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是一个兵
作品名称:教头 作者:甲申之变 发布时间:2015-07-04 15:34:32 字数:14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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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零年的冬天,我已经年满十六岁。我在十二月的一天,和父亲在车站前面告了别。清晨的雾气很重,我望了望岑家埭的山上已经枯掉的树干,只对着这群山的雾霾挥了挥手。远处一辆军用车横亘在我的面前,我即将启程。随行的有我的一个同乡曾小军和十三位新兵蛋子。他们和我在潮州的当地武装部接受的体检,按照他们的话说:有刺青的不要,身体差的不行,有病史的不能录用。一遍遍的赤身裸体的筛选以后,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
我和他们一起挤在车上,身子挨着身子,各自穿着一件件稍显肥大的军用外套。广东的气候并不是很冷,如果是北方的士兵,他们都该穿上军棉袄了。我席坐在军用车的后面,身旁挤着提前为我们介绍军旅生活的军官下士。他是一个和蔼的老兵,与我印象当中苛刻严厉的教官大不一样。沿路听着清凉的风声,我一路小唱着,感受了山间小路上没有忧虑的自然气息。然而他们和我形态不一,一脸的凝重,不知在想着什么事情,脸上像写满未知的不安似的,显得严肃不已。沿着山路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才到潮州军区,一路上只有下士军官还显得有些惬意,说了几个笑话,他们听了也笑了几声,接着就停顿了一下,不再笑了。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到了日本侵略者,消灭蒋匪军……”下士军官徜徉着一股山风,唱起了《我是一个兵》的军歌。我们和着他的节拍,迎接着沿路的风景,也放开了架子,开始唱了起来。这是我们为即将到来的地方的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清唱,唱到了潮州以外。
我预想着军旅生涯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一排排精良优质的武器库,还有那吹着号角的先锋兵。曾经我无数次的憧憬着高大威武的营地,里面装满了穿着军服热血男儿。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是扛着枪威武的走向淋着硝烟味道的前方,还是立正着身姿风雨不动的站在边关上。总之,我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劲,想快点到达那里去。
“我们到了。”曾小军看着眼前的军区,边上有一排操场。
“快点,收拾你们的行装。下车列队!”下士军官用命令的口吻对我们说,他的语气和刚才讲笑话时不一样了。
“快,我们下车。”我站起来,在停下的军用车上一跃而下,顺带拿下自己的行装。
眼前的军区像一个硕大的大学,什么东西对我来说都很新鲜。一路上,下士军官对我们这些新兵蛋子们介绍了军区的一些器械和场景。沿路我见到了一个硕大的操场,是每天清晨的一声集结号以后训练的场所,一边还陈列着大小不一的单双杠,不用说,是日后我们每天必修的课程。我和曾小军慢慢的走进大院的门前,上面挂着偌大的横幅,是专门欢迎我们的。
我们去军队的教导处登记,领到了每人一份的军用服装,腰带,被子,搪瓷杯子,脸盆。这些生活用品上面都写有对应的编号,我被子和茶杯上的编号是034。在一切就绪以后,就随着老兵的脚步向前慢慢地走着,一路上还不时的看着旁边的枯树和掉了颜色的花草。在一个停顿以后,就换了一个老兵来接我们了,他是一个操着闽南口音的身材略显矮小的士兵。别看他有些矮,身子骨很英朗,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
“来,偶(我)来帮里们(你们)拿行李吧。”他的声音很好笑,我看着他的眼睛瞬间就笑场了,
“严肃点!”老兵对我说。
“好,好,不笑了。”
“来,偶来帮里(你)拿吧。”他又开始带着和蔼的笑容对我们说。我想也没想,就把行李交给他了。他矫健的步伐很整齐,一看就是我预想当中的老兵。
他就是我们新兵连的班长,名叫李斌。他带着我们走进了军区宿舍,是我们新兵连第一天的新家。他帮我们拿好行李的间歇,一直用锐利的眼睛盯着我们看。我想这些老兵的脸色变化比翻书还要快,说变脸就变脸。他端着话,对我们大声的说:“欢迎里们(你们)到这里来,里们是人们的子弟兵,今天就要上课了。”
我寻思着突如其来的严肃的气氛,把我带到海沟里面去了,心顿时有了一些凉意。
“今天偶来教你们怎么整理内务。”他镇定地对我们说,我顿时舒缓了一口气,“整内务是军队纪律的一部分,你们都要遵守,听明白了吗?”
“明白。”我和曾小军步调不一的说。
“听明白了吗?”
