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梧桐树上的猫头鹰
作品名称:离你有多远 作者:麦晓杰 发布时间:2015-07-01 09:10:18 字数:3231
那天,我和肖冉在中央花园,逛了很久。自从她说了一句她的男朋友后,我总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极尽想象,猜想着肖冉的男朋友可能会有的样子。他的身高,他的肤色,他的性格,他眼睛的颜色,他和肖冉拥抱,接吻,这些问题如同一只万花筒,在我的脑海里旋转着。
黄昏的时候,我和肖冉分手,她要坐火车回学校。
我送肖冉去火车站,我们安静地站在月台上沉默不语,不知何时,我和肖冉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毫无隔阂地交谈,如今,我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月台上没有几个人,有的拎着包,在看手表。有的踢着脚尖,在面带微笑的打电话,有的看着远方发呆。车厢里空荡荡的,车窗上的影子,是我们并排站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临走的时候,肖冉忽然从她的皮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我,说是提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们生日那天,她和她男朋友约好,要去北边旅行。
我有些不悦地接过她递过来的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想着我们生日的时候,她竟然和一个陌生人去北边旅行。
“你怎么能和别人去北边旅行,那不是我们约好的,在我们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一起去的吗?”
“人是会变的,林霄,不要你身边的人都走远了,你还留在原地。你以为你留在原地,就能守候着你那一片圣地吗?事实上,你已然被时光滞后掩埋在了尘土里。”
肖冉说得很缓慢,很轻,很平常,只是在我的心里,如同倒置的天空被流星砸出了一片窟窿,闪烁着另一个世界的光芒。
如果肖冉是太阳的孩子,那么阳子便是至夜孕育而出的游子。我是连接他们之间的交集黄昏。
我上大学那年,阳子还在上初中,他妈妈带着他去了远方。他没有告诉我,即使是在他离开的前一天,我们坐在树底下一起玩魔方,分开的时候,我一脸黄昏地向他挥手:“阳子,明天见!”
他依旧低着脑袋,拉着背包肩带,背对着夕阳远去,他的影子我看不见,我想应该很瘦长,将橘红色的草地染上了一片昏黑。
我常常去那棵树下,玩魔方,玩拼图,荡秋千,那棵树上,曾经被我用小刀刻上了我和阳子的名字,肖冉不服气地将名字刻在了我和阳子的名字中间。我笑她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她拍了我一巴掌,说我才是。
我看着肖冉走进车厢,她在车厢里行走的身影,被火车带着远去。我想即使她在车厢里向后走去,火车依旧带着她向前,而我,正如同她所说,不知不觉,被时光掩埋。
我拿着那本《儿子与情人》漫步在暮色降临的街道上,妈妈在山坡上种植的那两排向日葵,在这年的夏天展开了金色的脸庞,这时,她们站在我身边,用金色的脸看着我,我却无法用金色的脸回顾她们,我想我的脸,无论是在里面还是在外面都是黑色的,因为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余晖也已经消失殆尽。
我走在家门前,梧桐树掩映在屋顶上,似乎在敲到着我的窗,肖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喜欢爬上梧桐树,坐在梧桐树上,仰望星空,然后第二天,我在梧桐树上捡到她,更多的时候,她会用拳头敲打我的窗户,将我从睡梦中拉起给她开窗,然后她就安静地躺在我旁边,问我:“林霄,你睡着了吗?”
“现在和你一样睡不着了!”我恼怒地回答。
“你做梦了吗?”
“没有!”
“我睡不着,我不敢睡着,我睡着了就会做可怕的梦,很多蛇,跳起来追我,咬我,我打着赤脚,没有穿衣,你站在旁边看着我微笑,我恨你,林霄!你竟然不帮我。”
“你要我怎么帮你呢,肖冉,那是你的梦,我无法走进你的梦里去帮你。”我说。
“你为什么不做梦呢,林霄?”
“我不知道啊,我妈妈说至人无梦,也许我就是我妈妈嘴里说的至人。”
“至人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也许是脑子不正常的人,因为正常的人都是要做梦的不是吗?”
“是的,那就是说,林霄,你的脑袋不正常咯!”
“我想是吧,我总觉得很多问题我想不明白,可是你们却根本不在意那些我弄不明白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呢?”
