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赵长富坐在自家的宅院里，这是一套豪华的小别墅，当年进城时他一眼就看上了这栋别致的小楼，千方百计赶走了小楼的主人，把它据为己有。和过去占山为王时居住的山洞和木屋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赵长富这个人，只要是他喜欢的看上的东西，不弄到手绝不罢休，不管是财物还是女人。
　　伪警备司令部少校副官何志勇坐在旁边，试探着向他打听特务队抓共产党的事情：“司令，听说昨天晚上……”
　　“得得，别他妈司令不司令的听着生分，在家里还是随便点好。”赵长富不耐烦地摆摆手。
　　何志勇是赵长富的三姨太何仙姑的远房侄子，几年前赵长富被日本人收编时跟了进来，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赵长富这人霸道归霸道，但家族观念特别强，非常相信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句话。他出身草莽，曾聚集起一千多弟兄虎啸山林，雄霸一方。随着战乱连年，烽烟四起，灾荒不断，民不聊生，他这打家劫舍的买卖越来越不好做了。这时，日本人看上了他，找人说服他下山，给了他一个警备司令的名头，于是他摇身一变，从山大王变成了警备司令，有吃有喝有枪炮，还真满足了他一时的欲望，至于什么汉奸不汉奸的他不在乎，反正他做的刀头舔血，杀人越货的勾当。但对日本人，他只是把他们用来作为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却两个肚皮里打鼓——隔着一条心。
　　“姑父，听说前天晚上，特务队长于杆带领宪兵队抓了一个共产党，是真的吗？他能有这本事？”
　　赵长富把眼睛一瞪：“真的假的与咱何干？他的本事再大也就是跟在大岛屁股后边转悠，离开了主子，他连干嚎两声都得看看周围的动静。”他对于杆不屑一顾。
　　“不过，那小子骨头还真够硬的，被砍断了一条胳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是条硬汉子！可惜了的。”赵长富虽然粗鲁，但却敬佩有骨气的人。
　　何志勇听了没吱声，过了一会又说道：“姑父，有个情况你可能还不知道。”
　　“啥情况？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警卫排的张全被于杆杀了，还有那郑老爷子，劈死了三个皇军，最后被于杆撂倒了。”
　　“啊？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姑父，这于杆眼里根本没你这个警备司令。”
　　“反了他啦，昨天还在大岛面前给老子上眼药，这又杀了老子的人，我早晚要把他那颗朝天蛋拧下来不可！”赵长富不禁怒气冲天。
　　“那小子阴险狠毒干尽坏事，早就该收拾他了。”何志勇在一旁添油加火。
　　“是的，你看着，老子早晚收拾他！“赵长富压了压火，又问道：“那张全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是不是于杆那小子故意找茬？”
　　“不知道，听特务队里的弟兄讲，张全是共产党，那郑老爷子也是共党要犯。”
　　“扯淡，就张全那个蔫巴样，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共产党是他那样的？那郑老爷子是啥人就更不用说了，城里谁不知道？他妈的肯定是于杆这小子故意制造立功机会，糊弄大岛的。”
　　“姑夫，我看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今天他敢杀咱们的人，那明天说不定他就敢杀我，后天……”何志勇拉长声音。
　　“杀我？！”赵长富用大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铃铛般大小，“老子借他妈一个胆！”
　　“是，借他个胆！”何志勇应和着赵长富。
　　少顷，赵长富突然拍了下自己的光头，想起了大岛派他的差事：“小勇，有一件事你必须亲自去办，不得出差错。明天派一个靠得住的兄弟，带上一个中队，在陆军医院周围警戒。”
