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的日记（下篇）

　　二00六年九月末某天傍晚。
　　他回去的时候，我紧紧地跟着他，但他却没有发现我。他在学校门口的售货点买了包方便面，便匆忙地赶了回去。其实，我知道他的生活一直都是这么过的，以前我是认为他懒，而现在我发觉并不是那么回事。
　　得知他一个人在家之后，我快步跑上楼去，很突然地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没在弄方便面，却整个人愣愣傻傻地，或许是我的到来对于他而言，真的是太意外了。
　　“你就吃这个啊？”我突然很生气，心里却是很难受的。“走，跟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我拉着他的手，拖着他走了两步，然后怎么都拖不动了。
　　“我现在不想去你家。”他突然说道，我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我们去吃饭，不去我家。”
　　可他还是不动，就连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低着头连话都不说了。
　　“你答应过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可是现在……”我有些失望，但是假装的。
　　“那你等我一下。”
　　我见他从枕头下边拿出两张合计二十一元的人民币，我想拿或许便是他这个月剩余的生活费了。他把它们放在口袋里才转过身来，随着我而去。
　　“走吧。”
　　我们沿着北集路而下，一路上他都不怎么说话，头也低垂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去搭理他。我想既然他不肯去我家，那我依了他便是。
　　或许，他真的也不想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被别人看见。或许，他心里还装着那个女孩，就连生气或开心都与她关联着。此时，我的心里是很不高兴的，我不想我喜欢的男孩心里想着除我以外的女孩。
　　
　　
　　我们站在秀峰路口的黄河餐馆前，然后停下了脚步，也停下了所有的想法。这家餐馆被我们城里人称为“黄河”，在秀峰，没有人不知道这里。
　　“进去吧，我才懒得领你这懒虫去我家呢。”
　　我笑着说完，便独自迈步进店而去，他也紧跟着我走了进去。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服务员递过菜单，他才收回环顾四周的目光。我想他应该不曾来过这里吧。
　　“吃些什么啊？”我问。
　　“你看着做主吧，这个地方我没来过，不懂。”他说着，脸上却滑过一丝无奈的笑容。
　　“那好吧。”我转过头去对服务员说，“就要这个‘鱼香肉丝’，还有‘芹菜炒肉’和‘紫菜蛋汤’，盐辣少量，油多些。”
　　“好的。”那服务员转身离去。
　　“干嘛盐辣少量，油多些啊？”他突然瞪圆了眼睛，一副很夸张的表情，望着我。
　　“筱港哥哥，你有胃疼的毛病，辣椒要吃得少些才行。你吃的盐很少，却爱吃油的东西啊。你要长身体，长得高高大大，健健康康的。”
　　我掰着手指说道，然后，他整个人就直直地望着我。
　　“怎么了。两眼直直地，像个色gui。”我说。
　　虽然我这么说，但我分明看见他眼睛里饱含深情，很感动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怎么就会被感动了，我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而我心下却是欣喜的，因为我发现这是个很容易就被自己感动的人。
　　
　　
　　“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他低下头去慢慢地说着。
　　“难道你家人对你不好么？竟会说些讨人开心的话，讨厌。”原来他真的是被我的几句话就感动了。
　　“不是啊，你们不一样么。”他说。
　　就算是误解了他的话，我也情愿按照自己的意思去理解——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家人。我很满足，亦很幸福。
　　“你也会笑么，刚才不是一直紧绷着脸么。”我没好气地说。
　　然后，他便对着我傻笑，很真诚的样子。
　　“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哎，这个年龄么一不小心就会郁闷得不可理喻。”他说。
　　“你是说我么？我可是看到你这样子，不想打扰了你，让你安静而已。”我知道他不是在说我，我只是想让他开心起来。然后，我接着说，“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他只是傻笑，向着我，然后一下子坐到我旁边，抓紧了我的手。
　　“我都被你吓坏了，下次能不能先给个提示之类的啊，要不我被吓跑了，你以后就找不着了。”我笑得很幸福，很灿烂。
　　“你才不会被我吓跑掉呢！再说就算你跑了，我也知道你在哪的。”他说。
　　“我不回家，你去哪找我么？”我故意问道。
