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血崩良方

　　樱子的军装比较肥大，掩饰了许多，她怀孕了，没办法在医院呆，来找柳祥。医院里炸了锅，樱子丢了，这还了得？樱子像大熊猫一样，是我们解放军部队的重点保护对象。整个解放军野战医院，抑或说整个东北解放军战区有几个这样的人啊？就两个，一个是樱子，一个是樱子的妈妈李美。医院里便开始到处寻找。
　　樱子刚出了朝阳县的深山，步入喀左境内，鞋子磨破了，鲜嫩的小脚丫划出了血，再也走不动了。她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天色黑下来时，她进入一个村落。这里虽然是喀左县，但和牛河接壤，就要进入小赖歹沟了。她踉踉跄跄地到村头的小溪边去，想喝点水。粼粼的溪水，闪着波光，像是诉说各种哀怨。她猫下腰，很不得劲，只有把肥大的军裤往上提提，伸手去那里捧水，往嘴边撩。呵！这清泉，好甜！实际，她的心里也十分甘甜。想着自己和柳祥以后的生活，一边捧水一边偷偷地忘了羞臊地笑。笑声虽然含而不露，却随着流水的潺潺声，飘向远方，余音袅袅。她想着终有解放的一天，天下太平了，一定和柳祥去山里隐居，置身事外。蓝蓝的天空下，安谧的草丛间，领着柳祥的一帮儿女，互牵着手，在林荫道上，听山雀的鸣啼，看花儿含露开放，亦或是张开双臂大喊，听大自然的回音……让柳祥骑上战马，带领她们一起在山里兜风，尽情玩耍！
　　一阵风过，她却打了个喷嚏。女子的声音是尖尖的，她想不出声都不行。她顿觉怀里的小生命猛蹬了她一下，捂了一下鼻子，轻拍一下肚皮，慢悠悠地站起来，小声说：“乖乖，别怕，别怕。”其实樱子害怕了，远远的村落里先是狗叫，继而是人的叫声！她又揉揉鼻子，是自己的声音弄的？她给自己仗着胆，有什么可怕的，我是解放军战士。
　　如今，山区都解放了，再说，每一个村镇都有一个区小队组织。刚要往村里走，迎面却晃晃荡荡地跑来一个黑大汉，把个樱子吓得倒退数步，转身想躲，身后是小溪，她哪躲得过去啊？这个人一把就掠过樱子，把樱子拥在胸前！后面果然是追赶来的人，一边喊，“别跑，再跑就开枪了！”就追了过来！樱子也辨不清双方都是什么人，天上已是繁星密布，地上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眼看一个黑影到了近前，一只手举着枪。
　　那人死死地抱着樱子吼：“不要过来，过来我就宰了她！”正所谓“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到这个时候，枪对着脑门了，他管谁呢，抓住一个垫背的就行！他把一把锋利的杀猪刀摁在樱子的哽嗓咽喉！樱子本来就被他抱得喘不上气来，脖子上被刀一摁，呼吸更困难了。还好，刀子没有直接放到肉上，有衣领隔着，放到肉上准得划破。
　　她对着眼前举枪的男人喊：“大哥，不要啊，我是樱子，是解放军医院的战士。”
　　持枪的人大吃一惊，“你是樱子？”
　　“啊——”樱子啊地一声，她听出了声音，“你是柳祥哥哥？”
　　抱她的人拿她当了人质，听说她是解放军，他们还认识，更变本加厉，厉声道：“滚！快走开！给大爷让一条道！”
　　他拥着樱子来回的摆着，刀子架在樱子的脖颈，冲着举枪的柳祥逼过来。显然，举枪的柳祥后退着，后退着。
　　此人太猖獗了，吼：“把枪扔下，不然就宰了她！”
　　原来，这里是个小村落，离区小队队部还有三四里。这里有几户人家，但是土地都在这片山坡上。小偏儿出得门来，碰上了柳祥大哥，“今天你就在这住吧，反正我是一个人。我这里还分了财主的一坛子好老烧酒，是扎赛营子烧锅院里的老烧，今晚我们喝点，解解乏。”