我看着月光从窗户飘进来,洒落在肖冉胖乎乎的脸蛋上,她的脸很白,卷曲的头发在耳边被风吹得轻轻颤动。米白色的窗帘在我的眼前飘摇,梧桐树,竖立在那一片静谧的月光里,好像一个生命在那里偷偷地生长,只是我看不见。
“我也说不出是什么问题,肖冉!”我在夜色里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时,梧桐树上住着一只猫头鹰,它的嘴巴尖利的就像是冬天从屋檐上垂下来的冰锥子,它站在梧桐树上,被树叶掩映着,但是还是被我看见它那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肖冉说,那眼睛让她想到魔鬼,我说我想到的是红色的月亮,从树梢上慢慢升起。
有一天,一只猫头鹰在睡觉的时候,被齐亚用石头砸伤从树上掉了下来,齐亚想去抓它的时候,被猫头鹰啄伤了手臂,我和肖冉去林子里摘蘑菇的时候,齐亚气呼呼地拿着一根木棒要将那只猫头鹰给敲死,然后,我和肖冉用我们的蘑菇和齐亚交换,将那只受伤的猫头鹰带了回来,它不领情地用它那尖利的嘴巴啄我,我的手背被它咬出了血,肖冉穿着水胶鞋,踢了它一脚,然后那只猫头鹰扑扇着翅膀,狠狠地将肖冉追赶,似乎要报仇,肖冉吓得尖叫。我蹲在地上看着肖冉被猫头鹰追得窘迫样子,哈哈大笑。
我常常觉得奇怪,总觉得森林里住着的那些生命要比我聪明,我的目光总追不上画眉鸟在森林里穿梭的身影,也无法像树底下的那些蘑菇长得迅速,更无法向老鹰一样,飞得那么高,我发现,森林里的那些生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冷酷的骄傲,决绝的漠然。我想,它们就像是阳子。
我推开门走进屋子,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她点燃了蜡烛架上的蜡烛,放在雪白的桌布上,桌布上,有她亲手秀的一朵荷花,在风中摇曳着。妈妈说她和北宋著名哲学家周敦颐一样很喜欢莲花的只可以远观不可以亵玩,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她很欣赏。我却不喜欢莲花,觉得它很孤独。一鉴水榭,半亩方塘,有谁为伴。
我和妈妈坐在窗边,在烛光下吃着晚餐,烛火摇曳,光影徘徊,静谧的夜色在四处蔓延。
“肖冉今天回来了,我和她在中央花园逛了一下午,鸽子们在广场上很悠闲地散步,我买了一块面包喂它们。”我打破安静说。
“你怎么不留她在家住一个晚上,我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很想念她。”妈妈有些失望地说。
“她要回学校陪她大学里的男朋友,生日,她也不回来过了,要和她的男朋友去北方看雪。”我说,夹豌豆时,豌豆从筷子上滑下来,从桌布上的那朵莲花上滚过,留着一线淡淡的黄色轨迹。
“怎么?你吃醋了吗?林霄,小时候的感情和长大以后的感情是不一样的,画眉鸟在你肩上停留的时候,你没有好好地爱护它,它飞走了,你就不应该责怪它,心里也不要有不平的怨恨。”妈妈说。
“我没有不平的怨恨,我只是不习惯,妈妈,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离开了我。先是爸爸,然后是阳子,现在肖冉也离开了。”我的心觉得很痛,就像被猫头鹰那尖利的嘴巴咬过。
“中国有一句老话说,聚散无常,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所以,林霄,你不能一直留在原地,看你朋友远去的背影发呆,而应该继续向前走,你还会遇到更多其他的人,遇到的时候,就好好珍惜,不要离开后,因为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而后悔,明白了吗?”妈妈放下筷子看着我,一脸的微笑,烛光在她的脸上摇曳着,我常常不敢想如果没有了妈妈,我该怎样将生活继续下去,在我的心还不足够强大的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完全依靠着她前行。
“妈,我知道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怀着一颗美好的心,积极地生活呢?”我问她。
“要热爱生活,林霄,如论怎样,也要热爱生活,即使是下雨的黑夜也要热爱。”妈妈看着我,她的目光很温柔,我却在她的目光里看见了一种什么东西也无法摧毁的坚强。
“肖冉,叫我给你带来她的问候,她说过一段时间就回来看你,还说沈阿姨在那里也过得很好,叫你放心。”我说。
“我知道,你沈阿姨没事儿就给我打电话,不放心我,她和我说了,她在冉冉学校旁边开了一家美食店,还受到很多学生孩子的喜欢。”妈妈低头继续吃饭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没有关窗,看着窗外的梧桐,那只猫头鹰不知道去向了何方,风吹着如纱的窗帘在那里飘摇,很长一段时间,肖冉没有在半夜敲打我的窗,忽然有些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