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浮出水面、尾声
作品名称:《红山儿女》 作者:扰之 发布时间:2015-07-09 14:25:38 字数:4113
高宝金在青峰山的山寨里听到风声说,南汤土沟区的农会主席死了,要找一个苦大仇深、德高望重的人,有人推荐高宝金。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宝金喜得连脸上的黑疤瘌都乱颤,乐得腰杆都挺直了。他一只手舞着,一只好腿蹈着,坐在椅子上都滋滋美美,把破瘸腿放到好腿上,生颠哒。
后来,他想了几天,终于憋不住了。黑黑的疤瘌脸往下一沉,阴笑着,他真是奸过了头。人要是奸过头,就是傻,就会上圈套。区小队是取之有道,对这样的人实行这样的方法一点不过。宝金想好了,不如趁夜里偷偷下山,打听一下。就穿好衣服,告别外甥张奎,悄悄离开山寨。张奎说:“舅舅,路上有雪,你走路小心点。”
宝金走了几十里山路,到野鸽村都半夜了。狗咬吵吵不说,他碰上了民兵。民兵们认识宝金,说:“回来了?”宝金答:“回来了。”话语硬邦邦的。宝金想,我就要当农会主席了,到时候,你们不得听我的?巴结我还巴结不上呢!因此,不论是说话,走路都有劲。走这多的山路,一点都没累。
宝金的老爹在屋里醒了问:“是宝金回来了?”
宝金干咳一声,应着:“用你管呢!”心里骂,老不死的。哼!他就瘸着腿上了爹睡的炕,也没脱衣服,兴奋得一宿没合眼。他突然问老爹,“有人找过我吗?”老爹暗抹热泪,哽咽着,“没有,我天天不出屋。”
刚刚凌晨,就听外面喊:“是高宝金回来了吗?”
宝金扑棱一下就起来了。“是我,”还显摆说,“我是打小鬼子立下战功的高宝金,快来瞅瞅我的疤瘌脸,是小鬼子打的。”他以为区小队的人来请他当主席,他高兴着一边磨叽一边开门把大家迎进屋。这些人真是来“请”他的。
区小队里,高宝金直喊冤枉。
“冤枉?”金队长让人把高宝金五花大绑押到开大会时搭的临时的主席台上。要对无恶不作的宝金开个公审大会,这样的会不少开,对那些顽固的地主、大烟贩子只要抓住不曾悔改,都到这上面批斗。
高宝金作为活教材,批斗了很久。什么学校,农村,广场上,集市上都有过批斗。他就是不说他叛变鬼子的事,他当时是那么想的,如果我招了,就是个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呢,我现在毕竟还有条命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有朝一日出去,还要找柳祥报仇呢!他就咬牙挺着。怎料,他在大热的天里,挨批斗,渴急了,喝了一瓢凉水,就喝炸了肺(当时人们这么说的),一命呜呼!不如一只蚂蚁……
太阳升起来了落下,日子像古皇历一样一篇篇翻过去。
北方有句俗话,雪地里埋不住孩子。是叛徒是汉奸迟早会浮出水面。宝金虽然不招供,但很多事实都证明他就是和鬼子串通并且告密的。因为当时解放军驻朝阳官兵调查过李美,李美正忙着采访,她现在是战地记者。她冒着枪林弹雨在一线工作,十分勇敢,她已经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尽量抛开个人的私情,一心扑在事业上。她想通过战争的洗礼完成一部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她想完成一部书。她在这条革命的征途中,走得很成功。她先后被组织调到锦州,又调到沈阳。当朝阳的解放军致电给李美同志时,李美根据团里的要求,到抚顺监狱见到了父亲,父女抱头痛哭。李美问起当年的情况时,藤木说那个告密的人的确是个满脸疤瘌的人。
事实澄清后,解放军部队又在叫豁子沟的沟叉里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一经审问,是野鸽村李老四的儿子。他全盘供出,杀死小偏儿后,抓住一个女子做人质,碰到柳祥。事情调查清楚后,对杀人不眨眼的地主份子进行处决的时候,正是一九四八年夏末。
第二天,所有的媒体、电台都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马瑞智曾是国民党军官,在李秋菊的感召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他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他的死,对我解放军部队造成了重大的损失。目前,死因尚不明确,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当听到马瑞智的尸体仍停放在医院太平房,没有安放到烈士墓中,李秋菊一个高跳将起来!她告别了广大妇女,她要只身闯到医院看个究竟,了解一下马瑞智是怎么死的。她把哭肿的眼泡揉了揉,眼角的鱼尾纹有了深深的沟壑。她暗自警告自己,不要流泪,流泪有什么用!当她见到马瑞智的尸体时,泪水还是像决了堤的“哗哗”地流。
樱子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了她。
李秋菊推搡着樱子,差点把樱子搡倒。“好侄女,你说,你说是柳祥背来的?”
