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苦妙音花落夕阳
作品名称:桃花错 作者:莱芜六月雪 发布时间:2015-07-14 19:10:22 字数:4630
第四十五回
苦妙音花落夕阳
说话用了午膳,都在阁楼上喝茶时,正听郝太君叹道:“自树哥儿发了丧,可有没有人去看看志哥儿他们了?”李春慧(字仪亭)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水,方才又叹道:“昨儿还听丫头们说心怡去过了,仲真兄弟哭的也没泪可流了,我倒不想再见他哭了!”说着又忙叹道:“可是为了山东的事,听说源兄弟他们快回来了,到时候借着给源兄弟接风,园子里好好乐呵乐呵也好!”郝太君只点了点头。
看云丫头搀扶着方蕾(字言之)从池边过来,正听方蕾叹道:“你且扶着我到园子里去看看吧!”云丫头一惊,回头看是妙音大观,于是问道:“奶奶,这……?”方蕾微微一笑,随而叹道:“你们三爷和三奶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们虽是才走了,也不用怕的!扶我进去吧!”云丫头正犹豫时,方蕾便试图往回走,云丫头只好扶着她进了门来。
园子里空落落的,一片狼藉,一丝动静也没有,不时阵阵阴风吹过,云丫头忙道:“奶奶,咱们这就回去吧,天晚了,您不是还要诵经吗?”方蕾言道:“我是打小和树哥儿长起来的,这会子他们去了,我虽看不见,却想多在这儿呆一呆的,你去吧,打这以后,我就住在这儿了!”云丫头惊道:“奶奶这可是怎么,让里头的老太太知道了,奴婢的性命就没了,奶奶还请快些回去吧。我听人说,才走了人的院子不干净,万一奶奶有个闪失,奴婢就真的活不成了!”方蕾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随道:“去吧,去请你们奶奶来,我有话要说!”
云丫头匆匆往回跑去,路过池边的亭子时,正见李春慧和玄锡维(字穹高)、杨志勇(字仲真)坐在亭下,于是上前拜道:“奶奶,奶奶,可不好了……!”三人一惊,志勇急道:“你不是在大嫂子那儿伺候着吗?怎么回来了?”丫头大喘着粗气回道:“奶奶……奶奶在妙音大观!”春慧一顿,心说道:“妙音大观?”只听云丫头回道:“才刚从那水池子边儿上走过,奶奶便回头往妙音大观去了,原以为是进去看看就罢了,奴婢也没多想。却不想奶奶进了院子,就是不出来了,这会子只让我来请奶奶过去,说是有话要说呢!”志勇惊道:“什么?”
各自起身一块儿到了妙音大观,进门时,李春慧示意玄锡维二人守在门口,自己跟随云丫头进去了。见方蕾还站在园子里正傻傻一笑时,李春慧还未开口,却见方蕾回头笑道:“仲真兄弟为何不进来?我正也有事儿问他呢,怎么,只在门外站着?”李春慧一怔,玄锡维便忙和杨志勇进了门来,志勇惊道:“嫂子……?”话未说出,方蕾摆手叹道:“你也不用劝我了,你们大哥哥去的早,我还想着树哥儿和这儿,打小我也在这院子里住了几年的,大嫂子进门时我还在这院子里住着呢!”说着一笑,李春慧也含泪微微笑了,志勇叹道:“便罢,既然嫂子喜欢,我便安排人收拾一下,即刻把嫂子的用需和使唤的人都传唤过来才好!”方蕾摇头叹道:“不用了吧,用不了多少日子了吧!”云丫头一怔,志勇和玄锡维对面一看,也都缩紧了眉头。
稍几日鞭炮响起,丁力源(字誉涵)和陈琳(字宇格)回来省亲,酒宴摆起,方闻李春慧笑问道:“凝兄弟为何没有一同回来?”力源忙回道:“燕军南下,在乐陵决战,大师兄奉命去援陈南侠,故而未回!”郝太君点头一叹,娓娓笑道:“那时候是元王朝覆灭,天下纷争,我随你们老爷到了这儿,受太祖钦封,安定于此,世袭了玄门爵位,昌盛至今。不想这才几年,便又是天下逢变,民不聊生,你们不说,有些事儿,我也知道。听说咱们家也时常有人来盗取凝哥儿的斩缘宝剑,全文阁也整日不得安宁,是志哥儿和冲哥儿守护着,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你们就都不回我。我也知道你们的苦心,可巧这会儿说出来,我便这心里也亮堂多了,今儿咱们不说别的,只管吃酒逗乐子,国事、家事都不要提了!”众人都忙点头一笑,太君急道:“还有,这会儿蕾丫头怎么还不过来?快打发人去请!”
