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段岚要写字，找不着笔。他跑到刘威末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在里面找到一支笔。时至今日，她和刘威末二人好多东西都你我不分了。不单单是办公用品，还包括私人物品，只要适用对象没有性别区分，一律公用。段岚有双鞋没地方放，不能放外面，老板娘看见要骂人。他想塞到刘威末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遭到强烈反对。段岚说“要么放你寝室。”刘威末无奈地掏出钥匙甩给段岚，一想不对又把钥匙抢回来，亲自送鞋上楼。段岚说“你寝室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最近段岚的面霜用光了，总不记得买，就把刘威末的“大宝”拿过来对付着用用。就这样两个人过着半共产主义的日子，遭殃的是无辜的物品，你拿过来他拿过去，到处乱放、经常找不着，还相互扯皮、推卸责任。刘威末说这就是大集体的弊端，为什么国企搞不好？就是这个道理，分工不明、责任不清嘛。段岚搞不懂刘威末在叨叨什么。国企哪不好了？上学的时候老师曾组织他们参观过一家国企。那气派那待遇大音希没法比。员工气质好好啊，明显要比私企高一个档次，车间干活的都跟知识分子似的。在那上班的人一定幸福死了。
　　刘威末回来了，手里捏了两张身份证。他把身份证丢到段岚面前，说：“你再帮忙买两张票，站票也行。”
　　“刘威末！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现在上网买票比买孩子都难，你不知道啊？”
　　“有你这么比喻的吗？买孩子犯法，买票是助人为乐、学雷锋，不是一回事。”
　　“少来你。你到处吹牛、充好人，受累的是我，我都快成你私人秘书了！”
　　“哪里，离小秘还远着呢。”
　　“刘威末，你居心不良，篡改别人的话！我说小秘了吗？”
　　“你没说，是我说的。行了、行了，你就别斤斤计较了。旧社会徒弟要给师傅做好多好多事呢。”
　　“你愿意你去旧社会，本姑娘不奉陪。”
　　“那个黑熊，笨得要命，连续三晚上跑车站排队买票都没买到。你把手头儿上的事先放放，上网看看，最好能帮他们买到票。”
　　“那要是买不着呢？”
　　“不成功便成仁。”
　　“你去死吧！”
　　刘威末过年回家的车票是段岚帮忙在网上买的，而且还是卧铺。尽管网上购票开通有几年了，刘威末也不是第一次在网上买票，但他还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还罕见的在办公室吼了两嗓子：“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哇。”网络时代真好，那种排队买票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他想拥抱段岚，怎奈男女授受不亲。段岚对刘威末的反常举动理解不了。不就回个家，要见老婆了吗？激动成那样，太夸张了吧？！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段岚的不理解是可以理解的。她没有出过远门儿，没有在火车上一坐甚至一站数十小时的痛苦体验。她也没有长时间、远距离离开过家，想家仅仅是个概念，不知道那是啥滋味。但是段岚算是领教了网上买票之难，平时没少在网上买票，怎么一到过年就紧张成这样了呢！能帮刘威末买到票，实属捡漏。车间一大堆人要她帮忙买票（都是刘威末揽的活儿），最后只侥幸买到数张临时加班车的票，其中还有站票。有几个买到票的家伙那表情也是段岚从未见过的，搞不清是要哭还是要笑！他们买了几包自认为是好的香烟要给刘威末表示感谢。刘威末说：“这破烟我抽不惯，拿走！”
　　刘威末把抽屉拉开、关上，拉开、关上，响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你能不能轻点！还让不让人干活儿啦？！”段岚表示不满。
　　“我的笔呢？怎么不见了？是不是你拿了？”
　　“谁拿你的笔了，我的还不见了呢！”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又找到了，不行啊！”
　　“奇怪，我的笔呢，又丢哪去了？早上还看见了啊。”
　　“你怎么不把人也丢了。”
　　“你想捡啊？”
　　“谁稀罕，踩死。”
　　“氧化车间要的那图，标了周长的，画好了吗？”刘威末放弃了找笔，转而问道。
　　“好了。”
　　“那赶快打出来。”
　　段岚没反应。刘威末走过去，发现图已打好，就在桌面儿上放着。
　　“我帮你送过去。”刘威末把图纸拿上。
　　“你要不高兴，我自己去。”
　　“别啊，你忙你的，我去我去。”说着，刘威末出去了。
　　段岚发觉刘威末最近就没个安静的时候，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打了强心针吧？段岚不知哪来一股醋意。
　　走廊里有人，段岚坐在那用眼尾余光就能看到。这很正常，技术部办公室紧挨着楼梯口，一天到晚不知有多少人从门前经过，因为总经理室在里面、财务部在里面，不二的公司中枢，造访的人当然不会少。当然技术部也非等闲部门，被光顾的频次甚至更高。这人先弯下腰窥视，然后就停留在技术部门口徘徊。段岚认出来是挤压车间一名青工，但不知道叫啥。她最恨这一点，农民工到底是农民工，有事你就大大方方敲门或干脆推门进来，干吗鬼鬼祟祟？！
