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夜的人

　　呼啸的风仍旧划过耳边，她转首望去，望进了一双温和的眼神中。她唇瓣微动，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只可惜越发无力的身子连这个小动作都做不了。她的鼻息越发虚了，几乎已经探不到呼吸。
　　冰冷自她身体中向外延伸，血液不断浸染她素色的衣料，连她的意识都越发虚空。崖壁在眼前不断往上飞驰，而他们却不住地往下坠，两人的体温都趋于冰冷。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陷入黑暗前的错觉。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往上移动，速度虽然不快，但却真的是在动。她欲要看清楚情况，但黑暗却无情地卷席她。
　　不知过了多久，无垠的黑色渐渐透进丝丝光亮，她徐徐睁开双眸——镂花窗棂打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空隙，迎进清风，飞扬了素色的绣花床帏。隔着屏风中绢白轻薄的纹着百鸟归巢图的纱布，她看到五个大步外的八仙桌上趴着一团模糊的身影。
　　一室奢华与温暖令她仿若置身梦中，然而身体的剧痛在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她没有半分血色的唇瓣轻扬，黑白分明的眸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她尝试挪动身子，不料撕裂般的疼痛，立刻令尚在迷蒙中的她意识清醒了过来，她不禁咬唇蹙眉，却没有因为疼痛而呼喊出来。
　　雕花的门嘎嘎的一声推开了，她下意识抬眸看去，透过被风拂开床帏的缝隙，她只能看到一双黑靴以及随着脚步而微动的水蓝色袍裾。她下意识觉得，来者并非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人。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虽然是透着素色床帏有些不真实，但仍然可以看出大概模样，果真是一张陌生的俊脸。与那人的如玉般温润的脸回异的白皙俊俏的脸含着人畜无害的亲切笑容，只是那抹笑意却不曾到达深邃的眸底。
　　他乌发高束成发髻，其余发丝任意垂落在水蓝色外袍上，颜色略深的修长手指轻握一柄折扇。以折扇拨开床帏探探头进来，他看似怡然的姿态，却令她感觉到不寻常的敌意。
　　她眼睫轻垂，敛去眼底的眸光，状似没有注意到此人一般。那人探头审视了她一下，依旧站立在床边，既不坐下亦不离开，反倒是转头轻唤了声：“臻儿......”他略带沙哑的声，甚是好听却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那抹伏趴桌上的身影动了动，然后坐直了身子，在看到那人时，稚嫩的脸上布上了敬畏之色。唇瓣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那人抬了抬折扇阻止了。“你出去替姑娘请大夫过来一趟。”
　　臻儿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她已经醒来了，朝她瞥来讶异的眼神后，点头，迅速退了出去。可见此人平日训练有素，待那人的消失于房中，并替带上门后，他才将视线移回她身上。
　　“姑娘既然醒了，何必装睡呢？”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她扬起睫毛，带着疲惫的眸色回视他。欲说话，却先轻咳了声，尔后以干哑声音回答：“若我要装睡，你又如何得知我已醒？”她轻扯唇瓣，“这是何处？”
　　那人轻笑了声，听在她耳中却格外刺耳。“在下听主子所言，姑娘曾经拼死相救，于是便将姑娘带回别庄疗养。”他眸中探究的意味不减。
　　几不可闻的轻哼自她鼻腔出来，“我想你们误会了。”说了些话，如今已经感觉顺多了。“我并非有意相救，只是恰巧路过，没想到却自引麻烦罢了。”她淡漠不带感情的话比霜雪还冷上几分。
　　“即便如此，在下仍要答谢姑娘救主之恩。若非姑娘无意中的插手，恐怕主子亦撑不到我们相救了。”
　　实在听不出他略带讽意的话语中到底藏着几分真意，她眉头轻蹙，冷冷勾唇：“不必了。我虽然无意中帮了你们，可你们亦救了我性命，一命抵一命，两不相干。”
　　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她却表现出无意再听的表情。
　　敲门声猝响，“墨青公子，大夫已经过来了。”外头传来臻儿清亮的声音。
　　他眉头微蹙，只能放弃方才未完的话题，“进来吧。”话毕，他移开了两步，让开门进来的臻儿将纱幔挂起。