　　“姑夫，那不是宪兵队的地盘吗，咱插上一杠子不好吧，这平时他们看咱就不顺眼，万一……”何志勇有些为难。
　　“万一啥？这是大岛部署的，况且他们在里面，咱们在外面，外围警戒懂吗？巡个逻，放个流动岗，能碍着里边什么鸟事？我说小勇子，你这脑袋里整天想啥呢，我可告诉你，别他妈老往医院里头钻，我看那个小护士不是个善茬，你最好别跟和日本人靠得近乎的人交往，免得惹一身骚。”赵长富对三姨太给她侄子介绍的对象不感冒，其实他也不是针对其本人，就是不喜欢和日本人搅和在一起的人。
　　何志勇微微一笑说：“姑父，看你又来啦，人家来家里吃顿饭，你就拉长个脸给人家看，人家将来可是要做你侄媳妇的。”
　　“做我的侄媳妇嘛，还是那句老话，离开那个劳什子医院，什么都成，否则，哼，老子可不答应。”
　　何志勇无奈地点点头：“好了姑父，到时换个地方就是了。”
　　“你小子就是年轻啊，这混乱的世道，要多长几个心眼，老子也明白这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你起码要明白什么样的人交得起，什么样的你招惹不起。好啦，老子不和你费口舌了，去把参谋长叫来，我有事和他说。”
　　“是，姑父。”何志勇答应着走出去。
　　何志勇驱车来到警备司令部，刚进大门下了车，就对勤务兵喊道：“快去把大贵叫来。”
　　勤务兵转身跑去，不一会大贵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大哥有啥吩咐？”
　　何志勇望着这个愣头愣脑的山东汉子，就他了，这事情他来做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你马上带领三中队到陆军医院周围巡逻警戒。”
　　大贵疑惑不解，问道：“大哥，那是宪兵队的管辖范围，咱去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他们在里边咱们在外边，各干各的，互不干涉。”
　　“噢，大哥，我明白了，医院里面咱不管，就是炸了窝，死了娘那也是宪兵队的事，咱只管巡逻，警戒，放远哨。”大贵恍然大悟一拍脑壳说。
　　“算你聪明！去吧，大家都是山寨里出来的弟兄，互相照顾着点，拉家带口的不容易，离血腥气远点，有啥事情赶紧报告，听到没有？”何志勇说道。
　　“是！大哥，那要是张小姐有什么事我可不能袖手旁观，她可是我未来的嫂子。”
　　“你个乌鸦嘴，快滚！”
　　大贵转身跑出去集合队伍。
　　
　　二
　　廖静漪轻快地走进吴良办公室，虽然一身正装，也掩不住女性的丰满与妩媚。吴良端着紫砂壶正在喝茶，看她进来，有几秒钟走了神，目光粘在了她的身上。
　　吴良对她的心思，廖静漪心里明白，但她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伤了大家的和气，又不放任了他淫亵的心理，倒也能和平相处。
　　“站长，你看。”廖静漪快步走过去，把一张小纸条递给吴良。
　　吴良这才醒转过来，放下手里的紫砂壶，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陆军医院”四个小字。他又看了看廖静漪，问道：“内线情报？”
　　“是。”廖静漪回答，“内线准确情报，那个共党被送进了陆军医院，听说伤得很重。”
　　“对于共产党，日本人恨不得把他们斩尽杀绝，可这次不但不杀，还送进了陆军医院，那可是日本人设立的最好的医院，这里边一定有阴谋。”吴良若有所思地说。
　　“站长是说日本人在陆军医院设圈套？”廖静漪警觉地问道。
　　“是的，你想，那个人住进了陆军医院，谁对他最放不下？首先是共产党，他们一定千方百计营救他。其次是我们，我们想从这个人的身上摸到共党的全部线索，把他们一网打尽，击溃他们占领石头城的计划，这个人太重要了。”
　　“那陆军医院不就热闹了。”
　　“是的，可这个热闹还真得去凑。小廖，看来你得亲自去走一趟。”
　　“我？”廖静漪反问了一句，看似在推辞，“让苟镜轩带两个人走一趟也未尝不可，先前他不是已经去过几次了吗？”
