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蹒跚篇7、8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7-12 09:22:30      字数:4403

  七
  谁都没想到,亦波竟拿着入伍通知书,说他要当兵去。此前他从没提说过,何况他也不在征兵的硬性范围以内,大家一点风都没闻到。后来才知道,他曾多次去找武装部、接兵部队的首长,态度十分坚决,不答应就不离开。后来正好体检合格符合条件,就被批准了。他父母开始坚决反对,亦波则以死要挟,只得勉强同意。通知书发了后,母亲又哭闹着要他结了婚再走。他干脆自个儿跑到女方家,把婚也退掉了。气得母亲要喝药寻死。钟可随易豪他们几个,跑去劝过几次。亦波避开家里人说:“你们别再劝,越劝她越来劲。”还真是这样,他们就是没有扭得过亦波。
  易豪几个商量着怎样欢送亦波。大家觉得他们家闹得不太好,干脆就在易豪那里吃一顿饭,谈话也方便自由。前天,贤惠来钟可家,送来她妈给钟可做好的新衣服。顺便拿了两个高级笔记本。一个上面写着:“祝乔亦波同学从军的理想实现,做一个毛主席的好战士,愿我们的纯洁友谊长存久在,永葆青春。同学吕贤惠。六五年元月。”另一个空着,是替钟可买的。她说她就不参加欢送聚会了,免得大家在一起不好说话,反而闹得彼此尴尬。
  到了约定的日子,钟可早早让母亲杀了一只鸡,洗好剁成块装到一个小桶里。一吃过中午饭就来到易豪家。一进门,却见贤惠一个人在那里忙着准备。见他来了,就接过小桶,把鸡给炖上。钟可奇怪地问:“你不是说不来嘛,怎么又来啦?”贤惠一面手脚不停地忙乎着,一面绷着个脸说:“你问那么细干吗!”
  钟可恍然一悟,她与易豪俩倒是很好的一对!遂想:人一大了,心眼就多。与亦波断交,让我做陪;与易豪相好,却瞒着我。心里不由就泛起一股酸溜溜的失落感,竟莫名其妙地怨恨起贤惠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贤惠看,见她手脚麻利,干得有排有行,一点也不慌乱。但脸上却一丝笑容也没有,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就又推翻了自己的猜疑,反过来想:可能是后来见了易豪,易豪让她帮忙的。也许是她心里觉得,应该为欢送亦波做点什么才来的。这到易豪家来一下,有什么不对?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自己就胡乱猜疑起来。再说就是她真的与易豪好,还非得给自己说?说人家心眼多,其实自己才是个小心眼!想到这里,就主动与贤惠搭讪:“你做菜手艺怎样?以后专门为我做一顿解解谗,可好!”贤惠就想起他那天吃包子的谗相,便指着钟可的鼻子,笑着说:“你就一个心眼,只会惦记个吃!”
  说笑间,易豪拿着一块豆腐和半瓶酒回来。韶民跟在后面端着一砂锅酸菜炖肉。贤惠已经做好四盘凉菜。钟可看弄了这么多,比自己家过大年还丰富。心想这一切都是为了送亦波,吃了这顿饭,以后就要分别多年,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不由得鼻子又是酸酸的。贤惠又赶紧着忙乎,收拾易豪刚刚拿来的东西。忙了好一会才停当,接着又给易豪一一做了交代。之后才说:“我得赶紧走了!”大家心里明白,也不挽留,把她送出门去。
  过了不大一会儿,亦波就高高兴兴地来了。看上去,绝不像在家还闹别扭的样子。钟可没说话把两个笔记本递给亦波;易豪送了一套《毛选》;韶民送了一枚自己刻的印章,都没多的话。四个人就围着桌子坐下,先吃将起来。可能都想到了即将的分别,大家的嘴,显得比平时笨了许多。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又好像一切都在这不言之中。
  吃了一会,易豪才想起忘了拿酒。急忙拿过酒瓶,三个人轮流给亦波敬了一杯,亦波也给每人敬了一杯。之后,就把酒瓶放到自己面前,自斟自饮,一气喝了五大杯。他有酒量,喝了酒更显得豪爽。真有点“悲欢离合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的情怀。他边喝边说:“这半年我思考得最多。我是想干一番事业,但总觉得放不开手脚。当民办教师,别人都说好,我却觉得没意思;搞文学创作,现在基础太差,即使以后有水平,也不会很自由。我就是要出去闯,寻找一片适合我自己干事业的新天地。现在别的途径没有,上学没门,当工人没门,当干部更没门!只有去当兵!要出去就不能留下任何牵挂。结了婚既害了人家,也牵住了自己。决不能结!我追贤惠不假,但我是正大光明地追!现在我承认失败,没有追到手。就是我把她追到手,现在要当兵走,我也要与她一刀两断,三刀四断!要么,我就不去当兵。可贤惠对我写的信,一个字都没看,太伤人的自尊心!”说着竟哭起来。哭着还要继续喝酒。嘴里不断重复:“不看太伤心!看了不伤心!”韶民只好夺下酒杯,把酒瓶藏起来。几个人把他扶到炕上躺下。
  大家这才明白,亦波坚决要去当兵,最主要的原因是来自贤惠的拒绝。钟可终于清楚:贤惠为什么今天要来亲自做菜。她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为亦波送行,也是向亦波表示一种不能改变、无法弥补和难以变通的歉意。
  