“明白!”我们的声音才变得整齐了起来。
“好,现在由我来教你们叠被子。”他的声音尽管很低沉,却很有力量,“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明天要是让我看到谁叠不好被子,我就把他的被子扔了。”
我顿时吓得脸煞白,打了一个最坏的心眼。班长三下五下的用自己那双充满魔力的手,对着绿色的军用棉被一通整理,居然出落得方方正正,像一块面包,不对,应该是豆腐块。对,就是和豆腐块一样。班长李斌示意我们要把被子折成像他折好的豆腐块那样,除了让我震惊以外,还有一丝冰凉的寒意。因为这在我眼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可办不到这样。
“这是最简单的。”班长李斌又微笑的看着我们,把叠好的“豆腐块”和腰带整整齐齐的展示在我们面前,“就像这样,方方正正,和我们军队的平行,纪律一样。”
我不知道班长的手是怎么做的,他反复地捏揉,不停地折叠,居然能完好无差的把被子的棱角折合的天衣无缝。这张被子,就像一张艺术片一样映入我猎奇的眼帘。我试着动手折叠我刚发下来的绿色的军用被。被子里面很薄,只有些许的棉花,在一通翻折以后,尽管有些方正,但也磨不出棱角出来。
“你,出列!”班长大声地吼了一声,我像条件反射一样瞬间站直了身子,挺着胸横亘在他的面前。
“拆开,重新叠!”我顺从的把绿色的单薄的被子打开,里面可以清晰的见到一排被我弄过的折痕。我照着这个样子,再次将它规矩的贴合起来,没想到还是受到了班长的一声严厉的斥责。
“你,拆开!重新叠!”曾小军也从一排床铺下站了出来。
这一个上午,一直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我们才从班长的魔爪下游离了出来。今天我们都没有叠好被子,不知明天会受到怎样的待遇,谁都不得而知。
新兵连的第一顿饭,我还记忆犹新。班长带我们进了部队食堂,里面人很多,却都井然有序的排着队。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从各个地方来的新兵蛋子,也是一脸的茫然和无措的不安。他们一样被一个老班训斥着,被规划着进着伙食来履行着当兵的义务。
食堂里面其实很简陋,基本没有几样好菜,这突然让我想起了监狱里面的情景了。食堂的饭菜很有规矩,被划分了三等,一等是青菜,二等是萝卜,三等是青椒里面夹了几粒肉末。这里谁的菜都差不多,谁都没有挑食的权利。我和曾小江像服役期的犯人一样穿着同样款式的迷彩服,拿着食堂的餐具,整齐有序的站好队,又和他们的步子,前后齐刷刷的坐在凳子上,等待着班长的号令。
“限你们十分钟以内吃完,吃完了列队!”班长大声地对我们吼道,整座低矮的建筑立面传来了一股穿透力极强的回声。
我看着这一簇簇青色的饭菜,只好忍气吞声的把他们吃完。这里不比老家,吃什么东西都不能做主。说实话,第一天的伙食难吃极了,以至于我都不能忘却掉我是来当兵的还是来享用口福的。曾小军并不是很挑食,他吃的很快,蔬菜不用像吃鸡肉一样,需要吐骨头,只要嚼动着牙齿就能飞快的咽下去。一段极短的只用来为我挠痒的时间,我就看见他的盘底已经空了,饿着的肚子把餐具变得干干净净。其实这是班长的要求,他需要我们把里面的饭菜都吃完,不能浪费。我本来不喜欢吃青椒,也难受的快速地咀嚼把他们吞了下去。
“吃饱了吗?各位!”
“吃饱了!”异口同声的震荡起了有力的回答。
“列队!”我们一行十几个人听到命令以后,齐刷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按照身高有序的并排在一起。
我们继续随着班长的脚步,走进宿舍把内务整理好。新兵的第一天,我们还得去连队报到。这时从窗外吹向了熟悉的集结令,班长听到声音以后迅速从下铺的床位上站起。我们也像班长那样,顺着小跑的脚步,快速往着一个相同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曾经的我们必须要走进的地方,是我们追逐着梦境与现实的必经之道,这便是新兵连。
新兵连的连长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到他讲话的时候,下面就分外的安静。今天是我们新兵连的第一天政治课,意义自然非同一般。
“今天是你们第一天征兵入伍,是你们第一天走向这里,走出梦想的一天……”连长讲了很多话,不外乎是欢迎我们,再到首长,领导的教诲,以及各种军队纪律问题和训练要素。我们听得很入神,这是我们提前所预知到的准备。我们的心理就像上了膛的子弹一样,正准备蓄势待发。
“嘿,小军,现在几点了。”我对着坐在我前面的曾小军低声的说。在军区,我没有了任何与外界有关的娱乐器械,连手表都不能佩戴。所以这日子慢慢蜕变的不可捉摸,甚至于是单调乏味的,尤其是这节政治课,直听得我昏昏欲睡。我真想早点到宿舍去,好好的睡一觉。
“我也不知道,你先忍忍吧。”他也知道我心不在焉了。“也许是下午三点了。”
“这么晚了。哎呦,这要拖到什么时候。”我继续说。
