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协议初定，同往勾栏院

　　晨曦自云边初露，释出光晕，绚丽霞彩蔓延。
　　公孙谨伴同单熙和再次来到沧月屋前，抬手轻敲，不料前来开门的并非沧月，而是一名脸带病容的妇人。蜡黄枯槁的脸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不难看出她长期卧病的情况，瘦弱的身子倚靠着木门。不等两人自我介绍，她已咳嗽了几声，“两位若是前来寻找沧月的，可晚来了。她惯常都是卯时末便上玉迷林打猎，不到正午时分，是不会回来的。”喘着气说完这句话，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夫人，您没事吧？”公孙谨淡淡问道，听不出关切之意。
　　正欲摇头，瘦骨如柴的手腕就被双指轻轻搭上，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收回手指，“夫人可是年轻时，曾服用过多的打胎药，且生产以后过度操劳？”
　　妇人瘦削的脸上那双凹进去的无神眼眸尽是诧异，随后立刻苦笑。“老身不知公子年纪轻轻，医术便如此了得。若两位不嫌弃，且进来喝杯粗茶，等待我那不成材的女儿回来。”她挪开了一些，身子却不由得晃了晃，眼看便要昏倒。
　　不知谁的手适时横臂扶住她的腰身，耳边只听得到一句淡柔的低语。“夫人，请恕在下冒犯。”他扶着她往屋内走，让她坐好。
　　“熙和，你可有法子救治夫人？”这句话说得和气，但了解说话之人的脾性的单熙和回头瞥了一眼。“自是可以，莫不成你对我的医术尚有怀疑？只不过夫人身子病了太久，救治费时，且所需药材皆是上品。”
　　从公孙谨问话开始，夫人的脸色便没有任何的改变。单熙和话落之后，她平和地摇头，“不劳公子费心，老身乃贱命一条，无法受用珍品，更不想为两位添麻烦。”说罢，她脸容上的疲态更甚，于是摆手。“实在抱歉，老身身子不太中用，恐怕无法招呼两位了。”
　　单熙和自然是注意到她说话时气虚更甚，于是拉着公孙谨，“那咱们便不叨扰夫人了，告辞。”
　　出门后，单熙和似乎想要跟公孙谨说些什么，可是他一个纵身，已消失了身影。他愣了愣，旋即赶上......
　　玉迷林时采玉镇的一个小山林，山景秀丽，远观可俯视京城风光，林中也只有山鸡野兔等小动物，是以平日许多人特地登山看景。只不过每逢阴雨天，林中便弥漫着夺命瘴气，不宜入山。
　　许是时辰尚早，雾气迷迷蒙蒙的缠绕着，山中的林木隐隐约约的，反倒另有一番风光。山风袭来，一阵一阵的打在皮肤上，那股阴凉劲头从毛孔中刺入体内。
　　单熙和虽知眼下并非寻人的好时机，但他依旧沉默不语随着公孙的脚步。
　　不过一刻钟，公孙谨与单熙和已经来到山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依旧是斜扎发辫，但已经换了一身衣裤的女孩，左手握弓，右手拉弦引箭，全神贯注地对着前方尤不知死活的灰色野兔。
　　闻得一声细微的声响，野兔的脚已然被钉在地上，顿时惊恐地哀叫着。她快步上前，取下野兔，回头对上两人的时候，没有半分诧异。
　　似笑非笑地来到两人跟前，站定之后却微微皱眉。“看来，你们已经见过我娘了。”不等两人回答，她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棚。“咱们去那坐着再说吧。”抱着野兔，在前头领路。
　　她先将野兔放在茶棚里的一个篓子里，才转身给两人倒茶。兴许是运动过后，她原来苍白的脸色泛着粉红色，额头渗出密密细汗，举止优雅地给两人奉上热气腾腾的茶水以后。她方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端起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道：“不知，两位可介意我直呼两位姓名？”
　　单熙和以手支颐，不作答。公孙谨端起茶碗，细细尝了一口，淡淡道：“你我既已立下盟约，如何称呼方便皆看姑娘意愿。今日咱们前来，只是为了保护姑娘安全。”
　　微扬唇角，似笑非笑道：“护我安全？你不知我的往事，难怪会有如此想法。自我五岁以后，便开始习武艺，练弓箭，七岁未足已随人上山打猎。十岁以后，玉迷林已经偏布我所设的陷阱，别说山中小动物，即便是人都难以逃脱我的陷阱。是以，已有两三年不曾有其他人上山，如此你还认为需要护我安全么？”
　　被她如此一说，公孙谨脸色淡漠如昔，“倒是公孙眼拙，竟不知姑娘身怀武艺。”
　　“你不必如此，我所说的武艺，不过简单的防身术罢了，实在无法与你们的武功相提并论。”顺手为两人添茶，她才继续说：“但是在山野小镇，如此防身术足矣。”
　　向沧月道谢以后，公孙谨没有说话，静待沧月接下来的话。单熙和则是一副看戏的表情，并不参与意见。“公孙从明日开始，陪我上山打猎，我会告知你陷阱位置，两日之后，打猎之事全交托于你。单熙和则替我处理那些找我麻烦的人，如此分工，你们可有异议？”
　　相视一眼，异口同声。“自是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安稳。原以为沧月说有人找她麻烦，不过是随便说说，可是后来他才知道，真有这种人存在，不过对他来说小事一桩。凭着公孙谨的高绝狩猎技术，猎物俱增，偶尔她会留两人在家里用饭。除却她母女二人异样的日常互动令人生疑之外，他们并不觉得这种日子有何不好。
　　十来日以后，沧月忽而告知他不需再上山打猎了，反倒让他随同前往一个地方——
　　二人来到一条小胡同隐蔽的后门时，饶是冷静如水的他都不禁挑眉瞥了平常自若的沧月一眼。沧月并没有搭理公孙谨投来的意味未明的眼神，径自抬手敲下一连串规律的响声。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暗语，不动声色地盯着门口。果然，声音刚歇，那扇黑色有些破旧的木门被人由内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斯文秀气，小厮打扮的人。