　　“这里。”他突然用左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原来，他真的会记得我，用心铭记。
　　“怎么了，丫头。”
　　“答应我第二件事情吧。”我说。
　　“我看你又想干什么。”他说。
　　“答应我你要开心地活着，哪怕无赖地活着，只要你自己过得快乐、幸福。”我说。
　　其实，人生在世本图个开心快乐，生活再困苦艰难，开心也是过，不开心也是过。而我知道他一个来自农村的男孩，金钱于他来说也许会是一辈子的痛，而那也是他自卑沉默的唯一根源。
　　“那我都变了质，你还理我么？”他笑着说，很调皮。
　　“我是让你假装，谁让你真的要变成无赖了啊？”我突然恨认真地说，他怎么可以变成无赖呢，我要他变成最优秀最棒的筱港哥哥，哪怕以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别的女子。只要他那时是在最美的年华里，遇见可以与他相守的人就好，然后他们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那样我也是很欢喜的。
　　
　　
　　服务员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来，该吃饭了。”我说。
　　然后，他便乖乖地坐到我的对面去，向着我傻笑着。
　　“如果你真的变了质，那我就像吃这饭一样把你吃掉。”我一边给他盛饭，一边说。
　　“那有那么可爱白净的无赖啊？”他说。
　　“把手伸过来。”我把饭都盛好以后，故作凶恶的样子对他说。他倒假装可怜，把手慢慢地伸过来，然后我用筷子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心。他急忙缩了回去，假装很疼，然后无辜地看着我。
　　然后他笑了，我也笑了，很开心。
　　“拿筷子吃饭了。”我说。
　　见我笑了，他才把筷子接过去，给我夹了一块菜。然后很温柔地对我说：
　　“丫头，你放心吧，我不敢变，也不会变，一辈子都不会变。”
　　后来他就开始闹得没法收拾了，像个小孩一样顽皮，天真，可爱。我很欢喜，真的很欢喜，我喜欢看到他开朗的样子，哪怕他笑起来时没有不笑时好看。不过说实话，他还真的有些像无赖，特别是和我闹脾气的时候。但是只要他能开心，只要他快乐，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吃完饭以后，他跟在我身后，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从黄河出来，到走完秀峰路。他一直都在为刚才吃饭，我付账的事情耿耿于怀。我当然也知道男女吃饭男人付账会很有面子，只是我知道如果让他付的话我都还要倒贴。
　　我可不想因为贫穷让他一辈子生活在自卑之中，可不想因为贫穷而束缚了他这个人的人生，更加不想因为贫穷而成为我与他一起快乐生活的障碍。我想假若有天我能伴随他一起长大，到了能嫁与他的年龄，那时哪怕他穷困潦倒，身无分文，我也会很坚定地嫁给她。不是我不懂得现实的窘状，而是我心很乐意与他一起去面对，因为我相信他也会有自己的车子和房子，那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尽管如今的我最缺的时间，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实现，因为他一直都是最努力地那个。这是我一直坚信的，因为我能够了解他心的孤苦，亦能体会得到他心中那强烈的欲望，对美好生活的强烈向往和争取。
　　“都说是我请客，付钱当然是天经地义的啊。”我说。
　　“可是，我怎么可以让你付钱呢？”他说。
　　我想，他这个傻子啊，我们还分谁跟谁啊。可我心里却是喜欢他这样闹着的，因为那样我可以随时说出我对他想说的话，或者说表达出我的心意。
　　“好吧，你现在用我的钱，我会找个本子记下来，等你大学毕业后有工作了，我立马就找你还钱。”我说着便笑了。然后他也笑了，头轻轻地摆着，似乎在无奈我的无理取闹。
　　“那……听你的，如果那时我有工作了，一定努力赚钱还你，让你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他很认真地说，言语很是坚定。
　　但是，我的心一下子由暖变寒。我想我是怎么也活不到那一天了。那样他一定会很伤心，很消沉的。他是个太看重感情这玩意的人了，可以说如我一样，只是我不表现出来，而他却是表现出来的，成为满心的郁闷和满身的自卑。
　　我的离去对于他而言，真的会是个沉痛而致命的打击。我想如果他是个花心多情的人，那该多好啊！没有了我，他依然和别人过着他安静的生活，不会多想我一点。只是，我知道即便他追求另外的女子，但他却不知他是爱我的。如果有一天，我在他的生活中不再出现，当他回过头来时必会发现心中隐藏的感情。因为他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却又是个碰到感情就脆弱起来的人。
　　迎着晚风，我们走在这座将变的南方城市，我多少是不舍的。
　　我不舍得他，我身边的傻哥哥。
