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灭顶之灾

　　学镒还在迟疑，项颖推着他说：“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学镒一趟跑到家门口，他愣住了，门口站着官府的差役。
　　“爸！妈！”学镒喊着，往门里冲。两个差役突然站到阶梯中间，一人抓着学镒一条胳膊，学镒顿时飞了起来，又像被扒光了毛的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学镒的牙咬着了舌尖，随着痛的涌起，一股热辣辣的液体塞满了嘴。“哇”的一声，学镒吐了。他的手掌也出血了，他的下颌也出血了。
　　学镒慢慢爬起，愤怒地盯着门口的差役。他睁大了眼睛，穿着长衫的父亲正被四个带刀的差役推搡着走出门来。母亲和姐姐在后面追着喊着，父亲被带到了街上，姐姐和母亲被挡在了门里。
　　“爸！”学镒向父亲扑去。“滚开！”学镒又被差役推倒在地上。听到身后惊恐的呼喊，学镒爸回头说：“没事，回去吧。我去说清楚就回来。”
　　昨天傍晚吃过晚饭，项驼子没有去铺子，而是坐船趁天还亮着赶到了知县处。他按照贴出的举报路线往前走，走进了一个大院子。院子是一个木架房屋的四合院，也是两层楼。楼上楼下张挂着红红的灯笼，灯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走廊上是来往穿梭的红艳女人，每间屋子迸发着淫荡的嬉笑打闹。
　　知县会在在妓院办公？项驼子站在院子里，疑惑地四下张望着，他不知道知县在哪里，他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哟，老爷！看什么呀？看上了哪个孩子，我给你叫去。”一个三十来岁的老鸨摇摆着身子，扭动着腰肢拉着了项驼子的手臂。
　　“去，一边去。我有急事找知县老爷！”老鸨一听，迟疑了一下，立刻笑了。“你玩舒服了再找老爷不行吗？现在老爷正忙着呢。”“不行，不行，事情很急，耽误不起。等我把事汇报了再来找老娘，行不？”项驼子说着，用手捏了一下老鸨的下颌。“好的。”老鸨说着伸出手来，项驼子一看明白了，这是要带路钱。
　　“程大人，生意来了！”老鸨一边走，一边娇声地喊着。
　　“带进来！”
　　老鸨推门，项驼子跟了进去。
　　“这是带着圣旨的程大人。你们说吧。记得说完事下楼找我，保管你销魂舒服！”老鸨拍着项驼子的肩膀，在他脸上吹着气说。
　　程大人肩上和脚下都是忙乎着的妓女。项驼子弯腰站着，不好说话。
　　“什么事？说吧。”
　　项驼子伸手指了指那几个妓女。程大人笑着说：“没事，我是公事私事两不误。你说就是了。”
　　项驼子犹豫了一会，从肥大的衣袖里掏出了一张纸，恭敬地递到程大人面前。
　　“我懒得看，你念！”
　　项驼子用不大却响亮的声音念着纸上的名字，讲述着这些人的“违法”行为。
　　“哟，开门大吉！我刚到这里，就有了这么大的收获！好！你是首功，今晚就这在里过一夜，明早你带路！”
　　“大人，不能等到明天，现在就得去！你的公文贴出去了，这些人可是人精，一看公文他们就藏了，跑了。”
　　“他们往哪里跑？到处都在捉他们，他们跑不了。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黑灯瞎火的，你要我去见水龙王？龙宫没有这里舒服。”程大人说到这里，不再说话了，他享受着身旁妓女们带给的舒服。
　　项驼子在下面站着，不敢看那些妓女们，更不敢看程大人，他又不敢走，就在那里站着，站了很久，老鸨来了，项驼子像得了救星一样被领了下去。
　　第二天，天刚明，项驼子就去催程大人了。他真怕那些人跑了，抓不到那些人，他项驼子就得顶上，不但发财梦灭了，他还得家破人亡，他对这些狗仗人势的官吏太了解了。
　　学镒父亲没有看到公文，他只是得到了其他地方朋友的书信，他做了准备，可是，他没有按朋友的提醒带着家人出逃，因为他不相信朝廷会这样做，即使有些奸邪恶臣要钱财，最多也只是受贿，也只是敲诈一些有钱的重案犯家庭，他们是不敢以官府文件的形式带着官兵一家一家明抢的。可今天，他就遇到了这样的朝廷，遇到了这样的恶吏。
　　学镒父亲被带到了项驼子的妓院楼上。在差役的推搡下，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坐着一个人，穿着官服戴着官帽，不是县里的人，也不是府里的人，知府和知县学镒父亲都认识。从官服上看，这人官不大。项驼子站在这个官员的旁边，他不敢看学镒爹。
　　“你违法经商，又私藏宝物，这可是死罪！”程大人看着学镒父亲，拿腔拿调地说。
