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痴公子偏信前缘

　　痴公子偏信前缘
　　
　　如今说这一夜叶一茗（字子欢）正在睡梦中，忽然耳边一丝动静，便猛地睁开了眼睛，回头看了看正熟睡的王树栋（字子诺），悄悄起了身来，出了门来，见一黑影从墙角掠过，一茗腾空追去，到了后山，却见那黑影停在了当前，一茗躬身拜道：“师父……？”那黑影摘下蒙面的黑纱，却是泰山东灵道长。
　　次日王树栋醒了，只坐在床上咳嗽了几声，有素丫头抱着襁褓里的王宁进来了.树栋见了微微一笑，见素丫头已经将孩子抱了过来，树栋低声笑道：“宁儿，快，让爹抱抱！”素丫头给了他，正逗着孩子笑时，忽闻声笑道：“看把你们爷们儿乐的，这会子还没下床，那爪子也不洗，你就不怕伤了你的儿？”看去时，都一阵笑，叶一茗扶着郝太君到了。树栋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嘿嘿笑道：“老祖宗这会子怎么来了？儿是懒了，还不曾去给老祖宗请安呢！”一旁李春慧（字仪亭）笑道：“都是做了父亲的人了，还这般孩子似的，传出去了，就不怕人家笑话？”于是各自都一笑，树栋羞红了脸。
　　用了午膳，从醉景阁回来，王树栋和叶一茗并肩走上花桥，正相互偎依着说笑。正听树栋笑道：“对了，方才老太太和你们讲的，是个什么书？我听着好奇，也上瘾了呢！”一茗微微笑道：“哦，你问那书啊，可不好说，老太太讲的是古书上的传说，大嫂子随和着说的是《大宝华碑》，我看的那本，叫《桃花错》，就是玉书斋那本啊！”树栋惊道：“玉书斋？”于是微微笑道：“我当那书房从老爷没了就锁了，原来都开了！”一茗哼了一声笑道：“你除了会在家弹琴唱曲子，还会做什么？这阵子好歹是能哄着孩子玩儿了！”树栋这才又孩子气的拉着一茗的衣袖央求道：“好姐姐好姐姐，我是真想看，咱们这就去拿吧？”一茗撇着嘴舒了口气，笑道：“说得轻巧，玉书斋在后头山上，咱们去了再赶回来，你不怕孩子恼了冲你哭，我还心疼呢！”树栋摸着后脑勺喃喃叹道：“哦，那好吧，你先回去看看宁儿，我自己去拿！”一茗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我算服了你了，既便是这会儿要看，我便回去拿，你去了平白的也找不到，翻乱了书房，老太太又不依了！”说着一顿忙道：“你且回去看孩子去，我这就去给你拿去，好了吧我的小爷儿！”说着树栋点头一笑，一茗便匆匆去了。
　　看树栋回了漱芳斋，正抱着孩子到了园子里，不时轻轻一笑，正在玩弄一只花儿。忽闻一阵嘈杂，正还锁眉喃喃叹道：“这些丫头婆子们，整日里吃酒赌钱，才用了膳，便又要作甚？”于是抱着孩子逗着笑道：“走，咱们这就去找你母亲！”话音未落，有小厮跑了过去，正还呼道：“玉书斋起火了，快，快都去！”树栋闻得此言，忽然心头一颤，抱着孩子便跑了出去。正迎面杨志勇（字仲真）、侯冲（字子凌）匆匆来了，正先上来问道：“子诺不在家中安坐，怎么也出来了？”侯冲忙接过孩子去了，方闻树栋急道：“子欢往玉书斋取书未回，又闻那里起火，心中委实不安，还望哥哥代看我儿，便速去一看！”志勇惊道：“什么？”侯冲缩紧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因疑惑的望向后山。
　　三人正欲行时，有大总管陈平领小厮跑了过来，树栋忙上前拦住问道：“可是从玉书斋而来？情形怎样？”陈平忙跪拜道：“烈火熊熊，整座玉书斋现已无可救之！”志勇一惊，便欲往探看，树栋急道：“可曾看见子欢……？”陈平摇头忙道：“我等从玉书斋而来，未曾见三奶奶身影！”树栋含泪一颤，便忙跑了去，志勇见势不好，便也忙领侯冲去了。到了玉书斋，见烈火熊熊，一片狼藉，树栋一下瘫倒在了地上，侯冲忙上去扶住了。
　　
　　夜已深沉，大火方才扑灭，王树栋倚在石栏边一言不发，杨志勇忙领人寻找，左右不得见时，忽听有小厮一声惊叫，都跑过去了，却见是一具尸体早已烧成焦炭，那小厮哭道：“是……是三奶奶……？”侯冲一惊，那树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当即便昏死了过去。杨志勇含泪一叹，长长地舒了口气，便使众人匆匆把王树栋送回了房中，李春慧抱着哭得正紧的王宁，自己也掉下泪来了，因将孩子交给了丫头婢子们，随而叹道：“把小爷送到老太太那儿去吧，这边的事儿先不要回老太太，一会儿我忙完了这边的事儿亲自去请老太太的安！”那丫头忙应声去了，李春慧方到了内监里，王树栋躺在床上不醒人事，杨志勇和众人守在一旁。
