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蹒跚篇12、13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7-14 09:54:38      字数:4578

  十二
  原来这几个月里,公社会计季德仁有事没事总爱到贤惠屋里转。一坐下就涎着脸,说些酸溜溜的不着边际的话,有时还想动手动脚。她先是好言相劝,后来就变脸痛斥,有几次还警告他要向领导汇报。而他却嬉皮笑脸地说:“我喜欢你。正想托人到你家提亲哩!”
  秦书记也爱到贤惠屋里坐,俩人常碰面。有两次,见他不正经,就狠狠地把他训了一通,这一向他才没再多来。事后,秦书记对贤惠说:“一个大姑娘家,又这么漂亮,有男人喜欢并不奇怪。没有人追,反倒是不正常的。一个年轻漂亮女孩,独身在外确实不容易。你如果有合适的意中人,不妨就定下来。姑娘家如果有了主,其他追不上的人,就会断了念头。那些不正经的贼,也有所顾忌,不敢太胡来。”
  贤惠接着说:“不过,我还是不想这么早就谈对象。再说,也不是想和谁谈,就马上能定得了的呀!”钟可一听是这种事,觉得并不麻烦。他问了一句:“秦书记有没有给你介绍具体的对象?”贤惠说:“也没有。”于是,钟可就不加思考地说:“你说得对!现在还是要集中精力学习、工作。对那些不要脸的赖皮,根本用不着怕!先警告他,再交给领导处理。看他有几个胆,还敢胡来!”贤惠听完钟可的话,只说了一句:“你说的也是。”就不再吱声。
  其实,秦书记倒真的说了几个,第一个就是钟可。贤惠这段时间心里一直很矛盾,她所熟悉的几个人中间,对易豪,她只有敬重,彼此交流得很少;对亦波她很理解,但绝对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对韶民,她只有同情,别的再就谈不上什么了。对钟可,就不一样了。钟可算是她最知己的,但钟可已不是当年在学校时的钟可了,他的个子已经超过了自己。通过这一年多的接触,她对钟可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更多的时候,是以姐姐的身份,去呵护和挑剔;有时却是以母亲的姿态,去宽容和疼爱;有时却把自己当作妹妹,想得到钟可的指点和保护;还常常在梦中,把钟可当作自己心爱的情人,去撒娇和抚摸。这些复杂的感情,她是不能对钟可说的。她要把它烂在心底,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甚至在公开的场合,她连姐弟这一层关系,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而钟可对这一切,却浑然不知。过去那点非分之想,自从贤惠认继母为干妈之后,早就破灭了。他觉得这一辈子,只能把贤惠当好姐姐、好同学、好朋友看。至于别的,只能等下辈子再说。不过,他要找合适的机会,提醒贤惠再认真考虑一下,到公社工作是不是有不正常的问题。
  