政治课讲完的时候,估计已经是三点半左右的十分。我们听着连长的号令,从座位上站起来,像一个宏观视角下的物体一样,从连队里面涌动起来。我们迈着步子,一直走到了窗外的操场。
“各位,这是单杠,每天我们需要一次性在这里练习一百个个引体向上。你们是新兵,至少要完成五十个。”我们径直列队在操场的一边,连长站在一处有几条杠杆组成的器械旁边,高声地对我们说道,他的眼神中好像还有些许的不满意。
“这也太难为人了。”我身后的一个新兵蛋子细声嘀咕,他的脸庞看上去很稚嫩,看样子比我年纪还小。他叫纪洪,是日后我们新兵连一起共事的战友,只是现在还不认识。
“这是双杠,你们在这里需要练习反手拉杠,这样能锻炼你们的膂力。”连长给我们介绍了很长时间,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时间慢慢的退散过去。属于我第一天的新鲜劲也消散了。
我以为这一天没有收获什么,因为这单调乏味的士兵生活比在深圳的建筑单位还要痛苦。我顿时陷入沉思和迷茫,我该何去何从。
那天,军区组织我们参加了新兵欢迎仪式,说是组织晚会,其实就是领导讲话,也是一顿铿锵有力的训话。那次出席的不是我们新兵连的连长,是一个上了年纪鬓角有些发白的老兵,我一直在估摸他的军衔,就坐在后座席边,悄悄的对着曾小军说:“小军,他是谁啊。”
“他是军区的军长。”曾小军是我的潮州老乡,用一口潮州话对我说。
“军长?”
“就是将军,你真笨?”小军悄悄地说,说话间对我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唉,唉。你们两个,再说话就命令你们出去。”老班在我的一边,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记得那天班长是对我格外开恩了的,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上,按理都要受到格外的处理。出于班长的命令,我最后保持了缄默。
其实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们还一口说我听得入神的样子很可笑。我愣说军人就是这个样子。服从,就是军人的天职。我用军长对着我们讲的这句话对着一旁笑话我的武连生说,武连生是个和我同住新兵连的爱开玩笑的家伙,我也没少笑话他。那句话,后来成了每个当兵的口头语。
第二天早上,清晨还没有被雾气遮盖的时候,集结号就已经从屋子里面响了起来。只要听到集结号,我们就要服从一切命令的从外面跑去。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训话,还是复杂的政令,我们必须遵循。集结号是再熟悉不过的军队歌曲,我简单的折了一下被子就从床上离开,系好了腰带,穿上了迷彩服就往外面跑去。
“快,润秋。跟上我的脚步。”曾小军提醒我,今天是我们连队的第一天操场跑步。
我放在脚步,已经在一边气喘吁吁。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跑的这么快,按着他们的步子,非把我跑死不可。但我知道,这是命令,这是我必须要旅行的义务。
“我,我跟不上了。”跑完以后,我累得快趴到地上了。我坐在角落,一边吐一边呼气。我突然看到一个影子就在我余光所能看见的地方,那是班长站在我旁边,一直瞪着我看。
“熊兵一个。等你(里)有力气了,就原地做五十个俯卧撑。”班长命令我说,我都接不上他的命令,只顾着在喘气。
如果说今天的跑步是我的第一次梦魇的话,接下来的经历更让我惊变不已。在我回到宿舍的时候,那叠好的方块被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其余几个和我一起前来的新兵蛋子的被子也不翼而飞了。难道我们被什么人记恨了?我不得而知。直到我们在水房看见印有我们编号的被子的时候,上面已经被湿漉漉的水浸染。我和曾小军才意外的张大了嘴巴,因为没有叠好“豆腐块”,我们已经失去了睡觉的权力。这是对我们的一击最狠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从那天以后,我们必须叠好被子。于是我们每天除了研习被子之道,在提前两个小时以前就习惯性的起床了。也因为叠被子,我们养成了勤快的习惯。
2
其实新兵入伍的前两天还相对轻松,只是各自熟悉了自己的环境,又去参观了各个军营的地方。当然不该进去的地方我们严格约束自己,不然教导处会给我们新兵一纸处分。这几天,我们只是打扫了自己的宿舍,整理内务而已。再者就是背诵几条相对枯燥的粘贴在床头的部队纪律守则,我背了好长时间才算熟悉了下来。当然,在新兵连的几天里,除了认识班长李斌以外,还认识了几位来自其他地方的战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孔秋。你呢?”他就坐在叠好的被子旁,手里一直拿着迷彩帽,看了我一眼,笑着对我说。他看起来有些腼腆,也是因为彼此不熟悉的原因。