　　“大人，你这话我不明白。我经销本地食盐，可是知府和知县大人发了文的。我也是按政府规定按时纳了税的。刚才的差役已经把我家翻了一遍，没有找到我家有宝物。”学镒父亲平静地说着，他不想得罪这些官员，他相信自己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程大人听了学镒父亲的话，抬眼看着这个五十来岁的盐商。身材高大，皮肤白净，胡须清晰，眼睛慈祥，四方脸，棱角圆润分明。项驼子看程大人不说话，赶紧说道：“大人，我昨晚就告诉你，你不相信。你看，我的话应验了吧？”
　　程大人一拍桌子说：“你们这些奸商！公文一出来，你们就把私藏宝物转移了，就把违法所得埋藏了。这种鬼把戏，谁不知道？”
　　“什么公文？”学镒爹惊讶地说道。
　　“项老板，你把皇上密旨的内容给他说说。”项驼子伸了伸腰，像传达圣旨一样，高声念着公文的内容。
　　“我没有听说有这公文。昨天，我走遍了全镇，也没有看到官府贴出的公文告示。再说，我没有私藏宝物，也没有违法经商，我更不是富商巨室人家，我只是小本经营。大人，你是知道的，这几年国家的赋税提高得多，我们能赚几个钱？”“盐是每家必需之物，你还耍赖？来人！”
　　随着程大人的一声吆喝，进来几个差役，抓着学镒爹就往门外拖去。
　　街上传来了铜锣的声音，屋子里的人纷纷涌到街上。
　　学镒爹被铁链拴着脖子，他的脖子、双手、双脚都带着刑具。
　　“李老爷犯了什么罪？昨天还看他在茶铺喝茶说笑。”
　　“刚过半夜就弄成这样了？昨晚我还碰见他给那个孤老头送药去呢。”街道两边的人纷纷议论着。
　　“违法经商，私藏国家宝物！”敲锣人高声念道。
　　“我没违法，我没有宝物。”打锣人念一句，学镒爹就轻声咕噜一句。
　　“李老爹咋会违法？没听说他买什么宝物呀？他可是我们项李镇的大善人，每次灾荒都是他买粮救济大家。”街边的人听明白了学镒爹的“罪名”，都不敢相信。
　　学镒爹被押到了他的家门口，学镒和妈、姐听到喧闹，都跑了出来。打锣人高声重复着传了一街的话。学镒妈一看自家老爷这个样子，瘫软在了地上。学镒和姐恐惧地呼喊着，一声妈一声爸地呼喊着，不知道该顾及爹还是娘。妈昏迷着，他们的爸只是低声重复着“我没犯法，我没有宝物”。
　　在门口一遍又一遍的罪行宣读后，学镒爹又被押着往江边走去。学镒哭喊着追了出来，又被差役推在了地上。
　　“妈！妈！”听到门里姐姐的哭喊，学镒爬起来，跑进门去，和姐一起呼喊着母亲。学镒娘苏醒过来，她哭喊着说：“这可咋办？你爹犯了什么法？他们咋这样折磨你爹？你哥又不在家，我们可咋办呀？”母子三人哭成一团。
　　突然，街上又传来了震耳的铜锣的叫声。学镒妈挣扎着，在学镒姐弟的搀扶下走出门来，他们没有看到他们的亲人，看到的是镇上做布匹生意的老板，他也像学镒爹一样被刑具铐着。敲锣的人说着同样的话，怎么每个人都犯了同样的罪？以前做生意都好好的，现在怎么都犯了罪了？
　　半下午，项驼子来到了学镒家，他装着一脸痛苦的样子看着学镒母子，非常悲伤地说：“李老头子这是咋了？我们镇上的几个大户都被抓了，这究竟是怎么啦？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会不会也被抓。我本来不该来，来了就有嫌疑。可是，我闺女……学镒知道的……她非要我来，让我来找你们想想办法，救出学镒他爹。”项驼子说完，就停下了，眼睛在母子三人脸上转着。
　　“项老板，我家咋就违法了？我们都是本本分分地做生意，咋就违法了呢？我家哪里有什么宝物？这房子也是祖上传下的……你也知道，这几年的生意不好做呀！”“唉——”项老板长长地叹息一声，还是没说话。
　　“项伯伯，你说说，怎样才能救我爸？”学镒祈求似地看着项驼子。
　　“学镒，不好救啊！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是官府下了决心要收尽富人的钱，朝廷没钱了。他们哪里听你说理？他们哪里管你有没有违法？只要给钱，拿出他们满意的钱，他们就会放人。我听说李老头被关在江边的船上，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项驼子说着，慢慢站起身子，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学镒母子三人跟着项驼子来到江边的船上，走进一条大船，他们看到了他们的亲人。学镒爹和镇上的几个富豪家庭的老板，都被刑具铐着，浸泡在水里，头被横在船舱的木棍夹着，不能缩，也不能伸。脚上、手上的刑具，在透明的水里清晰可见，他们像被吊在水里，不能伸腰，不能坐下，蹲不是蹲，站不是站。他们嘴里一声又一声痛苦地呻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