　　“苟镜轩？他那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吴良摆了摆手，“怎么，你害怕了？是不敢去还是不想去？”吴良鹰一样的目光落在廖静漪漂亮的脸上。
　　“站长也太小看我了，我廖静漪也是刀尖上滚过的人，什么时候怯过场？只是我一个人去做什么？就是去走走看看？”廖静漪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神情。
　　“你不需做别的，先去探探内外动静，最好弄明白那个共党的具体位置，周围有没有他们同伙的蛛丝马迹，下一步再做打算。”吴良老谋深算地说。他要在眼前的这个女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目光长远，就像下棋，她走一步只能看一步，而自己走一步要看出三四步似的，并且还格外关照说：“一定要小心行事，在完成任务和自保之间，你最好选择后者，我可不希望失去你这个漂亮的助手。”
　　廖静漪白了吴良一眼：“我的生死对站长来说有那么重要吗？要说漂亮，那机要员相小姐可比我漂亮多了。”
　　“你和她不一样，这个……”
　　“站长，别这个那个的了，我要是回不来，你能替属下收尸就感激不尽了！”
　　“别说这种话，作为一个优秀的党国精英，走一趟陆军医院还不至于小河里翻船吧。”
　　廖静漪抽出腰间的勃郎宁手枪检查了一下，说：“吴站长，我廖静漪的身手想必你也略知一二，我从来不喜欢讲大话，告辞！”
　　廖静漪转身而去，吴良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了一桩奇怪的事情。
　　
　　三
　　这天傍晚，何志勇准时来到陆军医院门口，只听“咔”的一声，两把军刀闪着凶光横在了他的面前，两个站岗的日军恶鬼般截住了他。他轻松地抖抖肩，掏出了通行的证件，日军仔细检查后放下了军刀，他径直走了进去。
　　今天的医院和往日不同，整栋大楼都显得阴森森的。何志勇刚一脚迈进去，突然从门口两侧窜出几个人来，是几个特务挡在了自己的面前。真是狗仗人势，他刚想发火，于杆从一边走上来，似笑非笑地说道：“何副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的岗位在外边，赵长富不会喝多了酒把大岛太君的命令传错了吧？”
　　几个特务也跟着起哄：“你们司令是不是光想着喝酒泡妞去了。”
　　何志勇哪里受过这等气，噌一下拔出手枪对准了一个特务的脑袋：“你他妈活腻了是不，老子一枪崩了你个狗腿子！”
　　于杆哪里在乎什么副官，连警备司令他都没放在眼里，一招手，几个特务把何志勇围在中间。
　　何志勇用枪指着于杆恶狠狠地说：“姓于的，你以为老子真怕你不成，你他妈睁大眼睛回头看看。
　　于杆一回头，只见大门外几十个士兵正虎视耽耽地站在门口，正这时不知相树田从哪里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警察。
　　“我说老于，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各人有各人的职责，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你干啥跟一个副官过不去？好了，何副官，去吧，去吧。”
　　何志勇朝于杆气愤地“哼！”了一声，上楼而去。相树田把于杆拉到一旁小声说道：“我说于队长，这小子可是赵司令的娘家侄子，你动了他能有你好果子吃？听说你上次杀了他的人，他一直耿耿于怀，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你呢，我是为兄弟你好才说你，这老虎的屁股你可以摸，这土匪的屁股你尽量别摸，否则，兄弟我可帮不了你。”
　　于杆一拨愣脑袋，气哼哼地说：“我他妈怕他，别让老子抓住他的把柄，到时候在大岛太君面前一刀劈了他。”
　　相树田一见于杆这架势，心想，姓于的，你就仗着日本人一条道走到黑吧，那赵长富是好惹的吗，逼急了，他给你来个满门抄斩，这事他干了也不是一回了。他本想转头走开，但还是忍不住说：“听说那赵黑子在青峰山的弟兄，叫什么老六的，上个月刚把江洲城里的一个大特务做了，几十口啊，一把活烧了精光，都烧成碳了。不说了，瘆得慌。”说完扭头离去。这时何志勇和外科医生张雅琴从楼上走下来，从于杆等人旁边擦身而过，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于杆回味刚才相树田的一番话，知道他拿这事吓唬他，心想有大岛太君，我何惧之有，说不定哪天老子把他先灭了门。
