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大音希厂区内的马路上走着一个人。这个人叫霍成平，就是那个常常伴随大音希老板褚德福左右、做配件生意的霍成平。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不好说，现实中要评价一个人是好是坏太难了。不过，关于此公的体貌特征倒是可以描述一下的。霍成平，男，四十多岁年纪，大头、大脸、大耳、大嘴、大蒜头鼻子，最显眼的是亮晶晶的一大片额头。一望即知，额头的“疆域”绝非“原生态”，是侵占、扩张、蔓延的结果。
　　霍成平也是外地人，但在本地打拼已有十几个年头。刚来时，他在一家铝材厂做维修工。他慢慢发现，本地铝材生产行业发展迅猛，大大小小的铝材生产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铝材厂建起来了，其配套的服务机构、设施却远远没有跟上。设备维修方面，附近周边甚至找不到一家专门经营铝材设备配件的门市部，哪怕是一爿小店。于是他就动员家人过来开店。此举足以让他自豪一辈子。霍成平早就不干维修工了。满身油污，又脏又累，简直不是人干的。现如今车买了、房买了，每天送送货、要要钱，陪老板们吃吃饭、喝喝茶或洗洗脚，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他并不羡慕那些开工厂的所谓大老板们多么多么有钱，哪个不是身背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上亿的贷款。什么叫贷款？说白了就是借钱花。而他霍成平的钱虽然没有期望的那么多，但那都是他自己的，那才叫钱。但他羡慕那些大老板们招花引蝶的本领。有一个算一个，哪个身边无美女？明里暗里谁都有小三。有的完全无视婚姻法的存在，公开将小三变为小老婆，一起睡觉、生孩子。这年头，有小三是一种荣耀，没小三才丢人。人人都说有了钱美女就会自动找上门。偏偏他霍成平小三的位置仍是个空缺，虚位以待。真是邪了门了！多少穷光蛋都还有婚外恋呢，像他这么一个条件不错的成功男人怎么会没有艳遇呢？美中不足！他不是没有努力，但毫无收获。他甚至降低门槛，频频涉足地下色情场所，寻觅风尘女子。多少次，他深更半夜溜进洗浴中心去“敲大背”。他准备倾听那心酸的倾诉准备留下联系方式准备英雄救美。可绝大多数情况是，人一进门就劈头盖脸来一句“我们有规定的，最多一小时”，然后脱光倒下。太没情趣！倒胃口！害得他下面甚至不能昂立。没那么便宜，那就以手指代劳，钱不能白花。
　　霍成平是大音希的最常客。有事没事老往大音希跑。如果褚德福不在，他就到处乱转。这是他最愿干的一件事。在这个院子里，除了褚德福夫妇，剩下的全都是打工仔，挣几个力气钱儿，构不成压力，他大可以挺直腰杆漫步。
　　霍成平脚踏一双与他个头儿不太相称的尖头大皮鞋走进模具车间。几个修模工正在忙碌。他走过去提高嗓门，对着大家喊道：“怎么样？磨枪不错吧？”
　　磨枪是模具修理的必备工具。大音希模具车间所使用的磨枪、磨头（安装在磨枪上的类似砂轮一样的东东，尺寸比砂轮小得多，形状有圆锥体、圆柱体、圆台体等等五花八门）都由霍成平提供。
　　半天没一个人吭声。大家各忙各的，连头都没扭一下。磨枪不好用、经常坏，杨秀在会上提过几次。漆亚贤让褚德福转告霍成平：赶快弄好的来，否则的话大音希的生意就别想再做了！霍成平急了，几把磨枪事小，如果影响到他与大音希在其他方面的合作那问题就大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到一批原装进口磨枪，以为这下好了，可是这帮家伙并不买账。
　　应该说霍成平最近送来这几把枪还算是个东西。然而磨枪虽好，卖枪的人却不招人喜欢。模具车间全体没谁对这个肥头大耳、外号“和珅”的家伙有好感。枪再好也不是你造的，得意个屁。
　　霍成平并不甘心，又对着正拿枪干活的杨少林说：“小杨，这枪好用吗？这可是我托人在广东弄来的，纯进口的。”
　　“还行吧，多少钱一把啊？”杨少林总算给了霍成平一个台阶下。
　　“一千多一把。”
　　“我靠！这么贵，又大捞了一笔吧你？”
　　“没赚钱，这批枪根本就不赚钱，进口的东西就是贵。真的，老板娘前几天骂人了，老板娘多精明啊，谁还敢赚她的钱啊，不信你去问。”
　　“关我鸟事，你卖一万我也管不着。”
　　“我就是说说。以前用坏的在哪？我拿去修修。”
　　杨少林挥挥手：“去问我们主任。”
　　霍成平转身向里面走。
　　杨秀正在填写电脑里的模具台账。
　　“忙什么呢？杨主任。”
　　“霍老板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来看看你啊，美女。”霍成平搬了把椅子坐在杨秀旁边：“你手机号没换吧？”
　　“没有啊，一直都那号。”
　　“元旦，我给你发了一条短信，你没回啊！那可是我自己写的短信，不是转发的。”