“太好了,我名字里也有一个‘秋’字,我叫岑润秋,我来自广东潮州。”我笑着伸出了手。
“我也是潮州的。”曾小军坐在下铺,给我一个搞怪的笑脸。
“哈哈,我知道你是我老乡了。”我也笑了,“嘿,同志,你是哪儿人呢?”新兵的头几天,彼此认识自己是一件新鲜事。我们会慢慢的聊起在家乡的日子,也会为这里规划着我们日久弥新的战友情。我不仅知道小军和孔秋的名字,也认识了武连生,李晓业,修文这些和我年纪差不多的战友。连生是北方人,距离我们很远,他说他喜欢吃馒头,后来她父母来到南方,也就入了乡随了俗。李晓业,修文虽然不在北方,但距离我们也很远,他们的老家在湖南,听说那儿有吊脚楼,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种构造的房子,想来还有些羡慕。
“晓业,有空可以去你们家乡吗?”曾小军对着大伙开起了玩笑。
“可以啊。”
“吊脚楼可以住人吗?”我没去过哪里,自然对此不熟悉,就随口胡诌乱说了,他倒也不生气。
“当然了,有空我会让你们见识一下。哈哈。”大家聊到一起去了,就没有了那么多初次相识的规矩了,彼此放得很开,有什么聊什么。后来我们还给要好的战友取了绰号,在部队取绰号是常有的事,一般也可以当代号使用。但我们几个的所谓代号是私底下叫开的,不是执行任务时候留下来的。老乡曾小军别名又叫“排骨”,因为长得瘦,脱光了上身能清晰的看到棱角分明的肋骨凸显在皮肤上面。连生因为名字的关系,我们喜欢叫他“连队”。修文是个不善言辞的家伙,我专门叫他“阿默”。而孔秋的绰号也得益于我的杰作,他被我一直“秋天”“秋天”的叫着,别人自然也这么叫了。他不反对,因为他说“秋天”的别名很好,像季节一样,是暖色调的,给人一种惆怅下别有的温暖。而我因为个子高,居然被几个战友称呼为“老高”。这话说的,怪难听的,可谁叫我当初已经长到一米八了。
我的个子后来不怎么长了,但在那个年龄的时候,倒也是一个新鲜事。他们看着操场上的篮球架,曾鼓动我去攀岩球框下的横杆,做几个体能训练。但当时我们还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排骨”曾一把想把我推上去,无奈我力气太大,最后把他挤了下去。
“你们在干什么呢?”我们有说有笑的,惹来了老班长的驻足。
“报告班长,我们(偶们)想把‘老高‘推上去,给我几个露一手。”他们用老班长的腔调比划了一下,示意我做引体向上。没想到“阿默”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让我攀爬了上去做几个。
“你(里)们等着,看我的。”班长一改了过去训我们时候的严肃的样子,转而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笑着对我们说道,他笑得很轻松,一点都没有个正经。我们就站在下面,不解的看着他,以为他要爬上去。
班长轻松地跃起,用双手拽拉住篮球架下的比较靠里的一根横杠。其实那根横杠并不是很高,随便一跳就能攀附住。班长反手抓住横岗的两端,轻松的把身体往上拉去,做了一个引体向上。“一个”“两个”……“二十个”最后数到三十个的时候,班长才把手停下来,身体一个放松,双脚就像一只厌倦了天空的鸿雁一样落在地上。
“怎么样,这是你们以后要接触的体能训练。”我惊讶住老班的膂力,深感自己的身高下一个灵魂的怯懦。我知道老班双脚着地的时候根本没有大喘气,脸颊上的气色依然很好,他不止可以做三十个向上引体。
体能训练是什么样子的事情,我不得而知,但从班长露出的“阴险”的笑脸下,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绝非简单。在熟悉了几天环境以后,该过去的必然要过去,而该来的终于要来。几天以后,我们必须要经历属于我们的烈日下的考验。
“立正——”
“稍息!”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我像一只被摆放在人群中的零件一样,安静又规矩的听着操场上高亢的指挥的声音。这一天给我们训练的是新兵连的排长,他穿着一件迷彩服,戴着一顶同样款式的迷彩帽。顶着毒辣的烈日,我和他的背脊上面已经渗出了汗水,把绿色的军装染成墨绿色。
“立正——”
我们听到命令的那一刻,已经习惯的把刚跨出没多久的前脚伸到里面,两只脚并排一起分八字形站直立好。我们就这样看着排长好长时间,汗水顺着睫毛上流下的痕迹,簌簌而下。这个时候,我们没有命令是不能动的,可眼睛被汗水浸湿的难受,又有些痒,想用手去挠一下。
“向右看齐——”
我们一排新兵一起看着右边的方向,齐刷刷地按动着碎步,把地面拍得“噼里啪啦”的响。由于我个子高,被排在最后一位,他们的目光自然就看着我,让我的神经陡然间紧张起来。操场上时不时有回声传来,夹着一股清热的山风,像是从远处吹来的。一阵风吹过,像被吹过湖面垂柳下荡起的圆晕一样,慢慢的扩散开来,以至于心情变得平复而没有不安了。
“岑润秋,出列!”排长用一声命令对着队伍中最高大的我,有力地吼道。
“啊?”我有些不解。
“趴下!做俯卧撑!”