  八
  
  亦波是腊月二十三离开县城的。易豪他们三人送得汽车不见影儿了,才各自返回。钟可一回来,就去了业余剧团的排练场。剧本是他编的,他又是团支部副书记。因此,剧团就给他挂了个副团长。每天晚上他是必定要到场的,一直忙到年三十才停下来。过了年又要出门走亲戚,还是个忙。正月初五俗称“破五”,一般不出门,他这才有空躺在炕上看会书。
  不一会,脑子却走神想起了亦波。觉得亦波确实是个人物,豪爽得好可爱。他敢做敢为,敢爱敢恨。提得起来,放得下去。朝阳社有他在,就热闹非凡。他发表的意见,不管对错,都能起到开阔视野、另辟蹊径的作用。要都是一种意见,一种声音,那才真叫没劲。想着想着,就迷糊起来。忽然看到亦波端着一杯酒,叫着他的名字,非让他喝,并说是替贤惠喝的。
  他不由得睁开眼坐了起来,却见易豪笑眯眯地站在炕头。钟可急忙下炕招呼。并问:“韶民怎没一块来?”易豪说:“门上挂着锁,全家都出门了。”钟可说:“他们家最爱讲究啦,怎么‘破五’还出门?”易豪说:“肯定是安排不过来。不过今年就是忙,我大年初一都没闲着。今天也是挤了个空,有事要给你说。”
  易豪说的事,钟可蒙上十八层被子也梦不出来。他既为易豪高兴,心里同时觉得空落落的。原来易豪也要走了,他是作为借调干部,去参加以县为单位组成的社教工作团。明天就去县上报到,再到凤城专署集中。培训一个月后,下到农村搞社教,全国三年分三批搞完。社教工作团不能在本县搞,他们县也不是第一批,具体去哪个县只能等培训后才知道。
  易豪把拿来的一大包书籍,交给钟可后说:“全国形势发展变化特别快,我们谁也始料不及。现在不抓紧学习,就跟不上形势。咱们的朝阳社,是在县里挂了号、肯定过的。不仅方向对,形式也好。你俩可要把它坚持搞好。我看咱们几个,能在文学道路上走到底并有所收获,最有希望的是你。不过这条道上很拥挤,也有风险。但确实很诱惑人,你可要不负众望。我具体地点定下后,就与你联系。咱们都应在这次运动中接受考验,增长才干。”说罢,也不多坐,就匆匆离去。
  