樱子说:“姑姑,是真的。医院里的事情都是真实的公正的。”
李秋菊一直在乡下做妇女工作,她对樱子和柳祥的事情知之甚少,她知道他们有点关系,但不知道他们发展的程度。她着急袒护柳祥,而樱子何尝不是呢?
李秋菊继续问:“好侄女,那柳祥没说是谁打死的吗?”
“他就说一个战士,在山上。”
“那就是说和柳祥没关系了?”
樱子惊恐不安的表情,摇着头,“应该没关系吧。可……”
“可什么可?”
“他……他就说等打完仗回来,给他赔罪!”
两个女人又抱住,直到半夜才昏昏睡去。
李秋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柳祥把枪对准了马瑞智。“不要!不要!”秋菊惊醒了,樱子也醒了,“姑姑,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白天心情不好,夜里总会做噩梦的。此时,柳祥因为马瑞智是事,也在做噩梦,他梦见谁了?他醒来时,眼泪已经流在床单上,枕巾也洇湿一大片。他梦见叔叔家死去的小妹了,小妹拉住他的手不撒开。他抹着眼泪,小妹也该到出嫁的年龄了!
李秋菊傻呆呆地坐着,安抚一下樱子,下地把灯熄灭。继续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樱子在一边梦呓中呼叫:“救我——大哥哥,大哥哥!”一把让秋菊给推醒了。她梦见在“慰安所”的黑屋里,一帮赤身裸体的鬼子朝自己扑来,并伴着阴森森的淫笑声。
天刚放亮,李秋菊脸没洗饭没吃,捋捋散乱的头发,那头发顶部已有很多花发。她毅然地告别樱子,踏出医院的大门,直接奔努鲁儿虎山脉的方向而来。
秋菊过了铁路上了高山,她想,好久没有回家了。想到这,回家的念头立刻打消了。自己很忙,我得赶紧找到柳祥再说。说实在的,这些年,她真有点想柳祥哥哥了。不是马瑞智死她还不来找他,她恨死了这个没良心的人。这多年,柳祥死哪去了?为什么不找自己呢?她今天本来就带着气,或者说给马瑞智报仇来了,她要揪出柳祥,拆穿他的阴谋。
柳祥从区小队屋内听到秋菊喊,答应一声,走了出来。
他看见李秋菊老了,青丝染上白霜。红红的脸蛋变成黑黄,像腌制了很久的鸭蛋,皮表不是那么光滑,而是皱皱巴巴。他欣喜若狂地迎了上去。
秋菊大喝一声,“不要过来!”上去对着他一顿巴掌。只打得柳祥往后退着,用手挡着。
柳祥接受着她的巴掌和拳头,嘴里嗫嚅着:“你打吧,打吧,出够了气!”
李秋菊杏眼圆睁,更逞强了,拔出枪对准他:“出什么气?你说,是不是你杀的马瑞智!”