“为什么,排长。”我不解地对他大声的说,说话的时候我把背脊挺得很直,直得让我的胸脯凸显了出来。
“刚才列队的时候,为什么动?”排长眼睛看着我,像一只鹰一样,正在用锐利的喙刺向我的筛糠的面孔。
“报告排长,是风吹了。”
“风吹了,所以你动了?”排长突然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一个军人,要用岿然不动的素养,即使是风吹的你,你也要喊声报告,明白吗!”
“明白!”我仰起头敞开了喉咙吼道,像一声饱满的情绪撒在天空,把操场都震得很响。
排长并没有急着让我入列,我知道出列就意味着不详的讯息。果然排长还是命令我在烈日炙烤的地方趴下,以五十个俯卧撑的结束来赎回这场细小的错误。起来以后,我走进队伍,看了看手掌,到处都是被细砂排满的红印。
其实这几天的训练还算轻松,对于新兵而言这都是必修课。除了立正和稍息,就是跨立和齐步走。只是我们步调老是不一,会重复许多遍,有时会是整个上午,一天的时间来排练这些细小的步伐也是有的。我总觉得自己没有多大的耐心,可排长却有沉下心来教训我们的点子。对着我们无数遍的呵斥,他往往不亦乐乎。当然很多我之前的错误,他都先把自己示范好,之后才是我们迈着前倾的步子向前走去。我们其实走的很慢,生怕出现前后脚错落交替的现象,以至于又让排长不满意了。
“跟上脚步!跟上脚步!快一点,在逛马路吗!”
排长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又用训斥的口吻对待我们。这一天我们都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因为我们知道,走不好步子就得不到去食堂吃饭的机会,还会收到不一样的惩罚——站军姿。
其实当兵的几天下来,每个新兵第一时间就被站军姿这一老大难吓到了。即便没有惩罚,这也是必经的功课。排长会在我们每一个挺直的背后来回的踱步,试做最严厉耳朵监督。他的耳朵就像一张庞大的传感器,眼睛就像天空中盘旋的鹰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我们头发上,衣服上乃至脚底下的每一寸细节。只要稍有差池,我们就会得到多站几分钟的馈赠。
“岑润秋,曾小军!”排长再一次吼出了我俩的名字,我顿感大事不好,后背又一次冒出来汗,只是有点冷冷的。我又被站在操场上,足足站了两个小时。前一次因为风吹动了我的手,后一次因为我的背挺得不直。当然惩罚是最好的订正错误的指挥棒,经此训练以后,我的军姿站的异常的好,丝毫不逊于老兵。
晚上我们几个新兵蛋子被班长叫在一起,说是有部队活动。这一说让我喜出望外,因为在新兵连的第一周,我们已经被枯燥而又乏味的教训折磨的不成人样。
“嘿,大伙儿,你们听说了吗。”“连队”武连生抢在前面,从宿舍的门前冲了出来,“今天部队组织我们去看电影。”
“是吗?你哪听来的消息,连生。”我正往水房出来,打了一壶热水,准备洗一个头。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就不以为然。
“是真的,今天连队组织我们看电影。”武连生继续说道,还不停的比划着,说得饶有其事的,我知道他最好打听小道消息了。该听听,该说说,千万不能当真。
“哎呦,你不就是‘连队’呀。”“排骨”小军在一旁打岔。说完的时候,我们都乐了。
“别跟我打哈哈,我说的可是真的。”武连生好像有些生气了,跟我们摆摆手,表示不再说下去了。
“嘿,‘连队’,你还真生气了。你还不禁逗吗?”曾小军在一旁板起脸,也有些不快。我刚给自己打了一盆水,用手绢搅干以后往脸上擦了一下,往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连队,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对武连生问道。
“爱信信,不信拉倒。”他有些赌气了,这时我们也就不开玩笑了。
我听信了武连生的话,但知道那是一个莽撞的错误。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过去吧。”我相信了他的话,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劲。连脸盆里的水都没有冲洗掉。才一股脑儿的工夫,就和小军一起跑出了宿舍,一起冲了出去的还有“阿默”和“秋天”。我们都跑得很快,连军大衣都没有穿好,还披在外头。我把手伸到里头,边跑边把衣服领口翻好。眼看着就要跑到连队去了,随之碰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荡,他刚从连队里面出来。仔细一看,正是那个朝着闽南口音的矮个子班长。
“你(里)们干什么去?”班长把疑问写在脸上,对着我们几个问道。
“老班,看电影去啊?”
