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学俭行窃

　　学俭想回家，他想起了以前在家的温暖，弟弟和妹妹跟着他，他带着他们捉知了，掏鸟窝……已经五年了，他们长高了吗？哦，不能回家，回家会连累他们的。不回家，又不知道家里的安危，爸妈怎样了？朝廷该没有怪罪于他的父母吧？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犟？为什么不听母亲的苦苦劝告？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
　　躲在山洞里的学俭愁苦地看看洞外，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他走出洞外，伸了一个懒腰，肚子里发出了咕噜噜的响声，又是一个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
　　学俭伸手摸着腰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所有的银两都放在了军营里，没有带在身上。所有的干粮，也放在了驻守的山崖上，只顾逃命没有带在身上。他看看身上的衣裤，都是军营里的，人家一看就知道他是海龙囤的士兵。穿着这样的衣服，怎么能回家？衣服上绣着“海龙囤”三个字。
　　先弄点吃的吧。学俭在山里走着，寻找着，看到了山崖处的一棵桃树，桃子已经红点了。学俭抓住树枝，小心地摘着。摘不到的，学俭拿出身上的短刀，把那挂着桃子的树枝砍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山里藏多久，他不知道这山里能找到多少吃的，他把这棵树上的桃子都摘了，兜在衣服里，往山洞走去。
　　放下桃子，学俭又看见了自己的刀，这刀也不能带在身边，这刀也会暴露他曾经在杨将军手下当兵的经历——刀上刻着隶书的“海龙囤”。可，没有这刀，他能在这山里活下去吗？这山里有虎有狼吗？
　　刚才摘桃子的时候，透过树林，他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山脚有房子，那里有村庄？得去那里借件衣服，得把这身叛军皮给脱了，只有这样他才能走出这大山，走回家里。不管怎样，他必须得活着回家。学俭想着，啃着洗净的桃子。吃饱后，学俭又走回到摘桃子的树边，又透过树林仔细地看着，是的，确实有房子。学俭打定了主意，往山下走去。
　　这是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村子在一个小盆子里，盆子的四周都是悬崖峭壁的高山。学俭看到了地里劳动的人，他不敢再往前走了，他藏在了山脚的一丛灌木中，等着天黑。
　　山里的夜晚，风有点大，树林发出一阵一阵的波涛声，涛声又让学俭想起了海龙囤，想起了家里，想起了他做的梦。他走出了灌木丛，沿着一条大路，往村子里走去。刚到村口，就有狗叫了起来，他停住了脚步。狗的叫声越来越多，它们把他包围了起来，四面盯着他狂吠。学俭犹豫了，他站着，手里拿着刀。
　　他看到了村子里的灯笼，灯笼照着的有家门外的竹竿上晾着衣裤，他只是来借衣裤的，不是来偷钱偷粮的，他不用进人家的屋子，只要拿着那竹竿上的衣裤就行，没有拿着衣裤前，没人敢说他是小偷，就没人能把他咋样。想着，学俭就不怕了，他不怕狗叫，不怕人看见了。他往那家的竹竿走去，前面的狗后退着，后面的狗紧跟着，总是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到了竹竿旁，学俭飞快地拖下竹竿上的衣裤，这些衣裤还是湿的。他正要转身往来路上走，他才发现，围着他的不只是那群狗，还有村人。他们举着火把，把他团团围着，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学俭。
　　学俭摸出了手里的刀，像战场上准备肉搏一样做好了拼杀的准备。
　　村人们并不害怕，也没有攻击学俭，他们举着火把，围着学俭，看着学俭。学俭在圈子里转着身子，他不知道他们会从哪一面攻击他，不知道那些人里谁会攻击他。他就像磨子一样慢慢地转着，防备着。
　　“是一个兵。”有人开始说话了。
　　“是海龙囤的土司兵。”又一个人说。
　　“是的，他衣服上和刀上都有‘海龙囤’三个字。”又一个人说。
　　“是叛军！抓住他！”突然有人喊了起来。
　　学俭用刀护着身子，紧张地防备着。海龙囤叛乱，民间早就传开了，被蒙着的只有他们这些海龙囤的兵了。难道项李镇也知道？难道他的家……学俭的心乱了起来。
　　“抓住他，放走了他我们就有灭顶之灾。朝廷不会饶过我们的！”是刚才那个说叛军人的声音，他的喊声让学俭的心又集中到了眼下的处境上来。围着的人群开始动起来，他们举起了手里的扁担。学俭才看清楚，刚才的扁担都埋伏在人缝里，此刻都像长矛一样冲了出来，都高高地举着，准备砸向学俭。