　　“不好意思，手机短信太多了，我一般都不看。”
　　“哦，是的是的，做广告的垃圾短信太多。没关系、没关系。而且，像你这样的美女，一定有不少人追求，哪顾得过来啊。”
　　“霍老板，请你别乱说话。”
　　“开玩笑、开玩笑。”霍成平换了话题：“前几天，广东模具厂的陆老板来了吧？”
　　“是的。你认识他？”
　　“认识、认识，我怎么不认识，好多年前就认识了，在广东认识的，老朋友了。那天你们在一起吃饭了吧？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呐。那天，老板还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来陪他。当时我在外面，来不了。”霍成平所说的老板是指褚德福，他和大音希的员工一样把褚德福当成自己的老板。他接着说：“在广东，我朋友多了，每次去，吃饭都来不及，这个请那个请，哪有时间啊！好多铝材厂、模具厂我都有认识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在社会上混哪能没朋友呢。你说是吧？”
　　“哦。是、是。”杨秀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
　　“现在咱们厂的模具怕有一半都是广东做的吧？”
　　“差不多吧。”
　　“广东人做生意就是精明。这个姓陆的每年年底都要到各个铝材厂转转，关键人物比如像你这样的模具主任，打发一下，意思意思，花点小钱疏通关节，生意越做越大。”
　　“你什么意思？意思什么？”
　　“发个红包什么的啊。怎么？他没给你表示表示？你不用说，我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呐。”
　　“霍老板，你大小也是个老板，你可别瞎说啊，说话是要负责任的。我可没收谁的什么红包。”
　　“是吗？奇怪，姓陆的我了解啊，不是一个抠门儿的老板啊！哦，对了，大音希的模具订单不是你下的是吧？”霍成平顿了顿，见杨秀没有回答，接着说：“对了、对了，大音希的模具订单，好像是由技术部下的。明白了、明白了。不说了、不说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你还有事吗？”杨秀下了逐客令。
　　“哦，是这样，那几把用坏的磨枪在哪？我拿去修修。”
　　“送仓库了。什么破玩意，根本用不成，你拿去最好别再拿回来了！”
　　霍成平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心说：“这女人，自己傻，捞不到好，还拿我出气！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他悻悻地起身离去。
　　“让一让！”
　　霍成平正往仓库走，身后有人大喊。他扭头一看：一个小伙子推了一车污泥冲过来。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不知道呐，这是氧化车间的废水经过污水处理，沉淀、过滤出来的酸碱废渣。
　　霍成平虽然让开了道，但躲得不够远，车子推过时，晃动了一下，一坨污泥正好掉在他的脚面上。
　　“妈的，你妈的没长眼啊！”霍成平不干了，破口大骂。
　　小伙子把车停下，回头说：“你干嘛骂人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就骂你了，怎么了？！”
　　“骂人就不行！”小伙子把车放下，人走了过来。
　　“怎么，不服啊，你知道老子的皮鞋值多少钱吗？妈的！”
　　“你再骂一句！”小伙子伸出手指几乎指到了霍成平的鼻子上。
　　“你还想打人啊？有种你试试！”霍成平嘴上虽这么说，人却倒退了几步。
　　两人被闻声赶来的仓库保管员赵师傅（年轻人都称呼为赵姨）给劝开了。
　　进了仓库，霍成平嘴里仍不依不饶：“小王八蛋，不知天高地厚，晚点非找人收拾他不可。”
　　赵师傅劝道：“行了、行了，你一个大老板，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啊！”
　　“不是，赵师傅，我这鞋是才买的，贵得很呐，要是弄坏了，这小子赔都赔不起！”
　　“霍老板，这你可就小看人了，你知道人家家是干啥的吗？”
　　“干啥的？”
　　“种地的！”
　　“种地啊，我还以为是开公司的呢，种地有啥了不起啊！”
　　“你知道人家种多少地吗？”
　　“多少？”
　　“几千亩呢！人家家的钱肯定不比你少！”
　　霍成平想起了刚才。刚才吵架时他留意到小伙子脚上穿了一双“耐克”运动鞋，当时他断定那一定是“山寨”版。
　　“那，那他为什么还在这儿打工？”
　　“他爹送他来的，说是在大城市锻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