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热闹的雨

　　我和阳子关系的好转，是我和肖冉去了瓦尔登湖之后的一个周末。
　　那天清晨，窗前枝叶横斜，嫩绿和赤红相得益彰，窗外细雨蒙蒙，空气阴暗而潮湿。我立在窗前，看冷雨不时从叶尖滴落，不时敲打我的窗,不禁心生一阵感伤，妈妈总说我像女孩子一样容易悲春伤秋，我总是无力地耸肩，算是反驳。肖冉忽然出现在对面的窗台，拿着天蓝色的撑衣杆敲打我的窗，我只见她嘴巴张合叫嚷：“林霄，我今天要去摘殷桃，你要去吗？”
　　“不去！”我回答。
　　“为什么？”她一脸的意外，因为我的回答是那样干脆。
　　“我和一个朋友约好了去打球。”我想想后回答，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安静地感伤一会儿，就像风吹过天空的一片乌云在田野上游荡。
　　“那好吧！”肖冉一脸的失望，看着我，嘴巴张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一转身消失在视线里。我心沉重得似乎身体如法承受它的重量，瘫倒在书房的沙发里，趴在矮桌上，将桌上的台灯开了又关又打开，有些无聊，有些茫然，没有来由的感伤。
　　一向很喜欢下雨的天气，窝在书房的沙发上，拉紧窗帘，打开台灯，周围一片安静，只有细雨划过枝桠的簌簌和几声鸟叫声。在一片安静里，在一片昏暗里，在一小块光亮里，走进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倘佯，仿佛，自己脱离了身体只有一缕轻飘飘的灵魂，在另一个广阔的世界里，融化在每一道风景，每一个人的思绪里。就这样打发掉一个又一个下雨的天。
　　这天，我软绵绵地蜷缩在沙发里，拉开一角窗帘，窥看着窗外一角的风景，心里空荡荡的一片，似乎整个人就是一片云，在天际随风游荡，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就在我思绪不知在何处游荡时，手机乍然响起，我吓了一跳，然后超然地看着对面书桌上那个正在震动而旋转的手机，我懒得站起来，那个手机顽固地不停不歇，就好像是非让我走过去不可。终于，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桌子旁，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林霄，出来陪我走走！”电话那头意外地传来阳子的声音，我软绵绵的身体如同充电一般振奋起来。连连说道：“好好，我马上来！”
　　我放下手机，直径走到门外，只见，窗外一片清新，空气潮湿得沉重，山雾在远处山腰上漂浮，山坡上的篱笆在野草里冒出瘦骨，在万绿丛中，露出星星点点的墨色，山坡尽头立着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阳子一身深蓝色的运动衣，风帽盖在脑袋上，双手斜插在荷包里，定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雕塑。
　　我跑过去，心一点一点地变得结实有力，稳健地跳动。“你怎么站在雨里，没有打伞？”我问。
　　阳子看着我，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不喜欢打伞，喜欢雨珠顺着我的脸颊滑下，喜欢冷雨凉透我的身体，你喜欢吗？”阳子仰头看着我，一脸的雪白，乌黑的眸子转动着，透着一股逼人的气息。
　　“我喜欢下雨天，可是我不喜欢站在雨里不打伞。”我如实地回答。
　　阳子转身向前走去，我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向前，穿透雨幕，穿透雨雾，雨越下越大，然后，我们停在热闹的街道上站在匆匆的行人当中，像一个傻子一样哈哈大笑，周围的人莫名其妙地看我们一眼，继而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林霄，你穿着拖鞋，而且没有打伞！”阳子忽然说。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看见自己光着脚丫子，趿着人字拖。在地面摇晃的倒影中，不时有颜色各异的影子在我身边匆匆穿过，从头发上滴落的雨珠，打碎了所有的幻影，我感到一身彻骨的冰凉，然后开始浑身哆嗦，然后思绪如同被冷雨洗涤过一般的清晰，自己，爸爸妈妈，肖冉，肖冉的爸爸妈妈，还有阳子，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一下子从混沌的思绪里清晰起来，我看着阳子：“我们在干嘛？”
　　“不知道，只想在下雨的天气里穿过热闹的街道，如同一个透明的影子，如同一阵风一样在人群里穿过，就是这样，今天早上睁开眼睛，看见雨从天上掉下来，就开始这样想，然后背着包出门，突然想到你，想和你一起走过下雨天热闹的街道，于是走到可以看见你们家的地方给你打电话，叫你出来，就这样。”阳子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目光里有不曾见过的温暖，我想也许是我太冷了的缘故，所以看什么都是温暖的，即便是仰望着低垂到屋顶的黑云，也觉得是温暖的。
　　“然后呢，我们现在干嘛？”我问。
　　“去咖啡馆，我喝一杯开水，你可以喝一杯热咖啡！”他说。
　　“你为什么总是喝白开水？”我问。
　　“因为喜欢，你为什么不喜欢白开水？”阳子看着我说。
　　“不知道，没有想过！”我回答。
　　我和阳子走进路边的一家咖啡馆，不知从何处跑来的一只大白猫，蜷缩在我们的桌子上，看着窗外，专注异常。