　　大街对面一个店铺里，有一双眼睛已经在那盯了很久，那女子仔细观察了陆军医院周围的动静，然后对一个老者说：“万大叔，你继续盯着对面，把看到的情况都记下，尤其是进出的时间和人员，我还有事先去了。你要小心，注意安全，一旦有情况马上撤离。”
　　“去吧孩子，你放心，从目前情况看，咱这里还没有被人注意，这个点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
　　“大叔，你放心吧，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了。”那个叫万大叔的点点头，那女子转身走出店铺，机警地四处看了看。此时，何志勇正和张雅琴走到汽车前，大贵跑上来，指着大门里面的特务说道：“大哥，这帮孙子也太嚣张了，等他们出来，我带人灭了他们！”
　　“不许胡闹。”何志勇钻进车里，小声对大贵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别坏了我的大事。”
　　大贵似懂非懂，望着一溜烟而去的汽车，站在那发了会呆。
　　
　　四
　　何志勇和张雅琴来到一个小酒楼，要了一个雅间。
　　在这黑云笼罩的石头城，对于一对恋人，已经没有什么好的去处了。公园失去了安宁和悠闲，街道上充斥着鬼子汉奸特务的恐怖，能躲进这小小的酒楼安静地说说话，吃顿饱饭，就不容易了。
　　张雅琴的祖籍是扬州，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从女子医专毕业之后，进入一家医院工作，两年前经同学介绍，来到石头城一家医院，后被招进陆军医院。她是个反战情绪很高的青年，但职业又决定了她必须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在陆军医院，她虽称不上医术上乘，但她的老师川崎却是个医术很高的外科医生，勤奋好学的她医术提高很快。
　　面对桌上的饭菜，俩人胃口大开，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心情才是轻松愉快的。
　　“雅琴，你把这盘消灭掉，这盘归我啦。”何志勇把一盘爆炒腰花推到张雅琴面前，把鱼香肉丝拉到自己的面前。
　　“你多吃些这个，这可是健胃的。”张雅琴也推让着说。
　　何志勇喝了两口汤，见张雅琴看着盘子里的腰花发呆，就故意逗她开心：“怎么了？那腰花又不是鲜花，瞅它还不如瞅我。”
　　张雅琴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从情绪里拔出来：“今天下午又给那个人做了一次手术，太残酷了，腹部的伤口溃烂，需要几次缝合，那只胳膊还不停地渗血，听说是被中村砍下来的，太残忍了。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坚强的硬汉子，不管多么疼痛，他始终都没吭一声。”
　　“他目前的情况怎样？有危险吗？”
　　“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伤势太重了，几处枪伤，再加上一处刀伤，身体虚弱的很，一般人也许早就……不说啦，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令人厌恶的城市。”
　　何志勇叹了一口气：“雅琴，我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不过，现在走还不行，到处兵荒马乱的，我不放心，等我忙完这阵，亲自送你回去。”
　　“你不想和我一起离开吗？”张雅琴看着何志勇的眼睛。
