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乘风而来

　　玉瑶坐在楼梯上，打量着正跨上台阶来的江家祺：“你也在复旦大学读书？”
　　“是，玉瑶小姐！”家祺白净的脸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说话声音和玉贤一样精神响亮。
　　“你也是自己考进去的？”玉瑶又问。
　　“是的。”家祺又跨上两级楼梯，和玉瑶平视着。
　　“那边那幢白色的大房子是你们家？”玉瑶指着江公馆的方向问。
　　“是的。有空带你去我家玩噢。”家祺全然当她是个娇气的小孩子。
　　玉瑶心想：我天天有空呢。
　　“走吧。”玉贤跨步向上走去。家祺冲玉瑶点点头，也快速跟去。楼梯上又余下玉瑶一个人，她烦闷，觉得天气像她的心情一样烦躁闷热，蹬掉鞋子，脱掉袜子，赤脚踩在地上，起身，顺着楼梯上上下下的跑。
　　在乡下的时候，玉瑶也喜欢光着脚丫子在楼梯上跑，不过老家的楼梯是木头，跑起来会有声音，每一级都有各自不同的声音。这里可不行，只听见脚丫子接触地面的声音，而且在这种天气踩在地上特别的凉，不像踩在木头上有点温温的感觉。
　　玉瑶跑下楼梯冲到了大厅门口，看见大铁门边进来两个陌生女人，她赶紧停住脚步，掉头跑回楼梯，一抬头，
　　玉贤和江家祺正夹着书下楼来，两人看了看楼梯上玉瑶的鞋子和袜子，继续下来，看看她的脚丫子不约而同地耸耸肩，冲她不置可否的一笑，往门外去了，与正进屋来的两个女人碰上，江家祺站住，向着其中一个个子娇小的打招呼，接着和玉贤出门。
　　玉瑶赶紧冲上楼梯，抓起鞋子和袜子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一穿上。


　　下午大嫂友梅拿上包准备出门，玉瑶过去扯住她的胳膊，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友梅知道小姑子想随她出门，轻声地说：“我去烫头发的，时间很长，没时间陪你逛街。”
　　“我就在店里待着，哪里也不去。”
　　“好吧，我去跟恩奶说。”友梅去了老太太房里，一会儿出来，笑眯眯地牵着玉瑶的手，“走吧，不许乱跑哦！”
　　玉瑶已经非常开心，一个劲点头，司机开车将大嫂和玉瑶送到了江湾附近的一家美发店。
　　老板是个金发的洋人，说着生硬的中文。大嫂的头发被卷起来装进一个机器里。开始玉瑶很好奇地观察着，时间长了，她就觉得无聊，于是就去临街的大玻璃窗前支着脑袋趴着，看着大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店铺前来了一个穿小碎花洋布棉袄的小女孩，跟玉瑶差不多年纪，清清爽爽的面孔，挽着一只小竹篮子，篮底垫一块花布，里面放着一些红红绿绿的剪纸，在门外羞涩地叫卖。
　　“大嫂，我去买一个窗花来。”玉瑶扭头征求大嫂同意。
　　大嫂的头发被缠在机器中，动不了：“玉瑶，不许出去。”接着就让店里的小伙计去帮忙买。
　　玉瑶接过伙计代买来的红色窗花，拿起来对着光欣赏着，还将它贴到玻璃上，这是一幅梅枝雀跃图，寓意喜上眉梢，手工很是精巧。
　　门外叫卖的小姑娘得了第一笔生意，正往低头往店里张望。
　　玉瑶隔着玻璃向她晃动手中的窗花，外面的那位姑娘会心地微笑，拿起一个双鱼图案的窗花，贴到玻璃上大声地说：“这个送给你！”说着就放在外面的窗台上。
　　玉瑶回头看了看大嫂，乘她不注意偷偷地溜出了门，过去那姑娘身旁，从窗台上拿起那个窗花，从荷包里掏出钱来给那姑娘。
　　“送给你的。”姑娘甜甜地冲她笑。
　　玉瑶收起荷包，向她致谢，手里拿着窗花比较着：“是谁剪得，这么好看？”
　　“姆妈和我一起剪的。”姑娘羞答答地回答。
　　“你妈妈手真巧。你也是巧手！”
　　玉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同龄人，还想和她唠上几句，理发店里的那个小伙计出来，一脸为难地扯住玉瑶：“六小姐，赶紧进去吧！”说着就拉着玉瑶的手回了店里。
　　玉瑶一手捏一个窗花，继续趴在窗台上，看着那姑娘的背影。那小姑娘也不时回头冲她笑。
　　这时远处摇摇晃晃过来三个吸着木屐的日本人，他们直直地向着买窗花的姑娘而来，还伊伊哇哇地冲她说着什么，面目可憎，那小姑娘一脸恐慌低头想躲，却被堵在了理发店的玻璃前无路可去。
　　他们夺过那个盛着窗花的小篮子，对卖花姑娘动手动脚。卖花姑娘害怕得直呼救：“救救我，帮帮我。”
　　“大嫂，你们快叫人去救救她呀？”在店里的玉瑶终于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急得直跺脚。