　　“看什么看？进来！”段岚大喊一声，一来生气，二是声音小了外面的人隔着玻璃听不见。
　　青工推门进来。
　　“段、段……”看得出来，来人不知如何称呼段岚，是姐是妹还是喊名字？
　　“什么事？”
　　“刘工在吗？”
　　“你说呢？”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有事你跟我说，一样。”
　　“我、我……”
　　“我什么我，说啊你倒是！”
　　“我、我想请刘工吃个饭。”
　　“吃饭？干嘛请他吃饭？”
　　“也没啥事。”
　　“没事你请他？”
　　“下了班，我们在门口等他。麻烦你跟他说一声。”
　　“都谁啊？”
　　“就我们班的几个。”
　　“不请我？”
　　“请、请，你也来。”
　　“这还差不多。你叫啥？”
　　“贺洪涛。”
　　从刘威末的口中，段岚了解了贺洪涛要请客的原因。
　　事情发生在昨天。傍晚七点多钟，离交接班还有一段时间。一套新模具上机，挤压机压力已经上去。贺洪涛手持一把长钳守候在出料口旁边，严阵以待。不对呀，怎么还不出来？他刚要低头探望，忽然看见上方的警示牌，进而又想起年初上岗不久被人从背后揪起来的事。当时揪他衣领的正是刘威末，段岚也在场。还是别看了，或许真有危险。想到这里，贺洪涛站直了身体。突然，贺洪涛看见一个黑影从出料口飞出，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镇静下来后，贺洪涛跑过去一看，六米开外的锯切机保护罩被击穿。贺洪涛可能还不知道，这种情形在铝材厂屡见不鲜，属多发事故的一种。或设计不合理或温度不到或安装不到位，挤压模具承受不住来自挤压机的强大压力，被挤掉块或崩溃。飞出的模具碎块其威力堪比一发发射出去的子弹。不知多少人在事故中被打伤甚至丧命。好险！某种意义上讲，刘威末救了贺洪涛。
　　段岚听后大发感慨：“难怪人家要请你，救命恩人哪！本姑娘也跟着沾光了。”“你瞎掺合什么，有你什么事啊？”“人家也请我了啊！”“我跟他说了就找个大排档意思一下，他们八点才下班，天又这么冷你愿意啊？”“我不怕。”“你一个女人也不合适啊！”“你这叫性别歧视，再说了他们班也有女的啊。”“固执，你怎么好歹不分、油盐不进哪，我是为你好啊！好了，岚岚，要不改天我单独请你？”“哎嘛好肉麻，你说话可算数？末末。”“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摆平段岚，刘威末长舒一口气。他掏出手机，拨通。
　　“孟占军，晚饭少吃点晚上出去喝酒。不是我请客，你们车间一个小兄弟……”
　　“谁请啊？”刘威末正要说下去，被身后一个声音打断，老板娘漆亚贤进来了。“好了好了不说了，晚上见。”
　　“挤压车间的，贺洪涛请客。”刘威末笑笑，对漆亚贤说。
　　“正要为这事找你。下午开个现场会，挤压所有人都要去看。刘工你参加一下，讲讲。”
　　“行，没问题。”
　　“刘工，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预防措施？”
　　“有，在出料口装镜子。”
　　“能行吗？”
　　“好多厂都是这么做的。”
　　“那好，晚点我找人装。你一个大工程师，让小工人请客，好意思啊？算了，你们请客，钱我来出。”
　　“那太好了，都请谁啊？”
　　“你看着办，你说了算！”
　　“公司全体员工？”
　　漆亚贤笑了：“好啊，把大音希吃垮得了，我也省心了。”
　　“那漆总参加吗？”
　　“我出钱还不让我参加？”说完，漆亚贤走了。
　　“要不叫上小叶子还有杨秀去喝酒？”刘威末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段岚。
　　“毛病吧你？有她们什么事啊？”段岚表示不满。
　　“老段，现在事情复杂了知道吗？她要去。我把她们喊去是为了陪她！”刘威末所说的她和她们是指老板娘和小叶子和杨秀，段岚明白。
　　“难道本姑娘就不能陪她？”
　　“不是说好了你不去的吗？怎么又变卦了？”
　　“此一时彼一时，未必你们还吃大排档？”
　　“那肯定不会。”
　　“是啊。”
　　“可是，她很厉害、很能喝，我担心你陪不了她。”
　　“那她们就能陪了？”
　　“你是说小叶子和杨秀？杨秀我不知道，小叶子那可了不得，深不可测啊！”
　　“没那么夸张吧，我不信，我要跟她比比。”
　　“就你？别说你了，就是咱们技术部全体都上也不是她的对手，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行了，小刘，不为难你了，我是说着玩的，我才不去呢，有她在躲都来不及。再说了，有她在量你……”段岚想说“有她在量你也不敢造次”，想想不妥，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当晚，漆亚贤推脱有事没有参加刘威末组织的酒会。刘威末斗胆在电话里说漆亚贤“失信于民”。内心可不这么想，巴不得她不来，老板跟打工的搅在一起大家都不自在。对于有一定身份的人物而言，某种特定场合，失信是必须的，守约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
　　次日，段岚询问详情，听说老板娘没去，急了。刘威末说，人家是老板娘，说不去就不去，我非把她拉去不成？那都谁去了？刘威末慢吞吞、一一道来。原来小叶子、杨秀也没去啊，姓刘的大喘气！段岚后悔死了，一点都沉不住气，又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