蹒跚篇3、4
作品名称:诗酒年华 作者:吴润涛 发布时间:2015-07-10 11:08:37 字数:4758
三
因为今天晚上是他们集体学习的日子,钟可早上出来时,就告诉了父母并带了书和本。他们一起从县城直接到了易豪家。他们像学生上课一样自觉,并自喻这是“延安抗大”。
可今天晚上,亦波却迟到了。来了之后,又一直蔫蔫的不说话。本来今天他也要去县城的,但因为没找到代课的老师,就没去成,钟可想肯定是因没去县城在闹情绪。但大家向他说了去县城的情况,并把借来的书拿给他看后,他还是高兴不起来。直到学习结束,他都一直沉默寡言。
这确实不符合亦波的性格和做派。在大家的再三追问下,他才从挎包里掏出一大把信封,扔给大家:“你们去看!”
打开来一看,一律都是退稿函。这下大家才明白,亦波是为退稿而生气。易豪说:“你成天的大将风度,原来也是个小肚鸡肠,经不起挫折。人家有的作家在成名前,稿子一麻袋一麻袋的当废纸卖。你这才有多一点点。想想那天你的豪情,鼓起勇气往前走吧!”韶民接着说:“你把我们鼓动起来了,自己却在当软蛋。真不够意思。”钟可看了几份稿件,指着稿件说:“你在发稿前,应该让大家看看,提些修改意见。个人的自我陶醉往往是靠不住的。让别人换个角度点拨一下,你马上就会有许多新想法。如果你那样做了,现在说不准有的早见报了。”
这就是有真挚朋友的好处,几句掏心窝的话一说,就把亦波的情绪给扭转过来了。试想人的一生,如果没有几个真朋友,简直无法想象怎样着活下去。真朋友就像好同志、亲兄弟、亲姐妹一样,是一种缘分。缘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遇到了就要十分的珍惜。需要用真诚去浇灌,用信任去维护,用高尚去升华,用责任去延续。
亦波的情绪一好,马上就活跃起来。他挥着手臂说:“我老乔决不当软蛋。一定要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好汉。大家先别急着走,我给你们讲个真实的故事。我先把主要人物简介一下。第三生产队长李大华、地主家寡妇黄梅英、半吊子光棍张四娃、李大华的儿子李小江、支部书记王银海。下面就开讲。”
亦波接着说:“李大华四十多岁,庄稼活是行家里手。为人做事很公道正派,当了多年生产队长。前年老婆不幸去世,他与儿子相依为命,凑和着过。黄梅英解放前被老地主强娶为妻,老地主比她大二十几岁,她今年也就是四十左右。去年老地主呜呼哀哉,成了寡妇。自从黄梅英守寡后,半吊子张四娃不仅成天敲人家的门,还时时跟踪,总想找机会沾人家的便宜。有一天中午,他看见梅英出村去了地里,便尾随而去。他看见女人进了一个过去看瓜人住的土窑洞。自己就拐到窑洞后面,从一个小缝中往里望去。竟是队长与那女人在幽会,一般人是不待见这种事的。半吊子不是一般人,沾不到便宜也要大饱眼福。他从头看到尾,连他都忍不住叫喊起来。当然也把一对野鸳鸯吓跑了。半吊子事后,逢人便学说看到的详细经过。怎样拥抱、怎样接吻、怎样互相脱衣服、怎样站着把女人抱起来、怎样又把女人放平、怎样动作、怎样相互称呼、怎样喊叫、女人的奶子那样的挺、大腿那样的白、队长那样的有劲等等、等等。搞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当作笑话说。最可气的是,半吊子竟给大华的儿子小江也说了。小江今年十三岁,还不懂人事,可也知道不是件光彩事。开始不相信,大骂半吊子下流。半吊子指天发誓‘没有半句假话’,并说到时候带他一起去看。大前天黑夜,半吊子搬上梯子,带着小江,翻墙进了寡妇院。也怪大华与那女人太大意,点着灯在那里做爱。他们隔着玻璃就看得一清二楚。小江气得要砸窗,被半吊子挡住。他们悄悄打开院门,又在外面把门锁上。半吊子让小江去向书记报告,说这是阶级斗争的大事,不能讲情面。待小江走了后,这家伙又翻墙过去继续看人家的热闹。再说书记听了小江的报告,问清原委,心里直骂半吊子作孽。书记总还是老道,拖延了很长时间才去。虽无伤大雅,但奸情还是败露了。大队不能不做处理。现在的事态是:大华宁愿不当队长,也要与寡妇结婚。那女人则是只要不影响大华,她宁可一辈子不嫁人。小江后来被大人说的开了窍,知道自己是上了半吊子的当。后悔得喝了老鼠药,多亏发现及时才没丢小命。书记王银海,人称智多星。遇到这种桃花案,也没了好主意。这几天正为此犯愁呢!”