　　“我怎么不想和你一起，到没有战火硝烟的地方过安宁的日子？只是这世道，我又身为军人。等赶走了日本人，我一定和你永不分开。”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你对未来，对我，都要有信心。”何志勇鼓励着张雅琴，又关心起病房里的那个人:“你说的医院里的那个硬汉子，你觉得他能挺过来吗？”
　　“谁知道呢，上边传下命令了，不叫他死，我们会全力救治他的。”
　　“他住几号病房？”何志勇继续问道。
　　这是个敏感的问题，引起了张雅琴的警惕：“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我能做什么呀，随便问问而已，看你敏感的。”何志勇淡然一笑。
　　“但愿如此，最好别有什么想法，他的病房简直比牢房都森严，宪兵警察和特务全方位把守，就差你的警备队了！”
　　何志勇没有答话，心不在焉的样子，伸出筷子在几个盘子里夹菜。见何志勇不说话，张雅琴继续说道：“其实跟你说说也没什么，他住301，最东头那间病房，302是于杆的人，303是相树田的人，304是中村的人，305才是我们……”张雅琴像是在数家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凡是何志勇想知道的，她都想告诉他。
　　“好了好了，咱不说医院的事了，影响心情。快吃吧，吃完后咱们去俱乐部跳舞怎么样？”何志勇转换了话题。
　　“不去不去，难道还没看够那些日本兵的德行呀，喝得东摇西晃，满嘴呜哩哇啦，烦死人了。”张雅琴反感地说。
　　“好好，咱去我家行不？我姑姑可喜欢你啦，经常念叨你呢。”何志勇想哄张雅琴高兴，张雅琴却又反感地说：“不去，不想看你姑父那张长脸，还是送我回宿舍吧。”何志勇无奈，只好送张雅琴回去。
　　天色已晚，昏暗的路灯下已经少有人走动，两人走出酒楼后向停靠在路边的汽车走去。就在这时，突然从暗处窜出五六个黑影，把两个人围在中间，二话没有说便劈头盖脸地打过来。由于事发突然，没容何志勇拔出手枪，五六个人就一起压过来，他极力保护着张雅琴不受到伤害，不停地左右还击，凭他的能力，对付这几个人应该不在话下，但还要照顾张雅琴，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疲于应付，不一会他的身上就被划了两刀，他非常恼火，一拳打在前边一个人的面门上，一脚踢飞了后边一个人的裤裆，一手保护着张雅琴退到汽车旁，张雅琴吓得不停地惊叫。
　　正在这时，忽的一下从北边冲过一伙人来，其中一人大声喊道：“大哥，莫慌，我来了！”
　　何志勇一听是大贵的声音，喊道：“大贵，快！”说着一拳把冲他上来的一个黑衣人打倒在地。对方见来了援兵，一声呼啸，撒腿就跑，大贵带领几个弟兄紧追不舍，拐过一个街口，那伙人就不见了踪影，大贵转回来时，见躺在地上的那个黑衣人已经没了气息，上前细看，也没见过这个人，不知道是哪帮上的。
　　“大哥，你和嫂子伤着没有？我来晚了，让你和嫂子受惊了。”
　　“没事，几个痞子还奈何不了我。大贵，你怎么会在附近？”何志勇有些奇怪。
　　大贵咧嘴一笑说：“不好意思大哥，你和嫂子约会，我还派人跟着你。只是最近咱们的人屡遭暗算，今天于杆那帮特务又在医院找茬，我怕你出事，才这样做的。你和嫂子在里边吃饭，我们就在周围转悠，这不，听见动静我们就跑了过来。”
　　“谢谢你好兄弟！”何志勇用力拍了拍大贵的肩膀，“今天这事到此为止，兄弟们谁也不要声张，听到没有？！”何志勇对大家大声说。
　　大贵一挺脖子道：“大哥，就这么完啦？我非查出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好了大贵，听我的，赶紧回去。”
　　“是，大哥，你先走。”大贵拉开车门。
　　何志勇扶着惊魂未定的张雅琴钻进车里，向前开去。他手握方向盘，机警地注视着前方，心里在不停地琢磨，这是伙什么人？是冲自己还是张雅琴？难道是于杆？还是中村？还是姑父的仇人？相树田的可能性不大，警备司令部和警察局没有太大的冲突……回去要不要给姑父讲？他在脑子里画了几个大大的问号。
　　“大勇，我害怕，这么多明里暗里的敌人，我真担心你的安全。”张雅琴余悸未消，不无忧虑地说。
　　何志勇腾出一只胳膊拥了拥张雅琴的肩膀，宽慰她说：“吓着你了吧，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在医院，形势也很复杂，要多加小心，注意安全，有需要的就找我。”