　　柳祥平时抽烟稀疏，还能喝点小酒，在二大王家打听秋菊的下落，秋菊的孩子都四岁了，和二珍的儿子正在外面玩耍。柳祥出来时，还摸摸他们的脑瓜儿，揪揪他们的小鸡鸡，逗逗他们。两个小孩儿还拽着柳祥闹。二大王一摆手，叹息着：“走吧，走吧。我们也不知道秋菊是咋想的啊？”
　　柳祥郁郁寡欢，没弄明白子午卯酉正有些愁绪，走到村外小赖歹沟却碰上小偏儿了，心顿时敞亮了许多，自然就答应着拍拍他的肩头说：“那就不走了，今晚在你这过夜？尝尝你的烧酒。”
　　小偏儿嗓子吼吼着，“行，行。大哥，怎么就你一个人？”
　　柳祥说：“我本来回家的，到这里来之前，我打发他们走了。弟妹怎么不从家？她回娘家了？”
　　小偏儿说：“她个瘸腿子，想她娘了。我白天拉着木板车刚送回去。”
　　小偏儿住在柳祥家后院，小日本退却后，他的气管炎厉害了，就不在柳祥身边混。斗争过李老四、李老六后，有人说小偏儿杀鬼子有功，分给他很多东西。接着，就有个媒婆给他说媒，小偏儿一看，是个瘸子，说啥不干。大伙都数落他，你个喉瘘脖吧，还嫌弃人家？他就委身去了小赖歹沟。这间小房是分财主的马棚。柳祥拍着小偏儿肩头说，“你小子过好了，忘了大哥。你听说过李秋菊的事吗？”他吃了一口小偏儿弄熟的大白菜，和辣菜咸菜，喝着小花酒盅里的酒问着。
　　“嗯，大哥，秋菊的事有点耳闻，李秋菊不是和马瑞智跑了吗，听说还有孩子了？”
　　柳祥说，“我问过了，秋菊妈支支吾吾，二大王也没说出什么。”
　　小偏儿家最穷，可谓苦大仇深。他的母亲、姐姐被日本鬼子霸占，被枪挑死。父亲被鬼子抓劳工不知死在哪里。斗争地主，他首先自告奋勇，他的决心最大最坚决。结果，老财主死了，财主的儿子逃之夭夭，为了报仇，就持刀暗杀小偏儿。财主的儿子知道小偏儿家的门扉不严实，一踹门就蹿了进去！他发现二人在喝酒，也顾不了许多了，一刀子就捅在了小偏儿的后胸上！小偏儿“嗷——”的应声倒下。屋内油灯也被风吹灭了。小偏儿嘴里冒出血水喊着：“大哥，大哥——”再没言语。柳祥抱住小偏儿吼叫：“小偏儿——小偏儿——你不能死！”
　　小偏儿嘴角里屏出一句话：“大哥，报仇——”脑袋垂落下来。柳祥“噌——”地掏出手枪，撂下小偏儿，追了出去。
　　外面黑极了，那人也跑得飞快。他自以为杀小偏儿会神不知鬼不觉，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把事先选好的一条路给忘了，跑到这条小溪上来。小溪固然小，但它好深的呀！
　　柳祥听着樱子在喊，心惊胆战，举枪的手哆嗦着，他不敢开枪，一边倒退着，一边和他讲条件，并乖乖地把枪口对着地上。他说：“我放你走，你必须把人放了！”
　　“胡说！你滚得远远的，快滚！”
　　柳祥后退着，闪开一条路。但仍然提着条件：“你一会到了村庄，里面一定有民兵，会和你要‘路条’盘查，你走不了！”话里话外有意恐吓他。
　　他毕竟杀人心虚，一时六神无主，声音也颓废了许多：“你说怎么走？”
　　“你放了人，我把‘路条’给你，你就安全通过了。”
　　“你不要使诡计！”
　　樱子很坚决地说：“柳祥哥，不要给他路条，不能放了他！”
　　“呵呵！臭娘们，我杀了你！”他又把刀子使劲往下压压，他不敢杀了她，他想有她在，他今天方能逃脱！
　　“好，路条给你！”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比烟纸大一倍的条子来，凑过去，伸胳膊递到那人伸过的手上，彼此都十分小心。
　　那人接过来，仍不放樱子，说：“是不是真的？别耍诡计？”
　　“你看看呀，上面有区小队的盖章。”
　　“这黑咕隆咚的怎么看？你退后十米，快！我打着洋火，看看！”
　　他只得后退，退出去很远，十米开外，手里仍然提着枪。
