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预感

　　阳子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明信片，微笑着，然后驾着车向郊外那一片森林使去，对于他的家，他和肖冉都很满意，坐落在森林深处，一片明镜似的湖泊边。屋外种着一片梧桐树和红枫树，还有围绕着屋子的向日葵。
　　远远的看见在一片漆黑里，从自家窗户冒出来的一束束白光，他心里忽然一暖，是啊，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
　　阳子推门走进屋子，迎面只见一个从屋顶垂下的恐龙蛋似的东西，用竹篾编制而成，悬在空中，从那恐龙蛋的空隙里垂下肖冉的一头红发，看起来有些滑稽，如同长了无数细长的脚的恐龙蛋在太空飘移。肖冉将遮挡在玻璃墙上的帘子都拉了下来，此刻苍穹就在那恐龙蛋的上方，一片深蓝，没有一颗星，屋外的梧桐树和红枫树如同从地狱来的鬼魅，在屋外虎视眈眈地盯着屋内。
　　阳子从贴着墙的楼梯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每上一层台阶，他心里的温度就上升一个高度。今夜，这屋里的灯，是为他而留的吗？和肖冉在一个屋子里生活的这几年，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习惯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其实，肖冉没什么不好，只是自己的心脏不是为她而跳动。
　　阳子给自己淋了一个冷水澡，然后一头载到在床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屋外，从他的视线看去，刚好可以看见湖泊的全貌，那面湖不大，湖边睡着几只野鸭，在树影里，轻柔的涟漪在慢慢的游荡。
　　“睡吧！”我躺在阳子的身边，附耳对他说道。可是，他什么也听不到。
　　终于，阳子睡了，在寂静里，传来他均匀的呼吸，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脸，他眉头微皱，眼角出现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嘴唇紧抿，从屋外湖面反射而来的微光铺满了他的脸。我很想拿起速写本，记住这个画面，可是，放在桌上的画笔，我怎么也拿不起。
　　我坐在床边，依靠着墙，侧目，便可以看见阳子的脸。我看着窗外，一片柔软的银幕，如同浮在绿茵草地上，慢慢地向四周蔓延。天空在视线的尽头，和树影连成一片，那树，那湖泊，似乎只是贴在天空上的剪影。
　　我想起那天，阳子和我讲叙的故事，在他没有指名道姓之前，我已经明白，那故事里的人在他生命里的位置。只是想想，觉得命运有些可笑，上一代人的故事，又在我们身上延续，就好像一个结，怎么也绕不开，也不知道该如何解。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那天，阳子失魂落魄地来找我，忽然说。
　　“好！”我拎着一瓶红酒坐在他身边。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阳子刚刚点亮的脸庞忽然又暗淡下来说。
　　“没事，说你知道的，说你想起来的，我来慢慢组合！”我在高脚杯里倒了三分之一的红酒，那是喝香槟的酒杯，我在慌乱中拿错了，我知道，阳子肯定不会在意。我坐在阳子右边四十五度角的地方，用侧脸对着他，手掌压着杯脚，在地板上画着圆圈。
　　“好！”阳子正对着下午的阳光，低垂着脑袋，修长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满满一玻璃杯白开水就放在他手边，他的视线在我的脚尖，开始讲述他要告诉我的故事：
　　在一个平常的下午，荷在她和麦子一起选址、设计、装修的工作室里，看着对面墙上，她和麦子装修完成那天在墙壁上的落款，两个人交叠的手印发呆。在工作室完成后没过一个星期，麦子离开了，她说她回丹麦一趟，他的祖父病危。因为涉及家族继承的问题，可能要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她从没问过麦子的家族，以为只是和她一样，有一对普通的父母，过着普通的生活而已，她没有问太多，将麦子送到了机场。那天，麦子久久地拥抱着她，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她的脖子滑落了下来。她不明白，只是分开一段时间而已，麦子何至于如此。
　　荷目送着麦子消失在通道的尽头，麦子站在那里，满含眼泪向她道别。她微笑着对她口语：“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麦子用力地点头，荷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一别竟然是永别，再也没有再见。她说她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和麦子好好道别，因为她没有想到，一切会来的那样突然，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麦子走的前一晚满脸歉意地对她说：“荷，真是抱歉，下个月你的生日，我不能陪你过了，明年，我一定陪你，和你吹灭25岁生日的蜡烛，好吗？到时，我给你加倍地补回来！”