“电影?”
“是啊。”我还眉飞色舞地说着,他们跟着我一起起着哄。谁知班长一句凶狠的训斥就冲到了我的面颊上,还粘附着一些唾沫星子。
“你(里)们吵什么吵,都给我站好了!”老班的身高很矮,但我永远佩服他的声音,因为他每一个字从胸腔里面呼出的时候,都很有穿透力,令我不寒而栗。
那天,我们没有看到电影,武连生也不例外,班长命令我们在宿舍的门前站了两个小时的军姿。我和“排骨”几个一动不动,把白天站到了晚上,都不敢眨一下眼睛。我一直以为是“连队”开的玩笑。其实他说的是真的,那天真的有放映电影,只是我们站好军姿以后,电影也就结束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对着水房里面的水,一直把《军用管理条例》背到舌头都捋不止为止。从此,水房也成了我们受罚的场所之一。
其实老班也没有看到电影,他监督了我们两个小时。作为我们新兵连的基层教官,他不仅仅是一个教头,也是一个良师。“服从,是军人的天职”这是班长规定我们在那天晚上要牢记的,也是我们每一个士兵都必须恪守遵循的信约。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意气用事,至少军营不是用来发挥不理智的荷尔蒙的地方,只要冲动,就会受到惩罚。后来我知道,很多老兵团都不能看到电影,他们不是在操场跑步,就是在夜晚上站着属于他们的一班哨岗。他们轮流的作息时间是一道道白杨树一样的挺直的腰杆,他们的背脊的汗水比我们这些菜鸟要多,他们的眼神比我们这些还不经磨砺的顽石要尖锐。至少,我们还需要等待雕琢。来到部队,就要脱一层皮,脱掉的是属于我们应该逝去的天真,收获是值得铭记的站在风雨中不倒的前方的坚毅。
3
夜晚,我们按照部队的规定轮流着睡觉。我躺在木质的军用床上,两只眼只是假寐地安放着,并没有进入梦乡。躺了一会儿,我又开始辗转反侧起来,弄得上下铺“咯吱”“咯吱”的乱响。
“‘老高’,你又睡不着了。”下铺的“排骨”曾小军小声的对我嘀咕。
“是啊,你说这集结号是不是又该响了。”我对这些军号越来越忌惮,只要一响,我们就会无条件的集合。上次排长对我们训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居然也叫了一次集训。弄得大半夜一个个精神疲惫,哈欠连天。但我们又不能够对着排长偷懒,只是一个个重新有序的站好列队,报着数,又磨蹭了队形,一来二去居然折腾了好几十分钟。弄得谁都厌烦。还有一次班长来了一次突击检查,把宿舍门敲得“咚咚”响,至此让我对睡眠有了条件反射,每每想到这里,就精神亢奋、神经紧张,自然久久无法睡下。
“修文,你回来了。”一旁的睡在下铺的武连生刚翻了个侧身,迷迷糊糊的看了他一眼,顺口吱了一声。
“我回来了。”修文把迷彩帽从手上慢慢的摘下,疲惫而又慵懒的坐在“连队”的身旁,“唉,醒醒,该你站岗了。”
“什么呀。”“连队”显然还在睡梦当中,他摆了摆手,“管他娘的,谁爱站哨岗谁去,老子才不去。”在睡梦中,他什么话都敢说,何况是这些他从老家带来的脏话。
“那怎么行,快,现在是你站岗了。”修文一直摇着“连队”的胳膊,把木质床摇得晃荡起来,“你不去站哨岗,那谁去啊?到时候,部队有财产损失或者人身安全的问题,谁来负责。”
“谁爱负责谁负责。”“阿默”修文刚说完话,“连队”就搭腔骂道。他用一个侧身,面朝下躺在床上,一口呼噜打了起来,多半是装出来的。
修文拗不过武连生,也就没有让他站了这次哨岗。除他以外,谁都没有继续说话,侧了个身,都把面孔对准了墙壁。彼此之间传来了打呼噜的声音,仿佛睡得死死的,谁都没有接替“连队”。因为我们对集体荣誉和家园感过于自信,也因为我们太需要这次睡眠来弥补生活的空缺,以至于大意与疏忽从身边悄然来临都不得而知,在连长破口大骂我们排长以及班长的时候,我和曾小军被吓得帽子都掉了。第二天的早上,我和他们几个新兵终于得到了一次严厉的惩罚。
天有不测风云,晦气的事情出现的时候总会钻我们疏忽时候的空子。至此,我一直不知道那副未曾见到的部队消防栓是怎么丢的。“一副消防栓丢了,他是我们生命财产安全的一部分,但是居然没人发现,而被局外人用螺丝帽撬开了,这就是个大问题了。”班长对着我们几个大声的吼道,此刻我们一个个挺着胸,面面凝重不已,都没有说话。我们此刻饱满的心情,是准备承受又一次的疾风暴雨的来临。因为我们必须要面对的,是又一次经受住考验的危机。
“你(里)们几个,不用写什么《入党申请书》了。改写检查报告,你们的问题太严重了。”班长的一言一行都仿佛穿透着要杀人的恐怖气息,让我们不得不遵守他的要求。本来我们刚入伍的前几天,班长还一脸和悦的对我们指导《入党申请》的必备条件,可现在都用不上了。应付他的严肃的脸色才是第一要素。
“写好了,马上到操场集合。”班长又补充了一句,气氛更加的不详与紧张。
“是!”
