀中嘲笑自己的胆小。
　　“你才吓我一跳呢。”书豪也笑，心里想着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向他们刘家交代呢。
　　“你说，刚才是怎么声音？”玉瑶的眼还看着湖水。
　　“也许是一只刚长全了腿的小青蛙。”书豪宽慰她。
　　“哦。”玉瑶站直转身，看到月色中书豪明亮的眸子，她又呆了，觉得自己处在如梦如幻的空间里，身边的人只属于她，正如他经常在她懵懂、青春的梦里出现那般。
　　书豪被玉瑶晶莹明澈的大眼睛吸引，更吸引他的是明亮眸子后的那种天真和相知。如果不是黑豹不解风情地过来捣蛋，他会一直这样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甜美俏丽的玉瑶。
　　黑豹不解风情，但又是来得恰到好处，如果再迟一步，或许书豪就会情不自禁地做出点出格的事情。书豪讪讪地笑着，松开手臂，但还是不放心她，怕她没有站稳，一手轻轻扶着她：“走吧，回家喽。要不，他们找不到你又该着急了。”
　　玉瑶点点头，往回走去，黑豹飞快地冲向归途。
　　…………
　　在课堂上，秦先生请大家就一篇新闻现场写一段感想。同学们埋头想着写着。玉瑶轻咬钢笔套，略微思考了一下，开始在本子上用端正大方的小楷写了起来。
　　秦先生在教室里来回踱步，不时低头看看学生们写下的内容。他走到玉瑶身边，先是看着玉瑶身上的缎子衣微微蹙眉。这个学生是经校长关照进来的，瞧这身富贵人家的打扮，可见她的家庭也不会是一般的人家。秦先生低头瞄了一眼玉瑶的本子，脚步停住，那一纸娟秀漂亮的小楷吸引了他，不禁多看了几眼正专心伏案的玉瑶。接着他弯下了腰，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内容。
　　玉瑶也看到秦先生在注视她的小练笔，羞涩地笑着停了下来。
　　“刘玉瑶，写得很好，有新意，有自己的想法，字也漂亮！”秦先生忍不住赞许她。
　　玉瑶甜甜地笑了，抬眼，她前面的同学们都在回头注视她，她分不清同学们目光中透露的意思，只有继续低头。
　　课后，有几位同学过来欣赏玉瑶的字，大家都冲她友好的微笑。玉瑶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被大家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