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唇枪舌战

　　柳家书房。
　　古朴清雅的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书香气息，书案后面是当朝前御史大人柳庭天。平素儒雅清逸的神情难得的有些阴郁，盯着书案上的一封信沉思着。
　　“清风，你说说这皇后是什么意思？”半晌，御史大人才抬起头问道。
　　书案不远处，一名俊逸青年束手而立凝眉思索了片刻，说道：“儿子愚钝，会否是为了保全玄幽王府的面子，所以才……”
　　柳庭天摇了摇头，说道：“皇家此举在为父看来就是在打玄幽王府的面子，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这种做法对一般臣子或许有用，对玄幽王府却是没什么用的。”
　　柳清风剑眉微皱，神色间很是忿然，说道：“皇家对玄幽王府如何，却不该牺牲了表妹的幸福。”柳家数代皆男多女少，在柳父辞官前一直在紫金城居住的柳清风对冰璃这个小时候经常见面的表妹也是十分爱护的。
　　柳庭天轻叹一声，说道：“在皇室的眼里除了他们自己还有什么人是不可以牺牲的？何况，璃儿自你姑母去世之后就不怎么在紫禁城里露面，名声早就被司徒家那恶妇糟蹋得差不多了。庆元侯自然是不愿意娶璃儿的了。”
　　柳清风冷哼一声，说道：“依儿子看，表妹不嫁那庆元侯也是对的，这与别家姑娘成亲了，还到璃儿的铺子里白拿东西，这也是官宦之家的做派吗？要是表妹真嫁了他，只怕姑母留给璃儿的那点嫁妆都要被他给用光了。”想起芸清过来提到的事情，清风心底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对那欧阳善的看法越发的恶劣起来。
　　柳庭天抬手捋了捋唇下的胡须，点头说道：“那庆元侯确实不是璃儿的良配，璃儿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想来她也不那么看好庆元侯，不然也不会任由司徒家那对母女那般行事。”
　　想起当年姐姐离世，自己本想将重病的外甥女接回柳家教养，却被司徒家的老太婆拦着不许。璃儿竟拖着病体将自己的奶娘和姐姐身边的丫鬟送回柳家，独自一人在那孤立无援的司徒家生活，那安氏虽然数度想要对她不利，却也还是让她顺利地避了过去。如今看来，外甥女不仅有姐姐的聪慧，更有姐姐所不能及的坚强和敏锐，这让柳庭天心中也颇有几分骄傲。
　　“可是玄幽王……”庆元侯是不让人满意，但是至少还是个四肢健全的人，皇上如今指的这婚，不仅是在羞辱玄幽王府，还在糟蹋柳氏的血脉。
　　“哼！比起庆元侯，我更相信玄幽王的教养，那玄幽王好歹是皇上和静妃一手养大的。”说话间，柳庭天点燃了桌上放着的烛台，将桌上的书信燃成了灰烬，才对清风说道：“这些日子，让你打听玄幽王府的事打听的如何了？过几日，你娘去将军府的时候让她一并告诉璃儿。”
　　柳清风有些无奈地说道：“玄幽王府别的都好说，只有那玄幽王极少与人来往，这几年见过他的人竟是一个手掌都能数的清。也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有一条，有的说那玄幽王是个克妻的，之前有几个未婚妻都是被他给克死的。还有一个过门的当晚就被吓死了。”
　　“胡说！”柳庭天叱道。他曾身为御史，柳家老爷子又是桃李满天下，知道的事情自然比寻常人家多一些，比如那玄幽王的第一任未婚妻死的时间未免太过蹊跷。再比如说那第二任未婚妻，是当今皇后指的，原本就是个病秧子，活不过成年也并非奇事。只是过门才死了的在柳庭天看来被吓死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当年玄幽王在宫中受伤的时候他也远远地看到过一眼，脸上那一道伤虽然有些狰狞，但是远没有到能吓死人的地步。
　　“罢了，你去见你娘吧，回头爹亲自去拜访玄幽王，现在我要写折子了。”
　　“写折子？爹要弹劾谁？”柳清风问道。
　　柳庭天的脸上显出一丝冷笑，说道：“弹劾司徒将军教女无方，纵容小女儿与庆元侯私相授受。”
　　