亦波讲得简练,大家听得专注。故事讲完了,大家还在沉默。钟可心想:如果去掉阶级观点,这是一个值得肯定的凄美的爱情故事。但是一牵扯到地主的小老婆,就复杂了。阶级斗争那根弦,现在谁敢去乱碰?
亦波接着又说:“大家从我的叙述中,可以看出我是同情大华和梅英的。但我们能不能以此为引子,逆向思维,构思一篇反映农村阶级斗争的小说呢?如果大家同意,今晚不妨在一起凑凑,拉出个提纲来。”
伟人们,还有许多不是很伟的人们,都充分肯定过青年人最肯学习、最少保守思想,这是非常对的。但人们往往忽略了青年人的不稳定性。他们最容易追风,最愿意受形势的左右,常常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这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固定的世界观,阅历不深,看问题还浅薄幼稚。一些人就是利用这一点,而把青年人捧上了天,最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钟可他们几个就是这样,刚刚还在沉默中赞美,在同情中沉默。现在又受亦波的感染,为了实现自己的文学梦想,就十分投入地进行着演绎构思。
他们经过反复比较和热烈争论,最后确定小说的题目是:《水乡村的早晨》。主要人物有:大队老贫协主任、女政治队长、男基干民兵、女共青团员、本质很好但被拉下了水的生产队长、人称二队长的上中农社员、半吊子懒汉、被争取过来的地主儿子、地主的小老婆、假善人老地主等。故事梗概是:本来很能干的一个生产队长,由于放松了阶级警惕,不依靠贫下中农,被一伙落后的势力所包围。成天在酒肉朋友中间厮混。老地主见缝插针,以美色作诱饵,把他拉下水。女政治队长针锋相对,进行批评帮助,并不奏效。只能依靠组织和群众的力量,与其斗争。老地主想假借生产队长的手,害死队里的耕牛。他把毒药放到米汤里,让生产队长提着。在这关键的时刻,老贫协主任敲响了多日不响的大钟。社员们都涌上前来。生产队长不知何事也慌忙跑来。这时,公社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把米汤罐夺过来,进行化验后,证明里面有毒。生产队长这才幡然悔悟。最后揪出了假善人老地主。中间还穿插了俩对男女青年的爱情纠葛。
题目、主要人物和故事梗概确定之后,大家一致推举钟可执笔起草初稿。钟可也乐意这样的安排。
不知不觉中,他们又迎来了新的一轮红日朝阳。大家都觉得这一天一夜过得真快。钟可尤其觉得有意思、有收获。
四
可以说,自打中秋节过后,钟可遇到的都是高兴事儿。中秋之夜的风波,使他与父母的感情发生了质的飞跃。尤其是对继母,比亲生母亲还亲。他把贤惠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了继母。继母听了后是既喜又愁,喜的是贤惠这么看重她,愁的是家寒配不上人家。何况干女儿又不是儿媳妇,只能解解眼馋而已。
中秋节后不久,贤惠果真来了。说是认干妈的,进了门却既叫爹又叫妈,还给每个人都带有礼物。坐下不久,又要磕头行礼。说是她妈临走时特意嘱咐的,父母和钟可硬挡住才算了事。钟可全家忙碌,可着劲地做了一顿好饭,招待贤惠。
吃过饭,一家人坐着说话,贤惠特意谈了不要急于给钟可找对象的事。说钟可人小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现在千万不能分他的心,要让他好好学习和锻炼提高。父母虽然心里明白,贤惠再也不可能成为他家的儿媳妇,但对贤惠关心钟可的话,还是认真听的。继母只是觉得自个儿负担太重,想早有个帮手。贤惠当即表示:“我妈清闲些,以后就让我妈管钟可的穿戴。反正钟可是我的弟弟,也算我妈的儿子嘛!”