　　鬓发皆白的大夫腰板微驼，爬满皱纹的脸颊依旧带着慈蔼的笑容，来到方才那人——墨青所站的地方。炯炯目光审视了她的脸色，随后满意地颌首，这才替她把脉。“姑娘身子底不错，受了这么重的伤势，都能这么快恢复到这个程度。”
　　疲惫地阖眼，不理会大夫的惊叹。任由他掀开被子，探看她的伤口，只是不小心触碰到伤口时，她还是不禁皱眉。
　　好一会儿之后，臻儿才领着大夫离开。但她很清楚墨青还是没走，于是睁眼，与他对视。“我说了，公子不必挂心那天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件事暂且搁下，目前姑娘还是安心休养为上。在下也就不打扰姑娘歇息了。”说着，墨青转身便要走，就在他踏出一脚之时，“你家公子，现今如何了？”他的身后追来云淡风轻地问话。
　　他顿了顿，才听到他低低的回应。“在下代主子谢谢姑娘的关心，主子伤势虽没有姑娘的重，但还是得在床上好生休养一段时日。”
　　随后一声轻细的关门声，将所有寂静都封在屋内了。她缓缓阖上眼，平静的表情上，看不出异样神色。
　　而墨青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举步迈向在不远处等候着的同伴，一迎上去，不必对方开口，他率先开口：“这小姑娘，不简单。”
　　双手抱胸的同伴浓眉轻挑，小麦色的刚毅脸庞上尽是不以为意之色，微微撇唇，道：“你才进去多久，这么快便探得到她的底细了？”纯男性的低沉声音里满是不相信。
　　墨青眉头轻蹙，不管不理对他语出嘲讽的同伴，径自举步往月门而去。待那人两个大步跟上，伴随在身边的时候，他才淡淡说道：“就是探不到，那才可疑。”话毕，他略偏头，睇着与他同步的人。“染云，你看她年岁多大？”
　　染云眉头蹙起，思索了一会儿，“约莫十五岁左右。”
　　“十五岁的小姑娘，能够将自己的心思藏得滴水不漏么？”他以折扇轻敲手掌心，沉吟，“接下来，咱们就看看她到底意欲何为。”幽深的黑眸闪着亮晶的睿智光芒。
　　“墨青，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主子。”染云并没有墨青那般的心思，心里头最记挂的仍旧是主子的安危。
　　墨青颌首，轻应了声。随即，他才缓缓道：“主子命令你调查黑衣人的来头，你查得如何了？”
　　“适才雁冬已经传讯回来了，我等下便要向主子禀报，届时你一道听吧。”染云刚毅的唇紧抿成一条线。
　　见状，墨青轻轻垂下眼睑，随即又扬眸对上染云，“其实你不必在意主子的伤，依照当时的情况，我想没有人会责备你的。再说，这原本就在主子的意料之中。”
　　“废话，难道无人责备，那便不是过错了？”染云反驳，还瞪了墨青一眼，仿佛觉得墨青这话深深地侮辱了他。“主子就在影卫的护卫底下被困受伤，影卫都是干什么吃的？”他两个大步，甩开身后缓步相随的墨青。
　　墨青无奈的摇头，翕动双唇，似乎想要唤住染云，最终仍旧放弃了。
　　他仍旧缓步前进，按理说染云步伐比他快，自然比他早到的。所以当他来到主子的房间门前，并不意外看到染云正在门外等候着他。
　　染云沉默不语，等待他向主子请示。“主子，属下有事禀报。”他微微掀唇，似笑非笑上前一步，恭敬道。
　　几乎是立刻的，屋里传出幽淡回应：“进来吧。”
　　两人相觑一眼，才推门一同进去.......
　　只见屋内的那人将部分丝柔浓黑的长发绾成高高发髻，其余的自然垂在脑后，将他温润如玉的脸庞毫不遮掩的露了出来。仍旧是那一袭素白锦袍，仅是这么静静地闲适的坐着品茗，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高雅的素质。
　　见两人进来，他淡淡地瞟了一眼，将青瓷杯放在几上。“染云，事情查得如何？”温和的嗓音不容忽视的威仪于屋内回响。
　　染云单膝跪下，头颅低垂，恭敬地禀报：“主子，据雁冬调查，淮阳王确是幕后黑手。如今主子伤重的消息已被淮阳王散布出去，造成人心惶然。”
　　闻言，座上之人双眸半阖，不语。良久，“墨青，你那里准备得如何？”表情没有异样，嗓音不见起伏的问道。
　　墨青一派潇洒自得地站在远处，闻得主子垂询，他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拱手恭敬回答：“属下已经暗中联络了上将军与莫王爷，他们都愿意协助主子。只待淮阳王出手，咱们就能来个瓮中捉鳖。”
　　轻应了声，“染云，你继续派人注意淮阳王的举动。还有，保护好太后安危。”待得染云的应答，他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染云在经过墨青身边时，向他投去一瞥，才开门而出。
　　“墨青，那位姑娘如何？”
　　“今日倒是醒来了，与她交谈数语，属下亦探不到她的心思。属下认为，需好好观察。”墨青蹙眉回道。
　　“嗯，既然如此，便让染云去调查她的底细。”座上之人眉头蹙起，“或许，过两日，等我亲自去会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