柳祥听到马瑞智,辩解着:“你误会了,马瑞智是个当兵的杀的。”
金队长和李昌顺听到外面响,知道不是好事,赶忙跑出来。有人拉住秋菊端枪的手。金队长说:“李秋菊同志,你真的误会了。我们大家正在做自我检讨,我们没有对收编的土匪进行核查,我们的队伍里混进了坏人。听山上的人说,杀死马瑞智的人叫张奎,是高宝金的外甥。他一定是给舅舅报仇,杀柳祥,结果把马瑞智杀了。”
李秋菊听得傻了眼,抽出大家抓着的手,站在那里吼:“还不是怨你,柳祥?”
柳祥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尾声
一九四八年八月,辽沈战役打响了。金队长所在的团,以攻打义县为主。这场大的战役,解放军战士死伤无数。
在义县的山坡上,林立着烈士墓群。
李美作为随军记者,统计了烈士的英名。当她看到金正兴、金正友兄弟的名字时,哭得死去活来,伤心欲绝。
战后,掩埋烈士的尸体时,全体官兵都摘下军帽,默哀。
他们的名字将永垂史册!万古常青!
回到山区,李昌顺任命热河省省委书记,柳祥为朝阳区委书记。
作为建平县的父母官李秋菊,仍孑然一身……
辽沈战役胜利后,柳祥就马上和李昌顺商量马瑞智的事。人死了,入土为安是真的。李昌顺说:“把他埋在烈士墓里。”
柳祥不同意。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又向上级领导请示。由柳祥亲自督阵,把马瑞智的尸体放在一个大棺木里,用大马车拉回抚顺,送到马瑞智的老家。
马瑞智家里还有老人,让老人看看这个祖国的儿女吧。
商量这个事的时候,柳祥对李昌顺及各界领导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想把自己死去的妹妹嫁给马瑞智,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缘。
这就是北方农村历史上的纳“死亲”。
柳祥选好了这个黄道吉日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山间尘土飞扬的阳关大道上,野鸟唱着歌,山兔跳着舞。一群唢呐队排列两边,吹吹打打着兴奋而幽怨的曲子。中间的马车慢慢行进,马的胸前佩戴着大红花。夹道上,隐隐约约的是柳祥他们族人的哭声。是喜?是悲?此时人们的心情都无比沉重,似乎要把整个山林中的树叶击落。他们哭着什么?哭那些战乱中死去的亡灵。他们赞叹那个羽翼未丰的丫头,小小的年纪就被日本鬼子糟蹋了杀了。哭声越来越大,柳祥也止不住悲声。
到了妹妹的坟地,马车停在野外。
柳祥带领族人到父母、叔婶坟上拜拜,烧了几张黑纸。就瞅着妹妹的坟头哭诉道:“小妹妹,哥哥答应过你,给你找个好人家。马将军是个好青年,好小伙,一身清白,你就随他去吧……”
一次“联姻”的事宜作毕,又开始小心翼翼地刨起来。
柳祥哭着说:“乡亲们慢点,别碰着妹妹,别砸着……妹妹,妹妹,你别怕,别怕……马将军带你走了……”
没有再准备棺木,人们就用一条家织布口袋,收敛着妹妹的尸骨。都捡干净了,柳祥抱在怀里,招呼大家把马瑞智的棺木抬回马车系好,就坐在马瑞智的棺木旁。柳祥抱着妹妹,坐稳了,一撩车帘,对着乡亲们和族人表示,不管遇到多大的麻烦,一定把妹妹和马将军好好的安葬。
秋林中,金黄的树叶呼啦啦地唱起,伴着唢呐的低低高高。山野里,大面积成熟的庄稼在那里齐刷刷地行注目礼。整个努鲁儿虎群山沸腾着,牦牛河水,浩浩汤汤,奔流不息。
柳祥正随着车和乐队往前走着,忽然,听到对面山林中,一阵马嘶,接着是“踏踏踏”的马蹄声。柳祥听得模糊,喊吹鼓手:“都停,别吹了!”说着,眨眼间来到近前,此人大喝一声:“柳祥,谁同意把你妹妹嫁给马瑞智了?是不是你自作主张啊?”
她接着一摆手对众人喊:“都给我站住,不许走了!我要押着车,去马家堡,和马将军一起回家!”
柳祥在车上早看清了来人,是李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