对钟可继母来说,不管怎样,认这么个漂亮的姑娘做干女儿,都是件非常高兴和体面的事。她是想越大方越装人越好,却无奈手头缺钱,装不起这个门面。只能在箱子底去找,总算找到一块存放多年,总舍不得用的衣料,觉得凑乎着还能拿出手。贤惠临走时,继母拿着强给她装到挎包里。为此她心里老觉得愧疚得很。
钟可入了团,并当上副书记;又跟着易豪他们去了趟县城,见到了勤天老师。回来后,心情开朗,有说有笑,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晚上,他都在潜心写稿子。他把大家拉的故事梗概,重新理了一遍。对每个人物的发展、每个情节的安排,以至每个细节的描写都做了通盘考虑。脑子里已经形成一个详细的写作提纲。然后,他开始动笔。为了防止困倦,他找了一盒清凉油放在桌边。还特意把父亲的旱烟袋拿来,如果实在困得不行,就抽上一口,提提神。一动开笔,他就想一气呵成。但到了下半夜,他脑子一边兴奋得想继续写,一边却困得想睡觉。抹清凉油已经不再起作用,他就试着抽了一口烟。结果呛得他咳嗽了好半天,好在困劲被赶跑了。他就这么整整坚持了三个夜晚,写完了初稿。他望着写过的稿纸,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改着。直到他觉得完全满意了,才整整齐齐地复写了三份。
钟可躺在炕上,想美美睡一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仍然处于极度的兴奋状态中。小说中的那些人物跑出来要与他对话,许多他认为精彩的描写片段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劝亦波不要自我陶醉,自己却不由得也自我陶醉起来。而且是不招即来,挥之不去,不能自制。他想,也许是真写得不错。他终于自觉地有意识地陶醉起来。
钟可正在炕上辗转着、陶醉着、迷糊着,贤惠推门进来了。她一进门就喊:“你还打算睡到几时?快起来吃中午饭!”原来她已经来了有一会儿,在那边屋里,一面与干妈说话,一面帮着一起做饭。看着做得差不多了,这才过来与钟可说话。钟可本来没睡着,却一门心思在想自己的作品,压根就没听到外面的动静。见贤惠进来,急忙起来下了炕,招呼贤惠坐下。
贤惠告诉他:“公社团委书记已经调走了。秦书记是党委副书记,现在兼任团委书记。我被借调到公社任团委副书记。今天我就是从公社来的。”
这对钟可来说,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天大喜事。他听了非常高兴,好像是自己要去公社当干部一样。他这时才发现,贤惠的装束已经变了。不再穿花颜色的衣服,而是一身深兰色的套装。显得既大方又庄重,把脸衬托得越发白嫩漂亮。
可是贤惠的神情,并不怎么喜悦高兴。一说到这个话题,情绪显得乱乱的,声音总是软软的,连语气也是烦烦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钟可不解其中原因,就用眼睛询问答案。贤惠只好接着说:“我刚当大队团支部书记,工作还没怎么开展,现在就又到公社当团委副书记,你不觉得有点太快吗?不正常吗?我倒觉得易豪去更合适些。可秦书记说,要重点培养女干部。谁不想进步得快一些?可我有这个能力吗?能胜任吗?别人服我吗?我怎么努力才能干好呀?我真想再找秦书记谈谈,把这个职务辞掉,你说可以吗?你得帮我拿个主意!”
钟可心想:人啊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说别人,头头是道;帮别人,从容不迫。贤惠这么聪明要强,事情轮到自己头上,却慌了手脚,失了主意。有时是事中迷,旁观者清。有时却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担子不在谁肩上,谁没有负担。看来贤惠不是事中迷,她很清醒。我要帮她,就要设身处地站在她的角度去考虑分析。
钟可沉默了一小会,才缓缓地说:“我觉得主要考虑两点。首先这件事是不是正常?这是你的一块心病。秦书记说的话,按说是代表组织的,这种事又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你不必怀疑,应该相信。再说你并没有找过任何人说想去公社,心里坦荡,问心无愧。所以,应该说是正常的;第二是如何努力去胜任、去干好。你现在心里也许没数,没把握。但我相信,凭你的人品和聪明,再加上比别人更多的投入和付出,还有易豪我们几个帮助。你肯定会很快进入角色的,一定能胜任干好的。你绝不能胆怯。就像你鼓励我的那样,把自己的勇气鼓起来!”
贤惠见钟可说的合情入理,头头是道,也就释然了许多。她也清楚,就是这么两个问题在心里困扰着自己。再说现在都已经去了,也不能轻易地就打退堂鼓,只有硬着头皮先干着再说。就像钟可说得那样,没准真能干好呢!于是,又兴致勃勃地问起朝阳社活动的情况来。这下正对了钟可的脾气,就滔滔不绝地对贤惠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