  第二天,钟可就动身去参加文学创作座谈会。座谈会是在靠黄河边的一个公社召开的,有一百多里路程。钟可从来没有去过这么远的地方,何况是一个人骑自行车走。但他渴望着早点能到,也就不觉得怎么累。会议开了三天,在返回的路上,他还一直沉浸在兴奋中。座谈会上,他结识了许多新朋友,聆听了省城一位著名作家的报告。那位作家平易近人,知识渊博,就像讲故事、拉家常话、朋友聊天一样侃侃而谈。整整一个下午,没觉着就过去了。在大家热烈掌声的要求下,又延长了一个小时。钟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了报告之后,他更坚定了自己深入生活、厚积薄发的信念。
  同时,在座谈会上也有笑料。一位“三八式”的老同志发言,要求刊物开辟个专栏,专门照顾文化低的老同志,结果引起哄堂大笑。这位老同志,也许过去曾是文坛上的一个知名人物,写过一些诗歌与顺口溜什么的。也许这些作品,是经过别人加工整理后,只是以他的名义发表的。但时代不同了,要在文坛上占有一席之地,必须靠自己的作品说话,不能凭资格赖在那里。钟可既为这位老同志的执著精神感叹,又为这位老同志的不识进退悲哀。他想,即使刊物照顾情绪,读者能买账吗!他就这么在心里想着笑着,脚下的自行车也飞快地向前跑着。他要尽快赶回去,把这些有趣的事告诉贤惠。
  当他赶到公社门口时,天已黑了。进了院,见贤惠的屋里也黑着,就想转身走。但并不死心,就试着喊了一声。却听见贤惠在里面答应,随即点亮了灯,开门出来。进了屋见贤惠眉心紧锁着,满脸的倦容,桌上还放着一份买来没动的饭菜。钟可心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贤惠怎能不吃饭,黑着灯自个儿发呆呢!见了钟可,贤惠的精神马上就好了一些,忙着招呼钟可洗脸吃饭。钟可其实没吃,肚子早饿了。但见贤惠这个样,也没了胃口,就说已经吃过了。贤惠也没再让,就顺口问起开会的情况。钟可的兴致大减,只简单地说了几句。贤惠也没再多问,脸又沉了下来。
  钟可着急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贤惠却又说起前几天说过的话。钟可接着问:“那季德仁又来纠缠你啦?”贤惠低声地说:“没有。”钟可又问:“秦书记又催你找对象啦!”贤惠应道:“还是以前说过的。”钟可就奇怪:又没有新情况,烦愁什么呢?他看着贤惠的苦闷样子,不由心眼一亮:我真是小孩子不懂大人事。贤惠是不是想让我给易豪传递信息哩!他俩现在都是干部,不正是很好的一对吗!她不明说,我只好先试探一下。
  钟可就绷着脸说:“秦书记说得也对,定了婚,那些贼就不再惦着。几个月前,我就听易豪自家哥哥说,要给易豪定亲。易豪一借干,好多女家去提亲,估计现在差不多都定了。”贤惠先是惊讶,接着情绪更低,两眼呆呆地望着窗户像傻子一样。钟可看着贤惠的样子,似乎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心想:就这么个简单事,说出来不就得了!用得着这么犯愁?
  他看着贤惠的表情,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这一笑就收不住,直笑得贤惠从懵懂到疑惑到最终明白过来。她知道钟可在试探自己,想给她与易豪牵线搭桥。心里说不清是悲哀,还是高兴。可对钟可这样恶作剧地戏弄自己,脸上总有些挂不住,于是就冲着钟可啐了一口:“你敢这么捉弄我!”钟可还以为是自己猜对了,心里美滋滋的。也不计较贤惠的态度,就势下坡地说:“我还饿着肚子哩!”贤惠也不是真生气,露出笑脸说:“原来你也会说假话?”钟可说:“你也没说真话!”贤惠又佯装恼怒:“再胡说,我真的不理你啦!”一边说着,一边就去张罗饭菜。心里却一直在想:这个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十三
  
  钟可几天不在家,回来见桌子上摆着三封信。一封是亦波的。他总是懒于写信,去上三四封,能回一封。每封信都是寥寥数语,且像大写家一样龙飞凤舞,丢撇忘点,这封信也一样。看了之后,只记住了三个字:忙、苦、累。也许是有军事机密要保,不便多说的缘故;第二封是韶民的。一打开看,就觉有缕缕清风拂过,神清气爽,倍感惬意。韶民暂时脱离了束缚与折磨,已经适应了学子的生活,正在应用兽医的领域中恣意翱翔。看来当个读书贼还是蛮值得的;最后是易豪的。他简要叙述了工作身体情况后,提出让钟可尽快去一下他那里,有要事相告。钟可就想:自己也正准备找他说事。八成他们要说的,就是一回事。
  钟可跑了几天刚回来,接着又要出远门,而且这次更远,有近二百里的路程。他事先找人把自行车维修了一下,继母为他烙了些饼子。贤惠专门给他找了一个水壶,画了一张路线图带上。
  天蒙蒙亮,钟可就出发了。秋天中午的太阳还是很毒,正遇上几十里的上坡路,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累得钟可浑身冒汗,又饥又渴。多亏了自带着水和干粮。秋季白天时间很短,眼看着一轮红火球似的太阳,就藏进了地平线里,不见了。钟可紧赶慢赶,还是天黑了以后,才到目的地,见到了易豪。
  
