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十一章 误会的拳头

　　第四十章误会的拳头
　　一个小时后，一位白大褂满头大汗宣布郝佳手术成功。只要安心休息，三五天可愈。
　　阑尾炎这玩艺儿，处理不好就会要人命，处理好了，也就是一个小手术的事情。十几年前，在乡下，阑尾炎犯了，小诊所医疗条件缺乏，麻药没有，像样的手术刀没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消炎药更是没有。医生们为了救命，可能拿把老百姓割猪草用的铡刀磨快，用火或者酒精消毒，就可以做手术了。有的人，甚至在手术的时候，像杀猪一样疼得死去活来。
　　麻醉药还没有消退，郝佳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睁着疲惫的双眼。
　　彼时已是大半夜了，我们实在困得不行。
　　只有就近找了家招待所。李豆去冲澡，她在洗手间里，一会说这水怎么那么冷，一会又说，呀，这水怎么那么烫，我懒得洗了，脱了衣服就往被子里钻，困意马上漫上来。
　　洗澡后，李豆像块玉一样拱进被子里。
　　美人如玉这个比喻真的很妙，女人有一种冰凉中透出细腻的温润。
　　“睡着了？”她在黑夜中问我。
　　虽然不能看清她的眼睛，但我知道她在注视着我。
　　“没有，在等你呢。”
　　“等我干嘛？”
　　“等你洗完澡，一起睡。”
　　“傻样，今天，你挺爷们的。”
　　“什么挺爷们？”
　　“背着方一北的女朋友跑下山呀，像个男人。”
　　“那不是没办法嘛，救人命啊。”
　　李豆趴到我身上，说：“我知道，不过你背着其他女人，我就是有点嫉妒。”
　　“你嫉妒，嫉妒什么，傻吧你。”
　　“女人的心思嘛。”
　　李豆开始在我的身上乱摸，我问：“你要干什么？”
　　李豆坏笑说：“你懂的。”
　　“喂，喂，不要乱摸，会出事的，我们没有工具。”
　　
　　第二天一大早，郝佳的家人从北京赶来了，郝佳的妈妈和舅舅。郝佳的妈妈抱着在病床上的郝佳，满屋子都充满着心疼。郝妈妈，看上去很年轻，和郝佳就像一对姐妹。她的舅舅，四十岁的样子，一身的肌肉珠圆玉润，似乎是一位健身教练，给人的感觉很粗犷。
　　不知道郝佳跟她的家人说了些什么，当我们来到病房的时候，郝佳的舅舅问：“你们好，我是郝佳的亲舅舅，请问你们哪位是肖铁先生？”
　　我们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上前一步，说：“我是。”
　　郝舅舅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说：“你就是肖铁？”
　　我无欲无求，不卑不亢再重复一遍：“我就是。”
　　“是你把郝佳从山上背下来，送医院的吧？”
　　我不避功过，敢作敢当地回答：“是的。”
　　“也是你签的字，让郝佳做手术的吧？”
　　我坦坦当当，顶天立地地回答：“是。”
　　当我回答完这句话时，脑袋轰的一下子重重地往后甩去，脖子发出“喀”的声音，我感觉到全身的白细胞和血小块，一下子全部往遭受重击的头部涌过来，迅速结集，让大脑迅速肿胀。然后我听到老高、小敏、豆豆在旁边喊：“你凭什么打人呢，啊！你凭什么打人呢？”
　　李豆迅速过来扶住我，并大声责问郝舅舅：“你凭什么打人呢？”
　　“打人？我打的就是像他这样，无所事事，到处泡妞的浑蛋！”
　　李豆在大声理论：“你是属动物的啊，就知道动手，除了动手还会别的吗？”
　　她关切地问我：“没事吧。”然后用手揉揉被打肿的右脸：“都肿了，不疼吧？”
　　我清醒过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说：“郝舅舅，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点误会？”
　　郝舅舅斩钉截铁反问：“误会？你把小佳害成这样，这还叫误会。我跟你讲，打你一拳，那只是对你的警告，要是你还不知错改过，别说打你一拳头，废了你都不冤枉。”
　　李豆质问道：“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把郝佳害成这样？要是没有肖铁，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你不感谢也就罢了，我们当好心喂狗了，居然还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能打了不起啊。”
　　我拦住李豆，说：“少说两句，肯定是有误会，郝舅舅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要感谢他？郝佳好好的在天津读书，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还不因为他。”
　　“郝舅舅，我想你是误会了，郝佳不是因为我来这里的。”
　　“你怎么狡辩都没有用，敢做要敢当，让我还多少有点佩服你。没想到就因为我一拳，把你打成了个孬种，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了，小朋友，这只会让我更加瞧不起你。”
　　李豆说道：“什么瞧不起瞧得起的，你以为你是谁，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牛比你能打。”
　　“怎么说话的，他是你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他是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你不是郝佳的男朋友？”
　　“郝舅舅，我说了，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郝舅舅显得很窘迫，说：“对，对不起，我以为你是——”
　　“没关系，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的，只要郝佳没事，就都好说。”
　　“对不起，兄弟，你看我，你没事吧。”
　　我揉了揉肿胀的脸，说：“没事，就是面子没了。”
　　我这幽默估计郝舅舅也没听出来，只是责怪自己：“我这人，就爱冲动，对不起啊。”
　　“没关系，不打不相识嘛，郝舅舅是练家子吧，拳头可真有劲。”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中学的跆拳道教练。”
　　“怪不得，好身手，以后有机会，我要多多向您学习。”
　　
　　第四十一章方一北辞职
　　