　　他一只手要挟着樱子的腰，小声断喝：“别乱动！”另一只手把刀子塞在樱子的脖领子里。樱子一激灵，刀子热乎乎的液体流入樱子的脖颈。她心一怔，这粘糊糊的东西，难道是杀人的血迹？她一种怀孕一样的反胃，剧烈地呕吐，颤抖。“动什么动？”他又恶狠狠地抱抱。之后，掏出沾满磷的洋火，划着了。终于闪出一道火光，他辨认了这张路条是真的。而柳祥也借着火光，看清了此人的庐山真面目。这个人不是李老四的儿子吗？
　　柳祥为表示他放人就不抓他的意思，把枪放到一边说：“你可以走了，拐过人家的墙角，你就放人，我保证不开枪。”
　　他心想，你也不敢开枪，我手上有人呢！就夹裹着樱子朝村庄里面走，樱子脚丫子疼，一瘸一拐地。
　　到了庄子的墙角，突然他一推樱子，用力猛了点，樱子的身子一下子撞在墙上，弹回来，跌倒在地。那人撒腿就跑。樱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叫声不好，捂住小腹。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袭上她的全身，她大叫着，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她哭叫着，顿觉下身小腹部很干瘪，裤裆内湿漉漉的，一种血腥味。她“哇哇”地哭叫着，知道是小产了。嘴里喊着：“柳祥——柳祥——我对不起你呀！”
　　柳祥跑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她。樱子却哭着叫，“大哥，我不行了，我对不起你啊——”
　　他急忙俯下身喊，“樱子——樱子——”
　　樱子已经昏迷过去。
　　他急忙拎着枪往村里跑，一霎那之间，就搬来了不少男男女女村里人。一个老农举着火把一照，才知道这个女人早产，正在大出血。樱子命悬一线！老者吩咐大家先把樱子抬到一户人家的热炕上。
　　一位老妇人对柳祥说：“你是不是她的丈夫啊？是的话，得担责任啊！”
　　柳祥很坚决：“是，我是她丈夫，大婶，你说我该怎么救她！”
　　妇人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快出去，找个罐子，尿一泡你的尿端进来。”
　　老者也帮腔：“快去！”
　　妇人说话有力度，大家熙熙攘攘推柳祥出屋。
　　妇人接过柳祥的一泡浊尿说：“快，把她流的血和尿掺在一起，翘起她的嘴，灌下去！”大伙都七手八脚地帮忙。这是古代的一大奇方：用丈夫的尿掺产后的血，服用，主治“血崩”。
　　柳祥十分焦虑，问：“老哥，这办法行吗？要不，赶紧派人去医院搬大夫？”
　　老者慨叹一声，看她的造化了。
　　妇人肯定地说：“怎么不行？不是她一个人用这个法了！除非你不是她的丈夫！”
　　柳祥结结巴巴，一时不知如何，她真是怀孕了？难道是自己的？她形同困兽，语无伦次：“她……她……她是日本人，也可以吗？”
　　柳祥对大婶感激得五体投地。他谢天谢地，碰到一个高人。樱子醒了，看着柳祥流泪，摸摸腹部，一切都没了。她拉着柳祥的手，“哥哥，哥哥，我对不起你！”柳祥爱抚地摸摸她的额头，“好了，樱子，不哭了，好好歇歇吧。”
　　“什么？她真是日本女人？”一帮人围拢过来，那阵势，要把樱子撕扯……
　　柳祥挡住众人，“不要这样，大叔、大婶、各位乡亲，樱子是好人，她是我们部队的护士。你们不知道我柳祥吗？”
　　老者先说话了，“你就是让鬼子望风而逃的柳祥啊！大家不要动手，我们相信。”
　　樱子孱弱的身子，再也走不动。脚丫磨破不说，元气大伤。
　　柳祥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背她回了朝阳县内的区小队。他说明了情况，和解放军医院联系上。那里，亲自来马车把柳祥和樱子接回医院。
　　柳祥要马上回来，抓宝金这个汉奸，抓李老四的儿子，给小偏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