  易豪走后,钟可连着几天心神不定。春节前后发生的事,太突然也太重大。他是刚刚从自卑的网中走出来,也是刚刚融入社会,走到政治生活的边沿,又是刚刚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结成实现梦想的战友。他还没有怎么大干,还没有经过太多的风雨,还不习惯独立面对社会难题,还特别需要同伴的鼓励与帮扶。就在这个时候,却走了俩人。这对钟可来说,是一个很大的精神打击。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习惯、适应和面对。此时他好想有个知心朋友来安慰,来听他倾诉。他首先想到了贤惠,但她家太远,又从来没去过。于是,他就决定去韶民家。也可顺便商量一下朝阳社的事。
  韶民家大门开着,屋里却静悄悄的。钟可喊了几声,韶民才迷迷糊糊地应着声出来。醒过神后忙说:“我正打算去你家,你倒先来了!”钟可想:真是心有灵犀!真正的朋友,心都是相通的。可当韶民吞吞吐吐地叙说了一件事后,钟可心里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韶民也要出走!家里让他到省城一所兽医学校上学。他不愿意,又不能不去。心中苦闷,自己无法排解。正想找钟可诉说,顺便也算是告别。钟可心里奇怪:现在不是招生季节,韶民又没报考,怎么能去上学。就问:“上学是好事,求之不得。你苦闷啥?”韶民只好和盘端出。原来是这个学校有个学生退学,梁家一个亲戚是学校领导。春节走亲戚时,梁家父亲提说起,想让韶民再去读书。这个亲戚就答应让他先顶替上学,不过一定要保密,对谁也不能说是去上学。等以后把档案改好,手续办齐再说不迟。韶民说:“好好上学谁不想,但这像做贼一样。我真不想去当这个贼!”钟可只好安慰说:“孔乙己都说偷书不算贼。你就当个读书贼又何妨!”听见院里有人走动说话,韶民急忙摆手。他们就换了个话题。
  说着话没觉着就到了吃中饭的时侯。韶民未来的媳妇霞霞进来,叫过去吃饭。钟可忙说要走,他还真没在韶民家吃过饭呢。霞霞说:“知道你来啦,大过年的怎么能走?”韶民就推着他进了饭厅。
  
  梁家真的很讲究。在农村专门有一间饭厅是极少见的。而饭厅正面墙上悬挂着一个大钟,就更少见。大钟长长的秒针,有节奏地向前移动着,发出均匀的“铮、铮、铮”的声响。秒针一圈一圈地转着,带动着分针不经意地向前移动。时针虽然看起来不动,但实际上也在移动。这就是最直观的时间概念。钟可一看见挂钟,一听见“铮、铮、铮”的声响,就感觉到了时间的无情。的确,时间总是在悄悄地前进,静静地流失。过去了的,永远不会再找回来。
  一张长方形的高桌放在饭厅的中间。居上一把靠背椅,霞霞父亲已经坐在那里。钟可放眼望去,见他满面红光,眼睛微闭,一脸的威严。真不愧是梁家的一家之主。钟可朝他礼貌地笑了笑,他却像没看见一样,不理不睬。
  两边是长条凳,一边霞霞与妹妹坐着。这边看来就是钟可与韶民的了。霞霞母亲坐在下首。钟可被让到紧靠霞霞父亲的位置坐下。就这么很短很简单的一个过程,使钟可感到特别的压抑,他实在不想在这里吃饭。
  只见霞霞母亲望着霞霞父亲说:“吃吧。”钟可正准备拿筷子,但见没人动,就迟疑地等着。
  这时霞霞父亲说话了:“你们年轻人可不能这山望见那山高。别眼高手低,光吹不干。要务实,务实才是最重要的!”说完拿起了筷子,一桌人才跟着动。钟可觉得总该回应一句话,才礼貌些,就说:“伯伯说的对,不务实不行。不过现在社会发展快,社会需求的种类也多。有可能的话,还是慎重选择一下更好。”
  霞霞父亲虽不看钟可,却放下了筷子。他厉声地说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好。可你能选择?你会选择?谁让你选择?我们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等你们明白过来,早就晚啦!”钟可还想解释,又怕争起来不好。就闷着头吃饭,心里好生别扭。韶民心知肚明,但不敢插嘴。俩人吃了几口就告退出来。
  
  回到韶民屋里,韶民才说:“她爸每顿饭前都要教导几句。不管对错,谁也不允许辩解。这是多年传下的规矩!”钟可心里就想:韶民真是在坐教育所。梁家父亲一定对我们几个看法很不好,怕把韶民引教坏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要送韶民上学。钟可实在闹不清,土改时是怎么划的成份?看梁家的摆设和做派,怎么也不像贫下中农。咋就不给他划成富农,至少也给划个上中农,看他说话还敢不敢这样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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