　　一见到沧月，他招呼都不打一个，立刻伸手就将她往里面拖去。见状，公孙谨横臂挡住了他的行止。
　　那人微怔，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慢了一步，他尚未言语，沧月的命令已经冒出来了。“公孙，你随我来就好。”目光平静地回视着还想说话的小厮，“谷生，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免得妈妈待会责罚你了。秋雨那里，我自己会去的。”
　　不等谷生有所回应，沧月领着公孙谨熟门熟路地往一个方向而去。才走两步，谷生已经挡在两人跟前。“白姑娘，清秋阁的规矩，你该懂的。”他细声细气地说话，好比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的秀气。
　　沧月颌首：“自然懂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沧月领着公孙谨拐过数条回廊，回廊架立池上，芙蕖遍布水面，清风拂来，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通行无碍地来到一栋精致小楼，沧月推门前，没有回头，“公孙，你先在暗处候着。我约莫要黄昏时分才能出来，午饭你就自己去解决吧。”
　　公孙谨望着她毫不迟疑地往里头进，虽然她进去之后立刻关门，可是在那一瞬的门缝中，不难看出里面奢侈的装饰。
　　沧月从容地在走向那不断传出嘤嘤哭泣声音的房间，对遭周的摆设视若无睹。
　　不意外地看到啼哭着的泪人儿正被两名壮汉看管着，她进入以后，一声不吭地摆手示意那些人先行回避。待那些人出去之后，她才独自上前将那名饿得手脚发软的姑娘到梳妆桌前。
　　细细打量着那名姑娘，心里盘算该如何为她妆点出最美的妆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蛋精致的轮廓，细腻的皮肤，透出粉红的健康血色。只可惜了，那一双因为哭泣而肿大得有如核桃的双眸看不出原来的灵气。
　　开门吩咐守在外头侍候的丫头准备一盆温水，温水送来之后，她取来上等的绢布在温水中浸染，轻柔地为仍在低头哭泣的姑娘拭擦满脸的泪痕。
　　似乎是见她无动于衷，那姑娘一时忘了哭泣，只懂得愣愣地凝视着正在为她擦脸的沧月。
　　晨曦穿透窗棂，跃入房室，布置了一室暖光。
　　“秋雨姑娘，你可知我第一次为准备开苞的姑娘上妆，是何时，为何人？”沧月平静地语气打破了一瞬的寂静。
　　清淡雅致的熏香缠绕着，自屏风镂空的小孔中渗入，混杂着木香，形成了别有一番雅致的味道。
　　没有得到回应，似乎是意料中的事情，她并不在乎。一手抬着姑娘的下巴，一手轻柔地拭擦。“两年前，我不过是十一岁时。她是我儿时的玩伴，因为家境清寒，自小就在清秋阁当丫头的。后来徒生变故，她被家人彻底卖给清秋阁，不久之后，我就听到了清秋阁要竞拍她的初夜。”
　　秋雨的睫毛轻扬，由于下巴被她捏住，所以无法轻易说话。但是沧月轻易看出她的疑惑，轻轻道：“凭我对她的了解，不难猜出，她的反应。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的性子强，即便面对暗黑无光的未来，她半滴泪水都没有落下。”她拧干水，为她擦干湿润的皮肤。
　　“老鸨担心性子强的她会让她亏本，就找了我来，想让我劝劝她。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劝她。只是用她教我的手艺，为她妆点。”她小心地为她描眉，“那时候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来给你上妆。她只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我，眼底还有屈辱。我明白她，她认为她如此不堪的情况居然被我看了去，自然觉得无地自容，当然她不愿意相信的是，我居然这么平静地为她上妆，甚至没有给她一句安慰。”
　　秋雨向她投来谴责的目光，她不在意地继续手上的动作，依旧轻轻地说。“能说什么呢？那就是人生呀。碰到这种事情，除了咬紧牙关，撑下去，还能如何？”她的语气极轻，却震得秋雨一身僵直。“那时候的我，除了替她妆点得最好，让她昂首去走那一条坎坷，无法逃脱的路之外，无能为力。我给她妆点完，只给她那一夜第二句，亦是最后的一句话：‘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秋雨震了震，紧咬下唇，似乎要渗出血珠了。沧月并没有阻止她自残的行为，就在她为她贴花黄时，秋雨柔声细语：“新娘，已经是我们遥不可及的梦了。过了今夜，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如何能强求幸福？”
　　“你便是今晚的新娘。”沧月的眸光静静淌着坚定的光彩，“幸福会在自己手中的，即便所有人都唾弃你，可你活得无愧于心，又何必在乎他人的流言？命运带来的劫难，无力反抗时，只能默默的接受。现在能做的，便是养精畜锐，待到羽翼丰满，那便是你反击的时候了。在此之前，你好好忍着。”
　　被她眸中的坚定，话语中的强势给震住了，秋雨久久不能言语，竟无法反驳地任由沧月替她上妆。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渐西移，“好了，今夜你便是最美的新娘。”沧月在她的耳畔低语。
　　“请等一下。”秋雨抬眼看向正欲离去的沧月，细语：“她仍然是最美的新娘吗？”
　　她愣了愣，微扬唇角：“不，她是最好的女子。”话毕，她开门让丫头进来为秋雨换上轻纱薄衫。
　　此次，秋雨并没有再唤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