  易豪也是刚从田间回到住处。两个分别多半年的同学、挚友一照面,思念之情全跑到了脸上,不由得心中一热,喉咙哽咽,眼睛潮润。俩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奔去,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种见面礼节,他们过去从未用过。今天第一次使用,就这样自然到位,没显出一点的犹豫,也没有丝毫的羞涩。当时,他们不可能去深思这些细节,但他们的举动,已经说明他们正开始褪去稚气,向成熟挺进。
  同屋的小马见他们这般的亲密忘情,就赶紧告辞说:“我去打游击,你们一起去吃饭,晚上也一起住这屋吧!”他们这才将手分开,齐声感谢小马。送走小马后,易豪忙对钟可说:“你肯定跑累了,也饿了。我们还是先吃饭,回来再好好休息。”
  去吃饭的路上,易豪告诉钟可:工作团要与贫下中农实行三同,不准自己开伙。刚开始挺难的,除了地富反坏右,干部和党员家也不能去吃。挑来捡去,就剩那么几家。他们负担真重,我们也不好意思。现在好一些,随着怀疑面儿的逐渐缩小,能吃派饭的人家自然就多一些。俩人说话没觉着,已经走到了去吃派饭人家的门口。
  一位四十出头的家庭主妇,热情地迎了出来。进得屋门,在电灯光下,钟可才完全看清这位家庭主妇。她着实的干练清爽。一样补补丁的裤袄,穿在她身上,是那样的合身得体,更衬托出她聪慧和勤谨的气质。她不像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也不像没文化少教养的人。如果换一身打扮,与城里干工作的女性没什么两样。正思忖着,见一个十二三岁、系着红领巾的女孩已经帮妈妈摆好菜碟。女主人也把热腾腾的二面馍和米汤端了上来。他们坐下吃饭的时候,钟可又在纳闷,怎么就不见男主人露面呢?
  钟可是既饿又渴,先端起米汤喝。尽管有点烫嘴,也没觉着就把一碗喝光了。女主人赶紧又给他盛了一碗,钟可有些不好意思,便拿起一个馍,慢慢吃起来。吃完两个馍,还想再吃,却见面前空了。易豪急忙把自己面前的一个馍推过来。并向女主人说:“这是我一位好同学,今天跑了几百里路,是专门看我的。”
  女主人听罢,一下变得更家常起来。她放下所有的矜持,埋怨起易豪来:“你怎么不早给大妈说呢!在大妈面前还作假?就不给大妈留一点面子!大妈我什么时候能招待你的同学呢?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还不给大妈早说!”
  钟可再次感到女主人的热情,同时也感到女主人有些夸张和语无伦次。大妈长、大妈短的说个没完。还把“大”字说得又低又短。不细听,就成妈长妈短了。女主人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点发颤。她边埋怨边动手,很快就做好了两大碗荷包鸡蛋面。他们吃面条的时候,女主人又到外面去忙乎。
  临走时,易豪在饭桌上留了两份饭钱,并多放了一元钱。这时,女主人走了进来,硬把一包烙饼塞给他们。见桌上放着钱,女主人一下子火了,随即哭出声来:“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啊!”
  出得门来,俩人都沉默无语。钟可琢磨:这女主人热情周到不假,就是说话有些走调。只有当父母亲的,才能说的那些话,她都能说得出口,她这是不是在讨好工作团的干部?心里对这位女主人的好感,就打了些折扣。走了一阵,易豪才说:“你先休息,我还得参加生产队的学习会。”钟可接过话:“我是来看你的,一个人休息有什么劲!我陪你去。”易豪不强阻拦,俩人就朝着队部的方向走去。
  
  队部灯火通明,老远就听见人声杂噪。他们吃饭耽搁的时间可能长了些,规定的学习时间已经过了。接近门口,一位五十大几的埋汰汉子迎上来,讨好地说:“林同志,人到齐了,就等着您讲话呢!”易豪平静地说:“知道了,你先进去吧。”随即转过脸对钟可说:“这就是那位大妈的丈夫,一辈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家里的事不管,地里的活不会。土改时房无片瓦,地无一垅,是村里唯一的雇农,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现在也只是在大队跑跑腿、叫叫人,成天不着家。”
  钟可顿时觉得头发懵。他不能相信,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心里直为那位女主人抱屈。他随易豪走进队部,易豪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有人念文件读报纸,接着是干部安排次日的生产,最后易豪又发表讲话。文件报纸的内容钟可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一直在折腾女主人与埋汰汉子的事,易豪的讲话使他回过神来。听着听着,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易豪以后肯定是个很棒的职业革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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