当夜,丁力源带着陈琳到了漱芳斋,只还傻傻笑道:“那会子你来园子里盗剑,我还时常在此伴着大师兄和三弟弹琴作画,如今你我再回来时,老三却不在了,大师兄久战在外,也不大团聚,好好的一个家,却不想,就要这般消散而尽!”陈琳含泪一叹,忙拉起了力源的手,随道:“夫君,是圣明的夫君,可见夫君那日离开这儿回了济南,并没有错,如此,夫君更不能伤心,三兄弟在天之灵,只望夫君早日建功立业,不枉你们兄弟一场情义,当铭刻竹帛也!”正言间张祚(字梦瑶)来了,闻得此言便忙躲到了假山后面,额头上冷汗虚发,忙擦去了。
张祚一路上痴痴颠颠的回了园子,正往龙泽居去,却又看见玄锡维正跪在阶下涕零,再抬头,普贤真人下了阶来,娓娓叹道:“若不是杨仲真,张梦瑶如何?”锡维泣道:“仲真前世享尽尘间荣华富贵,傲骨柔肠,今日至此不堪,见能忍受已属不易,怎忍再受磨难,维为其兄,心何安也?而梦瑶也本富贵华丽之身,抱大志有大器,既肯弃之随我下山,知遇之恩、手足之情,何其相似也,见他二人,犹见十四弟与左右也,手心、足心、手足之心,望师叔怜鉴,就此回天转启老祖宗,勿使仲真、梦瑶再受累也,只怕,他们承受不了!”说着已泣不成声,普贤真人走到了他面前,微微一笑问道:“汝一弃紫袍是为杨仲真、二弃紫袍是为张梦瑶,他们却不知道,而所谓手足兄弟连这些都经受不起,能长久乎?”
张祚听到此处,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只觉浑身无力,瘫倒在了当下。再醒来时已是黎明,却是杨志勇守在榻前拿汗巾子给他擦着虚汗,张祚努力睁开睡眼,蠕动着干裂的嘴唇,喃喃道:“哥……!”志勇一怔,叹道:“都烧成这样了,心里就只有哥哥吗?”随而一叹,起身道:“我这就去叫他,怕是在廊下睡着了!”正说着,张祚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含泪叹道:“不要怪他……!”
杨志勇安抚张祚睡下了,转身出来,见玄锡维倚在廊下睡得沉了,灯光下他那苍白的脸颊沧桑了几分,志勇凝眉一顿,解下披风给他盖上了,坐在了一旁,心说道:“落魄至此,能建功立业乎?”锡维也不曾睡沉,心说道:“落魄至此,能建功立业乎?”而深睡中的张祚却自言自语道:“自然能长久、自然能建功立业!”说完普贤显圣出现在榻前,轻轻笑道:“三生石上,缘定三生,你弟兄若能信念坚定,建功立业何足虑也,将来望篆竹帛、名垂青史,前世今生、后代儿孙皆享受也!”于是走到一旁坐下,在张祚脚下写下一个仁字,微微笑道:“我的儿,踩稳了,这就是你的命!”
稍几日,张祚好些了,有丫头婢子们陪他到园子里散散步,才觉张祚风光依旧,众人说笑着到了湖边,见那荷叶铺满水面、花瓣散落,不禁吟唱道:“人已归来,杜鹃欲劝谁归?绿树如云,等闲借与莺飞。兔葵燕麦,问刘郎、几度沾衣?翠屏幽梦,觉来水绕山围。有酒重携,小园随意芳菲。往日繁华,而今物是人非。春风半面,记当年、初识崔徽。南云雁少,锦书无个因依!”众皆为诗词之美陶醉时,张祚含泪叹道:“我常读辛弃疾的词,至今方领会稼轩公当日之雄才伟略,何其潇洒自若也!”