操场上的天气很热,太阳起的很高,挂在天空的正中,尽管是十二月,但广东的天气把炎热写进了冬天的每一个角落,以至于我到心底一直在冒汗。
“武连生,出列。”伴着坚实有力的声音,“连队”目无表情的从队列里面走了出来,在烈日下,他足足站了一个小时的军姿,身子一动不动。我此刻开始佩服他的勇气和毅力,因为他经受住了这个地方最直接的惩罚和报答。他这班岗,终于用一个热忱的烈日来完成昨日未完成的使命,时间就这样流走,但谁也没有怨言。
“曾小军,岑润秋……出列。”我们正步站在操场上,组成一个个偌大的圆圈。班长提前为我们预演了一次超负荷的体能训练。作为惩罚,他命令我们背负着一个军用货车的轮胎,跑了整个操场足足一圈。跑完以后,一个个都瘫坐在地上,不再说话,只顾着喘气了。
“怎么了,都认怂了。”班长走过来,还是一脸严肃,“你们是熊兵,熊兵一个。”班长肆无忌惮的对着我们大喊,仿佛这骂声直接击入了我们的心脏深处。我们仰望着军区绿色的天空,上面是纤尘不染的洁白的云儿在慢慢的消散,随之浮动的是风的悸动。
“你(里)们知道吗?昨天连长训话了。我背着它跑了这个操场五圈,你们能超过我吗?”
“能……”我们接住班长的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很虚弱了。
“熊兵,你们能做到吗?”他再一次冲破喉咙似的大声咆哮,直接刺穿了内心深处最软弱痛楚的位置。
“能!”我们终于站了起来,不再“休息”。
我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次回应的话语后悔,在跑完五圈以后,我的嘴唇已经发白,身子都站不起来。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等到眼睛睁开的那一刻,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天堂的另一端。万幸,我并没有死,在吃力的“爬”(被战友搀扶着)到宿舍楼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生命是这么美好。从那以后,我们不再为站哨岗偷懒,可也一直睡不好觉了。早上醒来,眼皮一直发跳。老班说我有好运,但我知道即便是好运当道,也是千万次霉运换来的。
消防栓的教训在我的内心激荡起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久久不能忘却,它一直像个绿色的徽章一样,是我们荣辱簿上不可能失去的一个标点。每当写完一段句子的时候,我知道我还要继续踏着正方的步子前行。
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面,我生命里面的教头给予了我无数次的思考。我把我平生所有的疑问堆积起来,到头来只回答了两个字——坚韧。曾经我会用嬉笑的目光来看待战友,但仅仅几天时间下来的生活,我们有了更深一层的警惕,以至于不再喜欢说笑了。
我和他们面对面的擦肩而过,彼此之间也很少打招呼。行事作风突然有些像老兵,平时说起话来也一板一眼。私底下交流也是部队上的事情,包括集训、内务、站岗、唱军歌等。我看见曾小军进来,高兴的佝偻起臂弯,给他敬了一个军礼。他瞬间板起脸,也回敬了我一个军礼。
“同志,辛苦了。”我说。
“首长,我们不辛苦!”“排骨”突然脚步一整,站好了军姿,昂起胸口,对我大声的回答。
“哈哈哈……”我们这才从宿舍里面摆脱掉凝重的气氛,重新回到以前的热闹当中去了。
“诶,‘秋天’呢?”这时“阿默”突然好想注意到我们身边缺了一个人,真是我们之间不怎么说话的孔秋。
“哦,几天前第一次查内务,‘秋天’的被子叠得不规范,连长命令扔到水房去了。”武连生突然收起了笑容,对我们说起孔秋的事情。这几天我一直没见到他,说是身体不大好,我原以为和谁闹了矛盾。反正总见他忧心忡忡的,见到他也不说话,他也没跟我打招呼。
“那么他现在在水房喽。”我对“连队”说道。
“我想应该是吧。”他应该正在叠被子的棱角,受过这种待遇的一般会在这个方面长很多记性。我的被子第一次丢在水房的时候,我也在里面迟迟没有出来,为此还流了眼泪。
倏尔之间,我们看到熟悉的身影从我们身边走过。孔秋回到宿舍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哭过的痕迹。可他却执拗的说他没有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在这个地方,见到眼泪更是被人不齿和笑话。我见他眼睛红红的,但他死不承认。说是眼睛犯炎所致。