　　靖国王朝有明文规定，言官不获罪，只是柳庭天弹劾的不是虚构污蔑之语，无论说什么，皇上都是不能降罪的。庆元侯和司徒家四小姐的事情满紫金城的贵族谁不知道，虽与青梅竹马的宫岚婉喜结连理，但她终归是个女子，只想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至于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做什么，与什么人来往，她是一概不知的，不像冰璃那般有自己的主见，只不过司徒家和皇家都不管，别人自然是装作不知，如今有人大张旗鼓地上折子，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达官贵人们，还有一些见不得这些清流文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表面上弹劾的是司徒将军，实际上最后的事情指向的绝对是冰莹和庆元侯。只怕最后连庆元侯平白拿走前未婚妻的财物这样的事情也隐瞒不住。
　　“爹，恕清风多言，这样做会不会给璃儿树敌，再者，您已久不在官场，突然上疏，恐有不妥。”柳清风皱眉，有些担忧地说道。
　　柳庭天淡笑道：“不如此，你看庆元侯的样子像对璃儿心怀愧疚的样子吗？为父虽远离官场多年，承蒙皇上体恤，给了为父一个闲差，但朝堂上的规则为父还是懂的，且朝中还有一些是为父的学生，此次上奏为父定会小心，不必担心，至少咱们柳家的立场要摆给庆元侯和皇上看。”柳家就是摆明了要护着外甥女了。
　　“既然咱们一时想不出皇后是什么意思，那就先找点事情给庆元侯府做，免得他们闲着就想算计你表妹。”在柳庭天的心里怎么想也没想明白庆元侯为什么要放弃自家的外甥女而娶宫岚婉为妻，继而又与那司徒家小女儿有牵扯。除了容貌以外，论身份，一个是嫡女一个是庶出的，论才智德行，冰莹那样只会以色媚人的，在柳家早就被罚去跪祠堂了，就算是论嫁妆，只怕司徒家倾尽财力办出来的嫁妆也未必有柳家给冰璃的丰盛，刚有起色的富贵之家和百年大族的差别可不是一点半点。
　　听了父亲的话，柳清风不由得一乐，说道：“还是父亲想的周到，孩儿告退。”
　　看着儿子关门而去，柳庭天微微叹了口气，提起笔来写折子，自己膝下有儿子，长子清泽随自己的老父亲回了青州，在父亲面前尽孝学习，次子清风从小跟在自己的身边，虽然自己和妻子都出身书香门第，但清风自小对武学很有天赋，文采只是平平，想起冰璃去年来探望自己时劝说自己的话，不由得苦笑：难不成百年书香的柳氏一族真的要出一个武将？停笔想了许久，柳庭天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一边的书架旁，熟练的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低头看了看书面上苍劲有力的字迹——《兵法辑要》，扬声道：“来人！”
　　很快，门外候着的仆人推门进来恭敬地叫道：“老爷。”
　　“把这本书给二公子送过去，告诉他今年之内给我看完，另外每月送一篇心得过来。”
　　仆人接过书，也不多问，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远处就传来柳清风爽朗的笑声，显然是还没有走远就被那仆人追了上去：“孩儿谢过爹爹，孩儿领命。”
　　“混小子，不成体统！”柳庭天低声骂道，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次日早朝，柳庭天果然在早朝上将一封折子递到了皇上面前，弹劾将军司徒善明教女无方，柳庭天不愧是靖国第一书香世家出身，仅仅一封弹劾的折子也让他写得洋洋洒洒，引经据典的讲述了：当日庆元侯退婚并非为了如今的结发妻子宫岚婉，而是为了司徒家的四小姐——司徒冰莹，据查证，司徒家小女儿如何在司徒三小姐与庆元侯的婚约尚未解除的时候与庆元侯公然出双入对，如何毫无名门闺秀的风范。而非紫金城里传言那般，与青梅竹马的宫岚婉有染，而后，庆元侯为避嫌娶自小青梅竹马的宫岚婉为妻，可并未与司徒家的小女儿断绝来往。在退婚之后，庆元侯还屡次和四小姐司徒冰璃串通，从司徒三小姐管理的店铺内拿走多件价值连城的古玩及首饰。
　　身为司徒善明外家的柳家毫不犹豫地将炮火对准了司徒家绝对是让人始料未及的，虽然司徒善明已请旨远赴边关，对家中之事知之甚少，但对自己的前任岳丈大人还是十分敬佩的，朝堂上有几个有心人出来说话，可惜他们的品级没有什么分量，何况虽然柳庭天已退出官场多年，但他的为人与品行，同朝为官的人都有目共睹，与他交好的人也不在少数，与他交好的人哪一个不是清流文人，哪一个不是傲骨铮铮，更重要的是，他们大多数还是红枫书院出身的，那嘴皮子可不是放着看的，而这次弹劾事件虽然不是当事人但显然有连带关系的庆元侯欧阳善此时正阴沉着脸。
　　