　　“现在你也要听我的，那么我们去大会场逛逛吧。”我说。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再然后，我们沿着和平路而上，在大会场下边的小摊买了些瓜子。他只是站在一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连付钱也不抢着了。但我知道，他在静静地观看我做事。
　　买了瓜子以后，我拉着他的手，突然说：“筱港哥哥，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还是不去了吧，我都一年没到里边去了。”他很犹豫的样子。
　　“去么筱港哥哥，听我们班人说电影院里边挺好玩的。”我撒娇，不断摇着他的的手。
　　“晴子，里面一点都不好玩。听话哦。”他哄着我。
　　“就一次么筱港哥哥，我都还没去过，你就当照顾晴子。”我知道此时我的样子很乖，也很可爱，他拒绝不得。
　　“哎，算我服了你。”说着，他伸出右手来提过瓜子，然后又把左手伸到我面前，弄得我一头雾水。
　　“怎么了，没有了。”我说。
　　“还差一个丫头。”他说着，也不看我。但我知道，他只是不好意思，他害羞得很。
　　“哦。”然后我乖乖把自己的右手送入他的左手心，幸福地和他对望而去。我不知道，他为何总是用左手牵起我的右手，而和别人不一样。但是我不会去问的，因为连我都羡慕自己拥有的这份幸福，这份浪漫。我想这该是我用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他拉着我，走过广场，走向电影院的台阶。在门口付了钱，这一次是他付的，我没有与他争抢，因为我想他请我看一场电影。
　　一场，我永生不忘的电影。
　　其实电影是什么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曾陪着我活着，我也曾经陪着他，去看过一场电影。一场，一生只放映一次的电影。
　　进了电影院以后，他便拉着我坐在最后一排。我想可能是因为他看不清前边的位置满了没有吧，因为他已不再戴着眼镜。
　　“前边还有位置呢，我们去前边吧。”我说。
　　其实前边还是坐满了人的。然后，我们一直找啊找，终于在靠近前边中间的地方找到两个还相连的空位。我们扒开人群，走到里边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两边坐的都是女生。她们成群结队地窝在电影院，或是打发无聊的时间，或是倾心而来。我想她们都是乡下的女子，但我真的羡慕她们的，尽管她们没有自己心爱的男孩陪着。
　　坐下来以后，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这场电影是一部动作猛片，好像是美国拍的，有的场面流着血，有的场面尸横遍野，看得我毛骨悚然的。
　　一下子，我很害怕失去他，或者说自己突然会离他而去。我的身体颤抖着，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把他轻轻地拉过来，让自己依靠。
　　我真的害怕了，害怕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珍惜与他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还未来得及与他道别，便要匆匆离开了人世。
　　
　　“丫头不要怕，有我在呢。”
　　说着，他便用左手紧紧地握着我的右手，然后我便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他，而不再低头看地，或者闭上双眼临着黑暗，或者看着血腥的大屏幕。
　　“干嘛哭啊，看这样多丑。听话，好不好，丫头。”他很安静地说，很深情很体贴地笑着，并用消瘦的手指替我擦掉了泪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我真恨自己不争气。
　　这是他很让我感动的举动，是让我最不能忘怀最舍不得的。当时间越来越少，我真的发现，原来我是那样深爱着他，舍不得离开他。而且，这种形势还在不断地继续、加深。我以为我很爱他，事实上也是，只是我才知道。
　　原来，我比想象中要爱他，更舍不得他。
　　“我只是想你陪着我，可是你总不理人家，叫你去我家你不肯去我并不生气，但你不可以不理我。”我说。
　　有些事情，我想我还是说出来的好，省得两个人都不开心。
　　“对不起啊，晴子。我知道了。”他说着，便低下头去。
　　“没什么啊，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只是，我想让你知道我心的想法而已。”说着，我便笑了，有些无奈。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已改变不了，更加把握不住了。
　　他突然呆呆地望着我，莫名其妙地笑了，然后他说：
　　“丫头，你这样子真好看。”
　　“真的么？”我很开心地反问。
　　然后紧紧地依靠着他，他却假装别过脸去不理我，而我却是不断靠过去的。
　　电影的情节是什么我不知道，瓜子我们也没有吃，就这样混在人群当中，相依相偎，做我们喜欢的事情。他也很珍惜与我在一起的时光似地，紧紧得靠着我，我能看出来。我想，也许他也感觉到了，我将要离去，只是他不知会是什么一种形式。