　　店外的路人见此状都避得远远的，店里的人们也都无奈地静静观望。
　　“快点，把六小姐拦住。”大嫂动不了，看到玉瑶跑去推大门，心中万分着急。
　　店里做头发的太太们也叫：“六小姐，别去，那是日本浪人！”
　　玉瑶刚要开门，伙计用一种央求的目光看着玉瑶，用身体挡在了她的前面，并锁上了门。
　　玉瑶着急，正在这时看见马路上有两辆汽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些人冲到了三个日本浪人前面，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颀长，肩膀宽阔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色西装。他冲过来揪住了其中的一个浪人，直接先朝着脸给了一拳，不出三五下就将手中的浪人打得躺在了角落里，其他的人则在一旁众殴另外两个浪人。
　　玉瑶忍不住拍手叫好，冲到玻璃前，贴着玻璃看着眼前的一幕：哇，他好帅气呀，他就是赵子龙，是那个《三国演义》中单骑救主的常山赵子龙。
　　那个白衣赵子龙狠狠地给了地上的浪人两脚，接着搀扶起那被欺负的小姑娘，捡起那个破了的篮子交给她，掏出几个银元放进篮子里，让她快点离开。那姑娘捂着胸口被扯破的衣襟，千恩万谢地快步离开了。
　　玉瑶贴着玻璃，眼睛不眨一下地仰头看着这位忠肝义胆的英雄好汉。
　　那年轻人也注意到玻璃后面这位对他充满崇拜眼神的俏丽小姑娘，他弯腰用食指和中指在玻璃上叩了几下，就在玉瑶紧贴着玻璃的鼻子上，玉瑶冲他灿烂地笑着。他也回报以一个迷人的微笑，嘴角轻歪到左边，接着做了一个扶帽子向玉瑶致意的动作，虽然他没有戴帽子，最后他微笑着冲玉瑶眨了一下右眼，转身跑去车边，他的白色西装迎风飘了起来，快速上车离开。
　　玉瑶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车子离开的方向，傻傻地看着。她的心中一直有一神秘之处，至今无人踏足，如今有一人乘风而来，闯了进去。
　　那三个浪人慢慢起来，搀扶着，骂骂咧咧地离开。
　　“出什么事了？”大嫂友梅的脑袋动不了，没有见到这一幕，一个劲地问。
　　“他是青帮的人。”有太太说。
　　“是的，是杜先生的得意门生，听说他上过大学，还留过洋。”店里的太太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玉瑶倾听着，她不知道什么是青帮，坚定地认为那个人就是她心目中最崇拜的英雄——赵子龙。
　　晚饭后，她跑到房间里找出了《三国演义》，重新读了关于赵子龙的相关篇章，以前只欣赏书中的这个豪杰，如今他有了真实的形象，那人就是赵子龙，赵子龙也该是他这个样子的。就这样想了一夜，直到天色发白她才睡着。
　　她做了一个美丽的梦：赵子龙身穿白色西装，骑在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手持龙胆枪，腰佩青缸剑，她呢，就在他的怀里痴痴地看着赵子龙的脸，他正在笑，嘴角轻歪到左边……呵呵呵……
　　“小姐，起床了。”余妈妈在关键的时刻打断了玉瑶的美梦。
　　“嗯——讨厌！”玉瑶一顿嫌弃，翻身用被子将脑袋蒙住：继续到我的梦里来吧，赵子龙。不对，我应该纱裙飘飘的和他一起骑在马上，我要长大，变成倾国倾城的美女。再睡会，继续吧，美丽的梦。
　　“起床吧，都快吃中饭了，小姐！”余妈妈来掀被子。
　　“天哪！”玉瑶晃着一头乱发无力地坐起来，瞅了眼余妈妈，一脸的不高兴。
　　吃完中餐，大嫂他们又在小客厅里打麻将，玉瑶坐在半空的楼梯上，托着脑袋出神。
　　“小嬢嬢（上海话小姑姑的意思）。”是大哥的小女儿，三岁的小宝，她在玉瑶身边坐下，小手扶着她的膝盖，“你在干什么呀?”
　　“想一个人。”
　　“谁呀？”
　　“赵子龙。”
　　“赵子龙是谁呀？”
　　“是英雄豪杰。”
　　“是女的还是男的？”
　　“当然是个男的，是个顶顶好看的男人……”玉瑶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人的笑脸来，想着想着，她不由甜甜地笑了。
　　小宝歪头眨巴眼睛看着小姑姑傻笑：“那你是要给他做新娘喽？”
　　“嗯。”玉瑶想着就觉得开心。
　　“啊呀，两个人怎么坐在楼梯上呢，快起来，到沙发上去坐。”玉瑶的祖母刚从房间里出来，抬头看见了。
　　玉瑶赶紧起来，跑回房间。小宝被保姆领着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