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我从哪里来
作品名称:爸爸不在的日子里 作者:徐连 发布时间:2015-07-10 15:14:08 字数:4251
“她要离开这里?”翻文件的手停了下来,邱永峥终于抬头看何莉,“为什么?”
“这个你无需知道。”何莉咄咄逼人,“我只想你告诉我,她现在的状况,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默认了。”何莉叹了口气,“看来我是猜对了。”
“她为什么要离开,去哪里?”邱永峥抓住何莉的胳膊,忙又松开,道歉。
“她生病了,需要治疗。”
“什么病?”
“心病。”何莉说,“她病了太久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她老公,她决定继续他未完成他的事业。她去教书,玩命一样的教书,后来一站到讲台上她就心悸,她太想把孩子们教好了,只要有一点点问题,她就觉得自己没做好,强迫自己去做……”
“难怪她不愿意带班。”邱永峥喃喃自语,站起来,点燃烟吸了两口,两股浓浓的烟雾从他的鼻孔里冒出来,在他的脸上散开来。
看邱永峥表情,还有王子昀那天说什么“做错事了”,何莉想,应该是王子昀对邱永峥动了感情,又觉得对不住严小山,一味谴责自己,内心极度矛盾,才那样的吧。
“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能带她走出阴影,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邱永峥没有想到过自己还会对女人动感情,在兰蓝出事后,他就对自己失望了,出于责任,出于道义,才坚持了这么些年。兰蓝去后,王子昀走入他的生活,不知不觉的被她吸引,不知不觉地想要去关心她、照顾她,可是她都拒之千里。要不是篮球赛上王子昀受伤,他也以为,两人就此止步。可是,在他和王子昀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可以认定,王子昀对自己也是有感情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总是怯懦地往后退。但是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男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对她负责任。
就在邱永峥决定要和王子昀谈谈的时候,副校长跑来告诉他,老城区的那座学校就是王子昀筹资修建的。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先是大闹家长会让学校招生率狂降,让杨潇和周美萱感情产生隔阂,再后来是苏蓝走后又假惺惺地装做了解他、关心他,欲拒还迎地施以美人计,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破坏学校吗?
邱永峥原本以为就这样结束,所以当王子昀把辞职信放在他桌上时,他看也没看,直接让助手去给她办了手续。可是现在,听何莉这样说,她是因为一直沉浸在失去挚爱而必须疗养时,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吃味。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走向,就像一台电脑,当病毒入侵的那刻,没有及时扼杀掉,在那之后的一切努力也就都是徒劳的了。
邱永峥嗓子突然哑了,问:“怎么样治疗?结果会怎么样?”
何莉说:“也许会忘记一些事情,包括你、我,甚至她的儿子……”
“明明不是她的孩子。”
邱永峥的话让何莉竖起了眉毛,她走到邱永峥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邱永峥没有躲闪,没有慌张,他的眼睛是一鸿深不见底的深潭,何莉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伟岸、坚毅、固执、冷酷的男人眼睛里,会荡漾着一丝如水草般柔软的温柔。
何莉转移开自己的视线,语气也放缓了,问:“你怎么知道的?除了我们几个好朋友,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还是……是她告诉你的?”
邱永峥的思绪飘得很远,他回想起那个疯狂的夜晚,她在他身上留下的亲吻、眼泪,还有一道道抓痕,而她的口中却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许久,邱永峥说:“因为,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何莉当然知道明明的身世,因为是是她陪着王子昀去接的明明。
严小山去后,经过康复治疗,王子昀勉强能生活自理了。几经辗转,凭借记忆来到西山村,来到严小山一家三口的坟墓前。才不过一年多,那些坟上已经野草丛生,荒凉无比。王子昀鼻子一酸,眼泪就再也止不住的哗哗啦啦地往下砸。她用手去拔那些草,手上被割破了好多口子,何莉忙拉住她。
美莲爹来了,说:“闺女,可盼你来了!”
王子昀抹掉眼泪强装笑颜说:“大伯,你还好吗?”
“不行了,活不了几天了,不过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美莲爹带着她们来到阿四家,美莲正弯腰驼背地蹲在河边洗衣服,一边的背篓里放着个婴儿,孩子睡得正熟。王子昀和何莉的出现并没有带给美莲多大的欢喜,她依旧洗着衣服。何莉走到美莲背后,见她挽起的受臂上满是伤痕,新旧不一。她拉起美莲,轻轻撩起她的衣服,背上也满是伤痕。
“他怎么能这么对你?”何莉说,“简直是个禽兽!”