　　我们的假期，就这样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阑尾炎手术给切除了。
　　
　　回到住处，我决定心革面，重新做人，找工作，努力挣钱，希望自己在三十岁的时候，可以在寸土寸金的人民首都北京，有一套别墅、一辆豪华跑车、一个娇妻美眷，最好能生一个天真可爱的兔崽子，一家温馨幸福。每天在网上发布简历，浏览各种招聘信息。
　　茫茫网络，我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机会，但我相信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会不湿鞋。我喜欢把很多话反过来解释，譬如成语中有句话说“人不可貌相”，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成语。《三国演义》中，有使者来访，曹操觉得自己丑不便见客，便找了个帅哥假扮相见。自己装成侍卫佩刀立于一侧。整个活动比较顺利，使者出去后，曹操安排人故意相问：“你觉得曹操这个人怎么样？”使者回答：“曹操嘛，长得很帅，但是旁边那个拿刀的侍卫，才是真英雄啊。”这句话恰恰不是说，人不可貌相，反而是相貌出卖了床头捉刀者曹阿蛮。
　　我经常观察很多人的面相，虽然不迷信，也不相信什么命运之说，但一个人的面相，却可以反应这个人的地位和修养，甚至一个人的学识，也不由自主地在他的面相上反映出来。只要你注意观察，往往一个穷苦的人，不管怎么打扮，就像一个目不识丁的人，不管怎么假装，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会出卖他。这不是五官的分布，而是面相上的气场。
　　如果懂得观察这种气场，一个人的当下处境，便可洞悉一二。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的交集点，就是当下。可以凭当下，推断其过去及其未来，尤其是未来，可以根据其脸上的气象。
　　再譬如，很多人总会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我就斥此为狗屁，有的事情就是绝对的。譬如对于我来说，明天的太阳绝对是从东方升起来的，只要双脚健康的人，绝对是用双脚走路的。当然，这些话都可以进行反驳，肯定有人会说，如果你不在地球上了，太阳就不会从东方升起来。但这个反驳只有理论上的意义，我不在地球上，难道在地狱里吗？一切事情虽然可能都只是相对的，但对于个体的人而言，很多东西都是绝对的。就像我肖铁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这一辈子，绝对当不了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你们肯定选择相信我。
　　
　　我相信，既然一个人时常在河边走，会湿自己的鞋，那如果一个人一直在寻找，他一定拥有找到的机会。人生最怕的，就是行动这两个字。很多事情，只对相信和去干的人有意义。
　　对于一个在北京漂泊举目无亲的年轻人而言，我不指望会有三大嫂六大姑的支持，我只能靠我自己。我也只能通过网络这个虚无的东西，去寻找属于自己天地的蛛丝马迹，孜孜不倦。
　　正当我工作找得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时，方一北抱着一个大纸箱回来了。
　　“我正式辞职了，妈的，跟老张干着没意思，太保守了，跟学生手抄报似的。”
　　“你辞职了，真的假的？”
　　“真的，打算学学你，大不了就当自己刚刚来北京，啥也没有。”
　　“李豆他们呢，有没有辞职？”
　　“就知道关心你老婆，没有，他们都干得好好的。”
　　“那就好。你辞职了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先辞了再说，这是跟你学的。”
　　“我说你跟我学，就不能学好的，就学这些不靠谱的。”
　　“我觉得挺靠谱，你说得对，这个时代又不会饿死人，活着不是理想，这样怕那样怕，人生一辈子才多长啊，一拖再拖，可能这一辈子，就只是为了维持生命而活，太悲哀了。”
　　“好吧，我不能反驳你，因为那就是反驳我自己。我还有一句名言，活着是理想的前提。”
　　“行了，不要再说你那害死人的理论了，我辞职了，今天要不庆祝一下。”
　　“辞职了，还庆祝？”
　　“废话，人死了都要办丧事，我辞职难道连个仪式都没有？”
　　“好吧，晚上叫老高他们，喝一杯，但是由你请客，因为我没钱。”
　　“没问题，反正花你的钱我的钱都一样，到时候我要没饭吃了，还不是你操心。”
　　
　　晚上，老高、小敏、李豆我们几个，在一家装修寒碜的酒吧里唱歌。事实上，我们的朋友，也就是这几个同事。老高问方一北：“老北啊，你辞职了有什么感觉啊，是不是特别爽？”
　　方一北喝了一口啤酒，悲壮激烈道：“有一种离婚的轻松，有一种出狱的痛快。”
　　李豆调侃道：“还有一种失恋的痛苦吧？”
　　“不，是有一种失身的光荣。”
　　然后我们哈哈大笑。
　　李豆说：“肖铁，怎么你们几个哥们，说话都一样不着调啊。”
　　“没办法，大家都是跟一老师学的。”
　　方一北喝大了，北京的街头，我们拖着他往住处走。
　　他嘴巴一直在叨着一个名字：“郝佳，郝佳。”
　　
　　方一北就这样辞职了，我和他又回到没有工作的日子，一切相安无事。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在找一份工作，而是在寻找一个展示我生命理想的舞台。我常常不自觉地想，如果仅仅是为了找一份工作，那只是找一个混饭吃的工具，如果只是想让自己生存下去，我没有必要背井离乡不远千里来到北京，甚至没有必要寒窗苦读二十载，我只要在老家继承祖业就可以了。
　　虽然理想在这个时代，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肖铁，并不想随着大流丧失自己。大浪淘砂，风起云涌，能坚持到最后的，必定是这个时代的精英，我想我会是其中的一员。我常常看很多伟大人物的传记，并把自己和他们排列在一起，我相信自己和他们是同类。
　　当很多人都觉得，理想已经是一出相声只会给人带来笑料时，在我的心中，它依然像一枚金子一样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它依然是我可以穷其一生追逐的圣殿，并且在一路追逐的过程中，变得愈发明媚喜人。我以一生为资本，只是为了把你靠近，把你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