　　“不行！我不要你加倍，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荷说。
　　“你先说是什么承诺，因为我能力有限，我怕你要的承诺我办不到，让你失望！”麦子站在床边，弯身趴在床上，满眼认真地盯着荷。
　　“下次见再说！”坐在床上给麦子整理衣物的荷低垂着脑袋说。
　　“不要嘛？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会一直心里不安，会一直猜想你想要的是什么承诺！”麦子嘟着嘴，摇头说。
　　“但是，我现在也没有想好，想要什么承诺！”荷吐吐舌头看着麦子。
　　麦子有种受骗的感觉，如同猛虎一样向荷扑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将刚刚整理好的衣物弄得如同千军万马扫过一般，散落了一地。荷长得清瘦小巧，如同广袤的湖面突然冒出来的一枝野荷。荷说麦子长得高大结实，脸上嵌着一双天使的眼睛，看着她有种山雨后清风拂面的感觉，荷说，麦子就像是旷野里，那地平线上孤独矗立置入云霄的大树，树下站着一只麋鹿，灵动的双眼警惕地看着旷野。
　　那天下午，距离荷的生日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可是麦子依旧音讯全无，麦子离开后，前几天，她们还一直保持着通讯，可是没过几天她就再也联系不上麦子了。那时，她才发现，自己对麦子的了解，仅仅只限于知道麦子来自丹麦，喜欢田野里的麦子，而且麦子也不是她的本名，她在学校是交换生，平常不怎么上课，经常溜出课堂，背着包四处闲逛，没有人知道她的详细信息，她是她唯一走得近的朋友。她强忍着痛苦，在同学间搜索她的信息，大多数人回答她就只有：“你说的是艺术系的那位丹麦女生？不知道，和她不是很熟！”
　　就在荷沉浸在担心害怕的各种想象中，整日愁眉苦脸的时候，意外的收到麦子的信息！
　　“荷，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回到你身边的，以后可能不能经常和你联系了，不要担心我，我很好，好好照顾你自己，等我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荷连忙发短信过去，却没有回信，她打电话过去，已经关机，不再服务区！
　　荷带着无限的疑惑焦急不安等着麦子回来，结果那天下午，却等来了一个在襁褓里的小男孩，她一看就惊呆了，因为那双眼眼睛，她太熟悉了。
　　“麦子呢？”她问抱着小男孩儿的高大黑影儿说。
　　大黑影儿眼里闪烁着泪光，迟疑地说道：“小姐，你先坐下，别太激动。很不幸，她上个星期和她的丈夫一起去世了，医生及时给她进行了破腹产，不幸中的万幸，婴儿很健康，很好！”
　　荷的脑袋里一片漆黑，如同夜空的旷野里，烟火呼啸着飞上高空，然后猛然绽放，落下冷却的雨。麦子有了孩子，有了丈夫，然后她和她的丈夫在同一天去世了，现在他们的孩子就在他面前，这一切是多么的荒谬，多么的难以置信。
　　“不，先生，你一定是弄错了，麦子怎么会有丈夫，怎么会结婚，怎么会有小孩，怎么会死？”荷看着那个衣装革履的黑人，眼泪不住地喷涌出来。她忘了震惊，忘了伤心，忘了愤怒，忘了很多事，只是一个声音如同万千箭镞向她的心脏飞去：“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她怎么会死呢？”
　　“小姐，你先别激动，小孩子还在这里呢？他还没到这个世界，就已经失去了父母，你还忍心，让他那天使一样的眼睛刚睁开就看见你的眼泪吗？”
　　“孩子！”荷盯着那个孩子，死死的，觉得可笑，觉的太荒谬。“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她叫着。
　　“我只是一个执法人员，因为对孩子的同情才留在这里，我不知道你和菲利普•朱丽安•玛丽亚小姐是什么关系，但是她既然能够以放弃家族姓氏和财产为条件换得你对孩子的抚养权利，我想，她一定很信任你，相信你可以照顾好她的孩子！这里还有她写给你的信，我想这也许对你有帮助！”荷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执法人员，他乌黑透亮的脸上，闪烁着一双温厚而充满同情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人，他想起了汤姆叔叔的小屋里的汤姆，她向来对黑人有一股说不出的好感。
　　“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这样，你今天下午给我带来这一连串的信息，我太难以接受了！”
　　“没关系，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我能明白。”
　　“谢谢！”
　　“欧，不客气，不好意思，我忘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朱丽安的律师阿尔曼•哈曼达，负责朱丽安的遗产和遗书的问题！我这里待会儿还需要你签一些文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有些不礼貌，但是朱丽安在丹麦那边还有一堆事情等着要处理，我急着赶回去，所以请你原谅。”
　　“我能理解，我叫荷！”荷伸出手握住阿尔曼伸过来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