美莲不吭声,站起来进屋搬了凳子来让他们坐,面色如常,神情呆滞,可是一听见小孩哭声,眼睛马上亮了起来,奔出去抱他。小孩到了美莲的怀抱里还是不地哭泣,还“妈妈”“妈妈”地叫着,直叫得人心里发酸。
“也怪不得阿四,这娃不是他的,是小山子的。”美莲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是我和小山子他妈想的法儿。我们早知道他那病是好不了了,可是不能让严家断了香火哇,所以我们就想了个办法。闺女啊,你别怪小山子……”
“这事我知道,小山跟我说了。”王子昀颤抖着手从美莲手里接过孩子,奇怪的是孩子一到王子昀手里就停止了哭闹,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王子昀,看得王子昀心里像流血一样,这孩子和她有缘分。
严小山住院时,一个下午,探病的人都走了,病房里就严小山和王子昀两个人。严小山说:“子昀,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我阿妈前两天告诉我,美莲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他们给我下了药,只是想留个香火。农村人的想法,你可能没法理解,可是,我也不能怪他们,美莲,我对不起她。子昀,我也对不起你,虽然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但终究还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不怪你,那天,你妈跟你说的时候,我在外面听见了。”王子昀笑着,眼泪没停,“你知道吗?我有多想给你生个孩子,不,要生两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们可以在郊区,盖一个小洋房,房子前留一块地,种花,种菜,看日升月落……”
“会有那么一天的,会有人陪着你的……子昀,求你一件事。”
“你说。”
“帮美莲把孩子养大吧,在山里,就阿四那样,没办法让孩子成才的。以后,你看到孩子,就当看到我一样。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是……”
“我答应你。”王子昀趴在严小山胸前,内心郑重起誓。所以,她一康复,就来找美莲了。
美莲说:“早上六点三十五分生的,落地时也不哭,反而睁着眼睛对着人笑,还是接生婆在他的小屁股上狠心拍了两下,他才大声哭起来。不像小娃的哭,像在哭他爹一样,哭了一天,谁抱都没用,我想他肯定也知道他爹不在了……”
何莉问:“他叫什么名字?”
“明明,小山哥给取的。”
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孩子,他有孩子了。王子昀心里就只有这么个念头。
“王姐姐,你怪我吗?”美莲看着王子昀忽喜忽恼的神情,有些担忧起来。
王子昀看着孩子说:“不,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感谢你还来不及,美莲,你顶着那么大的压力生下这孩子,你才是那个最爱他的女人,我要感谢你为他留下这点血脉。不过,你们不能再在这里过下去了,跟我走,离开这里。”
何莉说:“对,一定要离开着鬼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美莲摇摇头说:“王姐姐,何姐姐,谢谢你们,今天你们来了,我只求你们一件事,把孩子带走,抚养成人,像小山哥一样有出息,我就是死了也有脸去见小山哥了。”
“美莲,跟我走吧,我不能让你再这样下去了,孩子也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
美莲阿爹也说:“美莲,走吧,离开这里。”
王子昀看美莲家家徒四壁,拉着美莲就要往外走,美莲却愣着不动,她心里压根就没想过会有走出这里的一天。
一个男人扛着锄头撞进屋里来,是阿四,他见美莲站着没干活,扯下皮带就要甩过去,王子昀抱着孩子窜过去挡在美莲面前,说:“不准打她!”
阿四这才看见屋里还有别人,他认得是王子昀,一看见她,他就软化下来,她还是那样好看!阿四一时间忘记要说什么话了,扬着皮带的手停在了空中。
王子昀说:“我要带美莲走!”
“什么?带她走!不行!她是我的老婆!”阿四大叫起来,他这一叫,路过的村民都围到他家外面来了。
何莉抢过皮带扔在地上说:“你还知道他是你老婆?你们看看美莲的手臂上,有这么毒打自己老婆的男人吗?有吗?你们大家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吧!”
村民指指点点,开始有人说阿四不对了。何莉说:“你不讲道理,我们去告你,让你吃牢饭!”阿四却理直气壮地说:“你告我,告我啥?她是我老婆,她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管得着!你去问问,有哪个男人管不了他老婆的?!”
他这一说,男人们便各自揪着自己的女人站一边去了,他们是喜欢看热闹,可不能因为看热闹而让自己在老婆面前失了威风。何莉气得头发都要冒烟了,转瞬桌上拿起一把菜刀,架在阿四的脖子上说:“你这个野蛮人!要在城里,我早让你去蹲十年八年的大牢了!今天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们一定要带她走!”
阿四急得大叫救命,何莉这一举动,立即惹来了村民的怒火,像一年多前那样,他们转眼就从家里拿来了家伙,把四人团团围住。美莲急了,跪下抱住王子昀的腿说:“王姐姐,我求你了,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我生是他的人,死了也是他的鬼。”
阿四得意地说:“听见了吧?不是我不要她走,是她自己赖着不走的!”
“美莲!”王子昀拽着她不放,孩子已经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我求你了,你快走吧!你把他养大,我死也值得了!”
王子昀看着美莲,24岁的小女人,却老得像42岁的中年妇女都不如。菜刀架在阿四的脖子上,他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对何莉说:“你快放下这东西,你们马上走,我们不找你们的麻烦,你们马上走,我们说话算数!”
“王姐姐!何姐姐,你们快走吧!”美莲跌坐在地上,不去看孩子,“等孩子长大以后再告诉他。”
“美莲,你就舍得孩子吗?”王子昀说,“孩子没有妈妈,会多可怜,你知道吗?”
“以后,你就是孩子的妈妈,求你了,快走吧!”
美莲爹拉着王子昀往外走,王子昀抱着孩子,泪洒一路地离开村子。走到山腰,回头望去,就只看见滔滔的洪水,像之前她见过的一样,仿佛就在昨天。
王子昀和何莉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她们的到来,让美莲了却了心愿,在挨了阿四又一顿毒打以后,她爬到那口老水井边,一头栽了下去……
何莉告诉我说妈妈病了,我不能再叫她‘妈妈’,只能叫她‘姑姑’,为了妈妈能早日康复,我开始改口叫“姑姑”,一叫就叫了十来年。在我大学毕业那天,何莉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我的生母另有其人,可是我知道,妈妈给了我比生母更大的恩德——养育之恩。我回到父亲的老家,看到了长满荒草的坟茔,我也知道了,我的生日,就是父亲的忌日,难怪每年我生日的时候,妈妈都只给我买好生日礼物,然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都不出来。我也不再叫王子昀“妈妈”,我叫她“姑姑”,虽然嘴上这样叫她,但是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