　　我双手捧着一杯热咖啡，顺着猫的目光看向窗外，阳子将透明玻璃里装着的开水放在桌前，失神的看着杯子里冒出来的白雾，莫名地微笑。咖啡冷了，我没有喝，然后看着阳子将一杯透明的液体仰头灌入身体，说：“回家吧！”
　　“嗯，回家吧！”阳子说，声音里满是满足的快乐。
　　我看着阳子，盯着他的脸，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目光里的色彩，似乎有一层光亮在闪烁。
　　“你今天怎么啦？”我问。
　　阳子看着我，微笑着摇头，然后说道：“回家吧！”
　　我和阳子在咖啡店外分手，走向不同的方向。雨还在下，我已经感觉不到雨的冰凉。回到家，冲了一个热水澡，然后钻进被窝，睡了一觉，醒来，窗外一片漆黑，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我来到窗前，什么也看不到，回想和阳子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我睡不着，来到书房，打开台灯，在一片柔和的灯光里翻开一本没有看完的书，寂静里，忽然听见有谁在敲窗，然后看见肖冉，趴在窗户上，手里拎着一个牛皮袋子。
　　“今年的樱桃收成很好！”肖冉说。
　　我看着肖冉，点点头，目光又回到自己的书页上。
　　“你要尝尝我摘的樱桃吗？”肖冉说着双手伸进袋子，然后满满一捧殷虹的樱桃出现在我的眼前。肖冉看着我，一脸灿烂的微笑。我还未开口，肖冉已经动手拿着一个樱桃塞进我的嘴巴里。
　　“好吃吗？”肖冉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好吃！”我连连点头。
　　肖冉笑得一脸灿烂，然后将牛皮纸袋放下，走到窗边，爬上窗户，消失在一片墨色里。不一会儿，窗外又传来声响，是肖冉，她抱着遮住了她脸庞的牛皮纸袋出现在我面前。然后看着我微笑着说：“都给你！”
　　我诧异的看着她，不禁笑着摇头，将樱桃一个接一个地塞进嘴巴里，我知道此时不停地吃樱桃是对肖冉最好的肯定。
　　我窝在沙发里看书，肖冉趴在沙发上，拿着画本画我，她的画很抽象，以至于我总是看不出现在在她画本上的图形是我。多年后，想起那一幕，依旧觉得心暖。
　　阳子在我回家的路上给我发来一条短信：“林霄，从今天开始做我的朋友！”
　　我到家的时候，给他回了一句：“好！”
　　我吃着樱桃，直到最后感觉不到樱桃的味道，扭头，看见肖冉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伸一个懒腰，然后将肖冉扛到肩上，扔到床上。那家伙真得很重，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回到沙发上，看书看到天亮，第二天，拿着妈妈做的三明治，骑着自行车，爬上山坡，去学校，车轮从草地上碾过，空气里满是青草的芳香，小河里的河水一夜间暴涨，奔腾着浑浊的河水远去，我一心轻松。
　　阳子总是在我不期待的时候，给我一个莫名的惊喜。傍晚，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远远的便看见阳子背着包，拎着鞋子，光着脚在路边踽踽独行，一副遗世而独立的阳子。肖冉坐在我的背后，环抱着我的腰，将脸贴在我的背上唱着最近的流行歌曲。
　　“嗨，阳子！”远远地我便开始挥手大叫，不知为什么，看见阳子，心里就像是太阳忽然从乌云后面钻出来，心田里一片灿烂。脸庞上不可控制里铺满了喜悦，我加快了脚力，向阳子飞去，然后在阳子身边停下。
　　阳子看着我，笑着：“林霄！”
　　“你也是在这附近上学吗？”我问。
　　“不是，我今天没有上学，在路边等你，我已经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一百一十五遍了，你看我的脚！”阳子说着抬起脚丫子，伸到我面前。
　　“林霄，我们和吉米约好待会儿去他家参加聚会的！”肖冉从车子上跳下来说。
　　“嗯，知道！”我又转对阳子说：“阳子，你的脚很脏！”
　　阳子看着我安静地笑，然后挥手说道：“今天，我已经看见你了，我该回家了，明天见，林霄！”不等我反应，阳子已经拎着他的鞋，一溜烟地消失在山坡上的一片绿色里。
　　我一阵怅然，那家伙居然没有上学，就在这里等我，为什么呢？是什么让他的性格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呢？我莫名其妙。我怎么会想到，那家伙，会在一个星期后之后，就莫名地消失呢！
　　“林霄！阳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孩儿？”肖冉忽然说。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想着阳子的种种说。
　　“我仍然觉得他不是一个好小孩儿！”肖冉跑到我前面，看着我倒退，嘟着嘴，一脸的不满，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肖冉会那样不喜欢阳子，对于阳子，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多少交集。我只能说，有时候人会没有理由地不喜欢一个人，也会没理由地喜欢一个人。
　　我推着自行车，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在想阳子没有上学，在路上等我的问题，他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呢，他为什么让我看他的脚丫子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呢？我摇摇头，笑自己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