　　学俭再一次恐惧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搏斗是徒劳。他不想伤害这些无辜的村人，他也不想被他们打死，他不是暴徒，他不是土匪，他不是强盗，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士兵，一个幸运地从火海中逃出的士兵。他害怕被他们抓住，他害怕落到官府的手里，官府抓住他很快就会找到他的父母……可他的“害怕”和“不想”，他都做不了主了，他斗不过那些扁担，也逃不出那些扁担。
　　学俭站直了身子，放弃了搏杀的姿势，他看着火光中的脸，他慢慢举起了刀，把刀锋对着了自己的脖子。这是他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杀人，才不会成为杀人犯；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落到官府的手里，村人和官府才不会知道他是何处人氏，他才能保护他的父母和弟弟妹妹。这是他掌握自己命运的唯一方式。
　　“小伙子，把刀放下！”一个老人的声音从火把中传出，“你的爸妈还在家里等着你。”
　　学俭抹脖子的想法停下了，他从老人的声音里看到了希望。他转动头寻找着声音，他看到了一个抱着帕子的五十来岁的人，这个人走了出来，站在了学俭的对面，伸出了一只手，“给我吧。我们不会伤害你。”
　　学俭犹豫了一会，把刀把伸向了老人。“啪！”一声响，学俭感觉到了手臂和手掌痛了起来，他的刀被一根扁担打在了地上。随即，涌上来几个人，抓住了他。
　　“你骗了我。”学俭对老人说，“你像海龙囤一样骗了我。”
　　“放了他。”老人对抓着学俭的人说。
　　“老爷，不能放他！这是朝廷叛军，放了朝廷会剿灭我们！”抓着学俭的一个小伙子对着老人喊道。
　　“那带回村子去，关在祠堂里，等明天再说。”老人说完，转身走了。学俭被推搡着走进村里，被关进了祠堂的一间小屋。学俭没有反抗，他站在屋子里，听到了锁门的声音。
　　夜，很静，只有树在山坡上发出的一阵一阵砰砰的声音。夜，很黑，黑得看不见自己的手指。学俭不再怕了，他感觉到到处都是埋伏，他随时都可能掉进陷阱里，随时都会死。既然这样，还不如早点死，死了就不受煎熬，不受折磨了。
　　他坐在地上，地上有点凉。他抱着膝盖，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他想着村人打着火把去报告官府了，他想着官府审讯他，他想着官府对他动着大刑，他昏死了一次又一次，但是，他闭口不说他是哪里的人。他不怕死，他不怕痛，他没有做保家卫国的英雄，但是，他可以做保护父母和妹妹弟弟的英雄，只要他们平安，他死就无憾了。可他能保护爸爸妈妈吗？他们现在都好吗？
　　学俭就那样坐着，就那样等着，想着，等着官府的人来抓他，来审讯他，来杀他。可是他没有等到，村人没有来，那个老人没有来，官府也没有来。在什么都没有来的时候，黎明来了，他透过瓦缝看到了亮光。他看到门缝外亮了，他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昨晚抓他的几个小伙子站在门外，老人站在他们的前面。学俭还是坐在地上，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小伙子，先吃饭吧。”老人说道。声音很威严，但是不可怕。
　　一个小伙子端了饭和菜递到学俭面前，学俭没有接。吃饭还有什么用？不就是一个死吗？死都不怕还怕饿？
　　“吃吧，小伙子。”老人劝说道。
　　学俭还是不接饭和菜。他看着老人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是朝廷叛军，我们抓你是应当的。”
　　“我不是叛军。我到海龙囤当兵的时候，朝廷正在嘉奖那里。我也不知道海龙囤背叛了朝廷。那里的人一直告诉我们，是朝廷派我们去平乱，是有土司造反。朝廷的军队攻进海龙囤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朝廷大军到了。这时，我没有往山崖推一块石头，没有推下一根滚木，没有放一次箭，我没有伤害一个朝廷的士兵。我不是叛军，是他们欺骗了我，利用了我们。”学俭看着老人，慢慢地说着，就好像老人是朝廷钦差正在审讯他，他得申诉。
　　“我知道，我相信你。你先吃饭吧。”老人说。
　　“你还在骗我。既然要杀我，要把我交给官府，就利索点。既然要死，就不用吃饭，吃了就是浪费粮食，浪费粮食要遭雷劈。”
　　“你既然不怕死，就把饭吃了吧。我们不缺这点东西。我们祖宗说，人要死的时候，必须得吃饭，得吃饱吃好。死也要当一个饱死鬼，免得死了去要饭，去地府丢面子。”老人不快不慢地说。
　　“好！有酒吗？”学俭问道，他做好了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