　　张雅琴靠着何志勇的肩答应着，不一会就到了宿舍门口，何志勇打开车门，张雅琴下了车，两人依依告别。
　　
　　五
　　许超、青姑、刘谨和梁嘉林陆续来到铁匠大街106号韩大爷的杂货店，韩大爷的老伴做好了一锅玉米面干粮在等着他们。
　　晚上八点，人都到齐了，街上少有人行走，韩大叔关好货店的门板，来到北房屋里，轻声对许超说：“许书记，我在前院，按老规矩，两声咳嗽。”
　　许超点头说：“好，辛苦你了大叔，我们抓紧时间开会。”
　　韩大叔退出房间，随手把门关严，小声对老伴说：“你去东厢房听着大街上的动静，一有情况马上通知大家，眼睛耳朵都好使着点，别瞎鼓捣这鼓捣那的耽误事。”
　　“知道啦，这又不是第一次了，瞧你这个啰嗦，跟个老太婆似的。”
　　“你懂个啥，小心无大错，快去吧。”韩大叔一脸严肃地说。
　　“就去、就去。”老伴摇摇头，朝东厢房走去。
　　许超等四人围坐在桌子周围。
　　“许书记，我们抓紧开会吧。”青姑心里很不踏实，凭直觉，这个交通站好像要出问题,她谨慎地说，“开完会我们马上撤离，我觉得这个站点不安全，下次不能再用了。”
　　“不要过于紧张嘛，前段时间我们的工作虽然遭受到一些损失，也牺牲了部分同志，可是，我们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再说，革命就会有牺牲，我相信困难是暂时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身穿长袍，脖子上搭了一只兰色围脖的刘谨不紧不慢地说道，好像在课堂上给学生上课一般沉稳。
　　青姑刚要说话，被许超的手势打断：“青姑的建议是对的，散会后立刻通知韩大叔，马上转移。”
　　刘瑾见许超也同意青姑的意见，就不再说什么，许超接着说：“好，现在开会，我向大家通报一个重要情况，省委主要负责人已经来到了石头城。”
　　许超第一时间向大家通报这个消息，几个人听了情绪都有些激动起来，青姑听了着急地说：“省委首长来了，我们怎么和他取得联系？以前和上级预订的几个联络点都被敌人破坏了，电台也被毁掉了……”
　　“是啊，我们应该尽快和上级重新建立联系渠道，以便和省委首长取得联系，否则，这么大的石头城，几十万人口，找到首长怕是大海捞针，况且目前形势这么危急，到处都是鬼子汉奸，首长的安全也是个严重的问题。”刘谨也着急地说。
　　“正是这个问题，”梁嘉林接过刘谨的话说，“大家都知道，前天老陈杂货店发生的枪战，正是省委来的同志到接头地点被敌人发现，他已经被捕了。”
　　“啊？前天被捕的是省委的同志？”青姑惊问。
　　“是的，形势紧迫，所以召集大家商议对策。老梁，得到内线情报了没有？”许超问梁嘉林。
　　“是的，飞鹰已经送来情报，说被俘的同志被关押在陆军医院，伤势很重，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梁嘉林说完看了看刘谨和青姑。
　　“启动第二方案，尽快查清医院情况，准备营救。”许超果断地说。
　　“是！我抓紧去办，一定把省委的同志营救出来。”青姑坚定地回答。
　　“好，我一定密切配合青姑营救省委的同志！”刘谨也坚定地说，心里却暗暗吃惊，飞鹰是谁？自己从来没听他们提及过，这个内线隐藏得很深，连自己这个地委负责人都不知道。还有第二方案又是什么？到底还有多少事情隐瞒着自己，想到此他又转了一下话题：“只是这个问题还需再慎重考虑一下，目前敌人防守十分严密，飞鹰的情报是否准确？被关押在陆军医院的人是否就是省委来的同志？营救是很困难的事情，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我们值不值得去冒这个险？这第二方案，我想……”
　　“老刘，难道你怀疑飞鹰？我们的同志在敌人那里遭受非人的折磨，我们还怕困难和危险吗？”平日里青姑很是喜欢刘瑾的谨慎和沉稳，可今天听了他的话感觉很不舒服，忍不住打断了他。
　　梁嘉林也感到刘谨的话有些刺耳，他竟质疑起飞鹰情报的准确性，还想谈及第二方案，这只有负责执行的人才知道，这是地下工作的纪律，于是他说：“老刘同志，你不应该对自己的同志有所怀疑，目前的情况是很困难，可我们不还在吗，只要我们在，整个石头城地下党组织就在。许书记，我看这个问题就不用再议了。”