随后驾一叶小舟穿梭与荷水之中,不觉神清气爽,张祚顿时也笑容微露,旧日潇洒风采依然。众人皆为他舒了口气时,到了亭子旁边弃舟登岸,忽然见一队小厮匆匆而过,张祚急道:“什么事如此慌张?”灵元近前拜道:“回小爷的话,才说乐陵传来军报,咱们家大爷和南侠在宣惠河遭遇埋伏,灯明寺杀出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断了后军退路,南侠负了伤,如今咱们家大爷带着残部保护着南侠夺占了阜城暂且栖身,可是安平、饶阳、冀州、景县的兵马已将阜城四面围困,情势危急,济南打发人来说请仲真大爷去大明湖商议呢!”张祚心头一颤,急忙往前院跑去。
到紫玄阁时,玄锡维、杨志勇正凝眉不言,李春慧摇头叹道:“大军不肯去救,单凭微薄之力,焉能成功?”忽闻声道:“可借济南三千人绕道夏津北上去攻南宫,南宫乃冀州屏障,南宫若破、冀州危矣,燕军深知冀州利害,岂能袖手旁观?只要虚张声势,围城兵马必回转去救南宫,那时凝哥哥即可夺景县而转德州,我两军前后呼应,燕军必不敢轻易南下追击,则阜城之危可解!”李春慧大喜道:“好兄弟,果如你说的这般,自然是最好不过了!”锡维、志勇一怔,李春慧忙来拉过张祚,转身问道:“不过谁去借这个兵?”二人一惊,张祚急道:“我去!”话音未落玄锡维拍案而起,喝道:“放肆,家里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叉出去!”志勇含泪一顿,欲起身时,锡维回身喝道:“自今日起,你也不准离开这个家半步!”李春慧吃了一头雾水,又不曾见过这个场面,心里倒吸了口凉气,又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打起鼓来。张祚含泪急道:“哥哥不是常说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吗?今日遇到这样的事,却又袖手旁观,莫非是怕了,反……!”话尚未完,志勇忙来拉他。锡维一个耳光打了过来,骂道:“你是铁了心跟我对着干?”志勇忙来劝道:“哥哥,梦瑶之意……!”锡维不听,转身出门而去,怒道:“今日说破了天,也不准你二人去!”
临晚,杨志勇、张祚来至紫玄阁,才有小厮近前拜道:“大爷去济南了,临行时只吩咐让二位爷在家里等候,还说……!”志勇惊道:“说了什么?”那小厮答道:“说让二位爷只安心等候就是了,不必妄想着随意出门,你们知道他的手段!”志勇、张祚凝眉一顿,回望去,天中紫霞阵阵,于是跑到前院。见府门外地上隐约闪着金砖,虽然小厮们看不到,但他们毕竟不是凡间之物,自然是看得清楚真切,张祚含泪问道:“他还能回来否?”志勇轻轻一叹,答道:“乖乖回去等着,会回来的!”
冬雪一时就是全化了,荷塘边开始有几尾小鱼儿游上来喘几口大气,一挂残阳斜照在小桥上,妙音大观也清静了好多。雪丫头端着药来了,只自己开了门进了去,穿几个游廊过去,院子里也静得叫人害怕。到了西厢房,掀开门帘进来了,正见方蕾坐在窗前梳头,因上前轻轻笑道:“奶奶?”正闻方蕾喃喃道:“雪儿妹妹,你看,花儿要落尽了!”雪丫头忙过了来,正顺指看去,窗外的梅花正一瓣瓣飘落下来,洒在花下的石潭里,坠起层层水纹儿来。雪丫头忙笑道:“就是些花儿谢了,有什么看头?倒是奶奶不在床上躺一会儿,怎么起来了?”方蕾只轻轻叹道:“不睡了,睡着了,我怕醒不来了!只先梳洗梳洗,省得在哪里见了他,叫他担心!”雪丫头一惊,忙擦了把泪去,又跪下哭道:“可是奶奶和奴婢开的玩笑话,雪儿这才从老太太那里来了几天,天下人都说奶奶的好,雪儿是积了德才有幸来伺候主子,奶奶怎么吓唬起奴婢来了?”方蕾轻轻一笑,把她扶起来了,方又叹道:“好妹妹,你可别这样,快快起来!”雪丫头方起身来扶住她,反又道:“我不图别的,就是让奶奶好好的,奴婢就心满意足了!”边又给她梳起头来,从镜子里看梳得好多了。方蕾轻轻一笑,又微微道:“雪儿妹妹,我累了,扶我到床上躺会儿吧!”雪丫头点着头,方扶她起来了,只到了床边安置她躺下了不表。
次日一早,李春慧正吃早茶时,忽有丫头进来泣道:“奶奶,蕾大奶奶她,奶奶她......殁了!”春慧一惊,茶杯跌落在了地上,只舒了口长气,起了身来,滴下泪来,忙拿雪白汗巾子擦去,匆匆往妙音大观去了。
到了偏厅,几位老么么带着丫头婢子们已经到了,小厮们在厅下安置好了方蕾的遗体。李春慧越发看着不能言语,雪儿抹着眼泪来到了李春慧身旁,扑通跪倒在当下,哭泣劝道:“奶奶不必太伤心了,昨儿我们奶奶临就寝的时候,想来就料到了,还说笑着让我给她梳好了头,换了新衣裳,只是,怕奶奶见了伤心,索性就没让奶奶知道,这会儿既是已经去了,就让她放心的去吧!”杨志勇和张祚来了,到了灵前,不等说话,李春慧一个劲儿抹起眼泪来了,杨志勇欲去扶她,又碍于是叔嫂的关系。再回头,张祚眼里蓄满了泪水,便忙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拉他出了门去。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