　　李春慧请杨志勇出了门来，正低声叹道：“才刚胡太医说，树哥儿这个病，怕是不大好，茗妹妹的公事，你还得拿个周全的主意才是！”志勇摇头叹道：“这也是迟早的事儿，等着也不是办法，停三天就发了丧吧！”李春慧锁眉一怔，随而问道：“只是……去泰山报丧的人该怎么回呢？”志勇叹道：“嗯，这个人要谨慎些！”于是一顿随道：“如此，让冲哥儿去济南报丧，我亲自往泰山去一趟吧！”春慧道：“前头说请玄大哥哥先过来帮着理事，让梦瑶兄弟陪冲哥儿去济南吧，这兵荒马乱的，他自己去，我心里也揪得慌！”志勇忙点头道：“还是嫂子考虑的周到，依嫂子就是了！”
　　侯冲和张祚（字梦瑶）到了大明湖，杨亚东（字浩然）、武艺（字浩鹏）、丁力源（字誉涵）请到了偏厅，许凝（字子旭）、姜潮（字浩知）大喘着粗气跑了进来，侯冲、张祚忙起来行礼时，许凝急道：“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儿了？那会儿我才回家，这会子却又是谁？”侯冲含泪轻轻叹道：“是茗妹妹，茗妹妹殁了！”许凝惊道：“子欢……？”侯冲忙道：“不知何故，玉书斋起火，却正好是茗妹妹去取东西，不想，困在火海里……！”说着已说不下去了。亚东轻轻拍了拍侯冲的肩膀，接道：“教主节哀，死者已矣，生者何堪？还请王教主也放宽心才是啊！”
　　
　　又说王树栋醒来之时，忽然神色大变，喃喃哭道：“不……子欢？子欢……！”随而整日整夜不能合眼，只有丫头婢子们随时伺候着，米、水、汤药什么也喂不进口里去，玄锡维（字穹高）和李春慧也只凝眉叹气，看着他疯疯癫癫的在床上畏缩着不时的打着寒战，眼里也都蓄满了泪水。怡梦轩里，郝太君怀抱着王宁，正还问道：“树哥儿可安好些了？”一旁柳丫头忙回道：“回老太太，好些了，奶奶说，能吃饭了，就好了！”太君叹道：“嗯，这才好，去回你们大爷，传我的话，叫他们早点儿给茗丫头发了丧才是，省的树哥儿还记挂着，这会儿完了那边儿的事儿，教树哥儿和心怡一起睡去，在那儿他们哥儿几个抹得开，也安稳些！”柳丫头便回道：“是了！”随而转身去了。
　　看杨志勇和许凝众人都回来了，王树栋像是谁都不认识了一般，只畏缩在墙角打颤，喃喃哭道：“那不是子欢，不是子欢……子欢不会死的，子欢不是那个样子……不是……！”许凝紧咬着牙关一时说不出话来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床沿上，树栋疑惑的看着他傻笑了会儿，许凝哭道：“老三，老三你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猛地抓住了王树栋的双肩，哭泣呼道：“你抬头看着我，我是大哥啊，子诺！你看着我啊……！”当下离地之人，无不低声饮泣着。那王树栋轻轻抬起了头，盯着许凝看了会儿，还是那么傻傻的笑着，志勇便忙上去欲拉许凝，侯冲忙拉住了他，只摇了摇头，志勇看出了端倪，便只叹了口气，站到了一旁。
　　
　　次日叶一茗发丧，杨志勇亲自主持葬仪，许凝坐在内厅陪伴王树栋，寸步不离，少时有丫头婢子端进茶饭来，许凝只令放到了一旁，亲自喂他，树栋早已毫无力气，只倚在床帏上呆呆的盯着房里的每一个角落，许凝叹了口气。忽有小厮进来拜道：“大爷，仲真大爷这就请您过去一趟呢！”许凝一惊，只满脸无奈，起身叹道：“你且在此好生看护三爷，稍有疏失，仔细你的皮！”那小厮忙道：“是了，大爷放心！”许凝方才起身去了。
　　说是刚起灵发了丧，杨志勇和许凝正商议着什么匆匆回来了，没进门呢，众人都围在漱芳斋门口不知说了些什么，许凝心头一颤，志勇欲去，有丫头忙来拜道：“凝大爷、大爷，不好了，漱芳斋的三爷，他......！”志勇惊道：“子诺？”不等她话说完，众人都跑了来，进门时，地上一滩鲜血红得刺眼，李春慧正在床前坐着，王树栋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早已毫无血色了。志勇忙上前惊道：“怎么了这是？”众人都围了上来，郝老太君还坐在一旁，只含泪叹道：“适才苟大的年纪啊，一个个这都是怎么了？”丫头婢子们边掉着泪，忙给方蕾（字言之）擦了泪，便又忙着给老太君擦着泪水。
　　待了许久，方见王树栋看了看抹着眼泪的李春慧，只轻轻笑道：“嫂子先别哭，二哥先前，不是说我脚心上的那是颗长命富贵的痣吗？还没享富贵，我可不死，我不死......！”说着流下两行泪来，当下立地之人，闻得此言，无不低声饮泣起来，志勇只锁起眉头，闭上了眼睛，咬的牙关，攥起拳头咯咯得响。
　　
　　夜深了，漱芳斋静得叫人害怕，只两三个丫头忙活着收拾东西，树栋一人躺在床上，想得是叶一茗还在时的事。幻像里，叶一茗正远远飘在云朵里笑道：“笨蛋，前儿那诗我对出来了，昨儿叫玲姐姐帮我记下来送到全文阁去了，我抄的那份，在桌上呢！”树栋欲去追她，却见她笑着笑着，一阵风吹来，就不见了。树栋越急，就醒了来，可是越发的有几番无力，但见他伸了伸手，要坐起来，一怔，又躺下了，再微微笑了笑，便含泪闭上了眼睛。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