　　我们这样的举动惹人嫌是在所难免的，我就听见后边的两个女生在议论，说我们不看电赢却来甜蜜、空占位置。但是她们的声音很小，估计是怕筱港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会大骂她们吧。
　　其实筱港才不会呢。他不会动不动就对人发脾气的，他也不喜欢说脏话。他总是把痛苦自己留着，然后和别人分享快乐。他虽然有些傻气，但是很聪明。反正啊，在我心里，他是什么都好的。
　　从电影院出来，他便送我到公园路口，已临近小巷。我知道他是不肯和我回去的，所以我也不强求。
　　“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我说。
　　他不说话，只是望着我，抿着嘴笑着。
　　“是不是要表示一下啊，筱港哥哥？”我又说。
　　“啊？”他突然反应过来，像是有些吃惊，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就在这里咬一口么！”我指着自己的额头，很害羞地说道。
　　“不可以的，那样你会破相的，那样男孩子就不喜欢了。”他静静地说着。
　　我差点背过气去，心想关键时刻，他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便变得那么笨呢？
　　“你这个大笨蛋。”我说。
　　“我本来就是笨蛋啊，你不是现在才知道！”他静静地说着。
　　我气得魂都飞了，但转念一想，他肯定是在故意捉弄我。我心一横，轻轻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咬了一口。良久，我才松开嘴巴，轻摇着手，对他说，“再见，我的筱港哥哥。”
　　然后，我转身离去。
　　当我整个人没入巷子的黑暗之中，我转过身来，却见不到他站在巷口。虽然，他已经走了，无意间增添了些伤感，但是我感到很幸福。
　　穿过那近百米的黑暗，终于来到自家门前。我正要开门，却听得巷中狗吠不断。转脸望去，却见一黑影跑了进来。我惊魂未定，那黑影就站在了我的面前，一动不动。
　　是筱港，一脸的微笑，伴着很急很急的喘气。
　　“我想，我想留下来陪你。”他说。
　　我也是微笑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但我却把那份激动的心情掩藏在了心底。
　　我慢慢地打开了门，等他进来，关上门后。我一下子就钻进了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怎么了？我真的就是想陪陪你，怕你孤单。”他说。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便哭得更加厉害。良久，我抬起头来，望着他，在昏暗的灯光里，一口小嘴朝他的唇奔去。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我对他的爱，至少在此时我只能这样做。因为其他的言语，都太多余，亦表达不了。
　　他并没有很快地投入了角色，反应很是笨拙。而我手中的提包、瓜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很投入地亲吻。良久，我舍不得放开他，而他却突然推开了我说道。
　　“我要呼吸不了，丫头，我要死了。”
　　原本良好的气氛，就让他这样一句话给糟蹋了。我在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他老是掉链子呢？
　　“筱港哥哥，抱我上楼去吧。”我说。
　　我话刚说完，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冲进了洗手间。
　　“丫头，我嘴巴被你咬出血了。”
　　而我走过去一看，真的发现他的嘴唇红红的，还不断有鲜红的血冒出来。我心里万分歉意，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他处理伤口。
　　我想既然这样幸福地日子所剩无几了，那我便会更加珍惜，决不让它在毫无意义的时光中悄然而逝。我们只属于彼此，我们要共同谱写了这段美丽而难忘的记忆。哪怕我可能将要忘记，但我一定在来生来寻。
　　只是，我是否过于着急，而他却始终都不见进入角色。难道他的心中真的不曾有过我么？
　　望着依然如往常，静静睡在身边令人生气的他，我的心里总是有所怨怼的——这个男孩何时才能长大成为一个男人，懂得一个女子的想法呢？只是怕，我已无幸得见了。
　　不过想着人生即便到此而终，身边有他已是最大满足。
　　而我能给他的仅此而已，用尽全力去爱他，承诺是万万不能了。或许将来，他会知道我今天的所作为为何，或许将来与他生活的那个女子不是我喜欢的，但是我不会妒忌，我依然愿意为他们祝福。抑或许，他会遇见一位对他更好地女孩，待他胜于我，他也不会因为贫穷而自卑。也许，等他考上大学了，就会遇见。
　　我是多么地希望你能快乐、幸福啊。我的傻哥哥。
　　（二0一五年七月十二日修改）
　　
　　备注：
　　此两章日记在原著中有八个小章节，今作修改，融成两章。均是以慕容晴的口吻写成，所描述之事，是发生在二00六年九月十八日至九月三十日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