　　许超倒是考虑了一下刘瑾的话，觉得慎重一点是必要的。他不怀疑飞鹰的情报，藏在敌人心脏里的同志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但对陆军医院的具体情况掌握得还少，既然敌人把我们的同志关在了那里，那么那里的防守一定十分严密，怎样营救还需周密计划，他刚想和大家计议，韩大叔一阵风闯了进来：“快！有情况，快从后窗冲出去！”
　　这时从前院传进了持续不断的砸门声，声音嘈杂：“快开门，妈的！砸烂它！”
　　只听“咣当”一声，门被砸开了，十几个特务闯进院子，于杆一脚将闻声出来的韩大婶踹倒在地，恶狠狠地大喊：“快！给我搜！”
　　特务们踢开北房间门，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但烟味还在，正在这时，从后街道上传来一阵枪声，于杆马上大喊：快！后街，给我追！”
　　十几个特务钻出后窗向后大街追去，一伙宪兵跟随中村从前街绕道追赶过来。
　　许超等人钻出后窗户后才知道，后街道已经被敌人封住。青姑“噌”一下拔出双枪，率先开了火，刘谨紧随其后，四个人五把手枪，向追在前面的敌人扫去，边打边向城南撤退。许超发现后面追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立刻大声说道：“快，分散突围！”
　　“不行，敌人的火力很猛，分散开就更难抵挡了！”刘谨喊道。
　　“许书记，我来掩护，快向东撤。”青姑的两把手枪不停地瞄准敌人射击，特务们有点畏惧，青姑的枪法很准，只要被她瞄上，就逃不过她的子弹。
　　于杆急得大喊：“你们这帮胆小鬼，快给我上！他们没几个人，子弹快打光了，给我打，打不死抓活的！”
　　这时中村也赶过来，指挥二十几个宪兵包抄上来。这下于杆乐了，对中村说：“太君，又逮住几条大鱼，这下可把共党头目一网打尽啦！”
　　中村一举指挥刀：“于桑，你的功劳大大的！”
　　就在两人得意忘形之时，突然从西侧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不知从哪里冒来一支队伍，一阵机关枪，把宪兵特务们的枪火压了下去。
　　青姑见机大喊：“快，分散撤离！”
　　许超和梁嘉林向东一拐消失在黑暗中，刘谨则跟随在青姑身后，边打打枪边说：“青姑，你先撤，我掩护你！”
　　青姑急了，大声说：“别罗嗦，你快走，我会联系你的，快！”
　　刘谨很不情愿地向西边跑去，边跑边观察前方西侧的情况，不知是谁在如此危急时刻前来增援。
　　青姑已经注意到那支几十人的队伍，由于天太黑，看不清楚对方的装束，但从火力上看，不像是自己人，因自己的行动队用的是短枪。听对方枪声里夹杂着机关枪的声音，青姑心里疑惑，十几分钟后，她回到了南庙堂的住处。
　　许超等几个人正焦急地等待她的到来，见到青姑安然无恙，大家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许超仍然紧握着枪说：“大家暂时谁也不许离开这里，检查武器，随时准备战斗。”说完他不禁陷入了沉思，敌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开会的地方？是谁泻了密？这个内奸就在身边，必须把他挖出来，否则时刻都有危险。又是什么人在危急时刻救了我们？我们已经和上级组织失去了联系，难道是飞鹰？那太危险了，他这样做太容易暴露自己了。许超越想心里越难以平静。
　　中村和于杆被一阵密集的枪火压制在一个路口，宪兵和特务们都趴在地上还击，枪声是从一个丁字路口处打过来的，大约射击了三四分钟的光景，突然对方停止了射击，中村和于杆抬头向路口望过去，黑洞洞的已经空无一人。于杆擦擦眼睛气急败坏地说：”真他妈见鬼！”中村站起来挥舞军刀大喊：“统统起来的干活！”
　　“赶快他妈起来，一群蠢货！”于杆一脚踹在一个特务的屁股上。
　　众宪兵和特务们向四周分散开追查了一番，又转回到于杆和中村面前说：“搜遍了，什么都没有！”
　　中村和于杆只好垂头丧气地令大家抬着十几具尸体返回宪兵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