他的眼睛好像在这几天特别明显,我原来还笑话他天天哭泣的丑态。但如此一般,我真的以为他的眼睛犯了炎症。就不由的为他担心了起来,生怕自己也感染了。
“没事,就是眼睛有些痒。”孔秋无所谓的说,手还一直挠着眼皮。
“你别挠,否则越抓越红。”我连忙制止了他的手,把他放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里面,我们照常训练,一起跑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孔秋好像也从叠被子的阴影里面走出来,因为我看见他的眼睛已经不红了。
“报告首长,岑润秋指示。”我见“秋天”走了过来,高兴的露出笑容,给他敬了一个军礼。
“岑润秋同志,我接受你的指示。”他也笑着,过来握住我的手,眼睛里面好像在流泪。我想也许他是感激我的,但我也说不出为什么。
两个星期以后,我们已经在训练中度过了平凡的部队生活。但集结号一响,我们又整齐的列队等待着新的一轮指示。广播中响起熟悉的旋律和号子,我们一起踏着步走向宿舍,不知道面前迎接着什么,但知道肯定是一件举重若轻的事情。这一天的星期一,又要接受新一轮的筛选和考验。按照部队的条例,我们要接受一次复检,或去或留,都在这一个冬天的风声中簌簌的结束。
我和几个新兵战友齐刷刷的脱下军衣,身上一丝不挂,赤条条的展现在体检军官的面前。我不知道这是荣辱还是遮羞布,反正都是男人,也就无所谓了。
出了体检报告,我大呼一口气,又看着几个住在一起的战友,他们的脸上也写满了轻松。直到我看到“秋天”的那一刻,明白了离开的滋味,是一种像冬天一样的伤感,冰封了烈日般的情谊。
“怎么了,‘秋天’”几个战友围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边通红的眼睛,仿佛有泪水流下。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因为我看见他的左眼并不发红,他根本没有在哭。
“秋天,你不要哭啊,你可不是熊兵。”我们一起围坐在宿舍外面的老榆树下,看着正在远去的夕阳的身影,既是对他的安慰,也是对必将归去的灵魂的一声惜别。
“我,我被退兵了。”“秋天”好像停顿了一会,终于说出了这几个字。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也是。我和曾小君,武连生他们直挺挺的站在树下,没想到才两周的时间,彼此之间还没有熟络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一句冰冷的道别。
“我,换了眼疾。我的右眼,有眼疾。我不能留在部队了,我得和你们分别。”他低着头,突然伤感的流下泪水,此刻我不知道他的泪水是眼疾流下的还是发至内心的战友情谊,我愿意相信是后者。
我简直不能控制自己,昔日的战友居然这么快就要分别。想象自己前几天还和他一起奔跑的影子,和他一起在训练中喊出的口号,是那样的振奋人心,鼓舞士气。谁知道,命运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你,真的要走吗?”我看着夕阳下的“秋天”,知道明年的秋天,我等不来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的,我得走了。”我们一脸严肃,背后还站着曾经训斥过我们的人,那就是班长。他走过来,和我们抱在一起,我听到了他鼻子哽咽的声音,我知道他也哭了。
“‘秋天’我以后再也‘欺负’不了你了,也只有你最好说话。”“连队”武连生和“秋天”拥抱在一起,肩膀一起依附着此刻最沉重的痛苦。就像几个星期前,刚刚和父母分别来到部队的时候那样,是那么的难舍难分,此中的不忍,只有彼此分别的人才能体会。
有时候分别是注定埋下的伏笔,可友情是不被埋下的感情。它是一句美好的句子,至少我曾经抒写过它,是那样的值得眷恋。看着“秋天”背着行囊,不再穿着昔日和我们站在一起的绿色迷彩服,痴痴的看着我们,挥一挥手,西边的云彩已经退散。
“宁有故人,可以相忘,曾不中心卷藏。宁有故人,可以相忘,曾不心中畴曩……”曾小军,武连生和我还有班长一起唱起了《友谊地久天长》,歌声长长的回荡,和他的远去消逝的汽笛的声音一起,开始慢慢的淹没在我的记忆中了。
之后我们进行了一次空枪射击训练,如果“秋天”没有眼疾的话,我像他能打出9甚至10环,他之前的视力很好,真是可惜了那最好的眼角下青涩的青春。对比而言,我就很暴殄天物,打了5枪,总共30环,平均下来也就6环,是我们排最差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