　　金殿上，高踞龙椅的靖国皇帝上官文清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底下神色各异的臣子们，身为帝王，他并不介意他的臣子们偶尔争斗一下。但是柳家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司徒冰璃毫不犹豫地对远在边关的司徒善明发难，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虽然柳家如今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已经非常小了，但是在天下文人的眼里，柳氏一族却依然是他们尊敬和膜拜的对象。看起来……庆元侯这段时间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如此也好，过多的风光会让人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有的人也该敲打一番了。
　　“庆元侯，柳爱卿所奏可否属实？”上官文清含笑向欧阳善问道，君王那和煦的笑容却让欧阳善无端的生出几分冷意。
　　“皇上……微臣……微臣冤枉啊……”
　　“侯爷的意思是柳大人诬陷同僚了？但是据下官所知，早在去年重阳便有人看到司徒家的四小姐和侯爷出双入对，当时……侯爷和三小姐尚未解除婚约吧？”另一名言官挺身而出，斜睨着欧阳善。这些言官虽然都没有实权，却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而且大多不屑与人同流合污，当然也不怕得罪人了，言官不入罪，只要不是胡说八道连皇帝都不能怪罪，别人还能怎么样？
　　“不错，微臣似乎也听夫人提起过此事，听说今年元宵灯会上司徒四小姐也和……携手同游呢。”司徒将军的老对手，刘慧妃的父亲刘丞相自然不落人后的落井下石。
　　“欧阳爱卿，你怎么说？”上官文清一眼扫过殿中众人，将目光放在了阴沉着脸的欧阳善身上含笑问道。
　　殿中沉寂了一会儿，才听到欧阳善冷声说道：“微臣无话可说。”
　　一些保守的老臣子心中冷哼一声，对这位侯爷的评价就更低了一些。的确是无话可说，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民不告官不究的，但是一旦被翻了出来怎么惩罚都不为过，谁让欧阳善当初太嚣张了，仗着自己是皇上的近臣，以为没人敢多说什么。不只是朝中官员，即使是普通百姓也是有不少人知道的，现在被柳家翻出来了，越狡辩只会越难堪。
　　庆元侯一系的臣子自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同僚吞下这个哑巴亏，连忙出列启奏：“启奏皇上，那司徒三小姐无才无德无貌，原本就配不上侯爷，被侯爷退婚也是情理之中。”
　　其中一位言官说道：“侯爷既然质疑三小姐的才貌和德行，光明正大的退婚再觅良缘就是了，何必行此鬼祟之事？据下官所知，当日三小姐被退婚并未有过激的表现，也没有死缠烂打拒不退婚。更何况……庆元侯与司徒三小姐当初的婚约，乃是……皇上所赐！难道你也敢质疑皇上的德行吗？”
　　“……”忠心护主的臣子青白着脸败退。其余的人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在心里对不知死活企图上去与柳庭天较量嘴皮子的人表示同情。有点见识的人谁不知道当年柳家大公子年方十六便舌战西陵国六大才子，而后一战成名。这些年低调了许多可不代表人家突然变得口拙了。
　　“好了，庆元侯可有自辩之词？”上官文清制止了殿下还蠢蠢欲动想要说话的人。
　　欧阳善这些年在官场上也不是白混的，心里知道柳庭天是有备而来，而且自己也确实无法辩解，干脆直接认罪：“微臣确与司徒家四小姐过从甚密，微臣知道既已成家，不能再存非分之想，请皇上降罪。”
　　皇上显然没有打算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举捋了自己正得用的臣子。因此对欧阳善的识时务十分满意，如果他还继续狡辩，说不定他就会被迫惩罚的更重一些。
　　“既然如此，庆元侯罚俸一年，另外，司徒三小姐秀敏贤淑，赐黄金百两，玉如意两柄，算是朕为庆云先生的外孙女添妆。”
　　“多谢皇上恩典。”脸色铁青的欧阳善。
　　“多谢皇上。”神色淡然的柳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