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苏蓝的葬礼

　　苏蓝的墓地选在一个叫芜子坳的半山腰上，下葬的那天，天气有些闷，没有一丝风，哀乐在空气里聒噪着。
　　送葬的人和看热闹的人很多，亲属里没人哭泣，只有苏丹眼睛红红的。庞校长被人搀扶着走到山下就不肯再往前走了，她说虽然苏蓝不是自己亲生的，可是也看着她长大，不忍心看着她入土。苏蓝的父亲和亲生母亲都没有出席。
　　王子昀在职工群里跟着慢慢往前走去，忽然有人在后面喊着：“来了来了！”大家让开一条路，请来的两个婆娘走到前面端着骨灰盒的邱永峥旁边，拿出花手绢来掩着面，马上大声哭泣起来，但很明显的，这两个人在哭，但没有眼泪，可是由她俩的哭诉，倒让杨家人念起苏蓝生前的种种好来，有好几个人挤出了几滴眼泪。
　　坟头被挖开了，邱永峥把骨灰盒放了进去，马上有人盖上石板，用水泥填好缝隙，再往坟头上盖土。等坟头上的土堆成一个小山丘时，观礼的人便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排着队，把土撒在坟头上。王子昀也撒了一把土。
　　观礼的人慢慢走了，只剩下邱永峥、苏丹和王子昀三个人。邱永峥说：“你们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哥，不要太难过了，姐姐走了，对她来说是个解脱，你也应该有个全新的开始了。”
　　邱永峥不说话，他紧闭着双唇，像孩子那样逼迫着自己把呜咽哽咽进肚子里，可眼泪还是涌上来，越聚越多地挤在眼圈边上，只一会而，几颗大泪珠脱离眼眶，顺着两颊慢慢地流了下来。苏丹靠在王子昀肩上，背过脸去不说话了，王子昀扶着她往回走，走到山脚了，转回头去，邱永峥还站在那里。
　　苏丹说：“真希望他能快点找到一个爱他的女人。子昀，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不过我得马上回省城一趟，我妈病了，她还不知道我姐走的事情。”
　　白发人送黑发人，估计都难以承受。苏丹说的话，让王子昀想起严小山的阿妈来，当初，如果不是自己责怪她，或者严小山走后，自己能照顾她一二，恐怕她也不会因为没了希望而自杀。人的一生，究竟会犯多少错误，究竟会留多少遗憾呢？
　　这天晚上又是打雷又是闪电，轰隆隆的大雷从远处滚近了，在头顶炸开了花，一会儿从近处跑远了再打一个滚，一会儿又像个大鼓装着已经点燃导火索的地雷，从不知哪里滚近了，闷闷地爆炸开去，轰隆轰隆地好不热闹。折腾了好一会儿，啪啦啪啦的雨点筛豆子似的落了下来，大风跟着起哄，不久就听见有树枝和竹子折断的劈啪声。
　　都快冬天了，还打什么雷？
　　雷声慢慢小了，没了，大雨却一直下着，打在遮阳板的声响一丝不减地传到屋内。借着偶尔的闪电，可以看见外面被风雨折磨得折腰断肢的树木。王子昀扭开床头的灯，才发现停电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明明和拉拉早就睡了，怕是被雷声惊醒了，应该不会害怕得哭吧？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苏丹的来电，她急急地说：“子昀，求你帮个忙。”
　　“什么事啊？”
　　“庞阿姨，就是杨潇的妈，说我哥一直没回去，他手机关机了。杨潇的电话又一直没人接，不知道去哪鬼混了……庞阿姨年纪大了，她出去找，我是真不放心。子昀姐，只有拜托你了，请你去看看办公室和学校周围，他在这边也没朋友，能去的地方不多。我看天气预报说清县现在正下大雨，他这两天本来就感冒了，要再淋了雨，怕是身体受不了。”
　　“好，我知道了，你别担心。”王子昀咽了一口唾沫，这大黑晚上的，还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到哪去找人？王子昀有些畏惧了，走到楼下，她试着拨了邱永峥的手机号，真的是关机，杨潇的手机也是无人接听。苏丹怕是没辙了，这才给自己打的电话吧。
　　店铺都因为大雨而关门了，王子昀穿了雨衣，去了学校。除了门卫室和值班室，其他地方都漆黑一片。直接问邱永峥有没有回学校，恐怕会引起人误会，于是，她借口东西忘落办公室了，便进学校去找了一番。邱永峥并没在办公室。
　　王子昀又想起白天苏蓝的葬礼上邱永峥的背影。都说苏蓝走了，他就解脱了，可是王子昀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他轻松了。至于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王子昀也不得而知。
　　王子昀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芜子坳山脚下，找了根木棍支撑，往山上爬去。邱永峥果然在那里，他还笔直地站在苏蓝的坟前，连姿势都没有变一点，头发贴在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睛，雨水顺着头发直往下流，湿衣服裹在他身上被风刮得啪啪啪的响。
　　“校长，回去吧，家里人都在担心你。”王子昀说着，这才想起忘记给邱永峥带伞了，她想脱下雨衣给他穿上，可是她的雨衣里早已经进了水，和湿衣服贴到一块儿了，再加上风刮得大，雨衣根本脱不下来。邱永峥站着一动不动，王子昀轻轻拉了拉他衣服，他竟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帮忙，王子昀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把这个近一米八的大男人从十来里外的山上连拖带架地弄回家里的。还好已经来电了，王子昀把邱永峥拖到客厅里，客厅里马上就汇聚了一大滩泥浆水。把他拖到浴室里，用热水给他冲洗掉泥水，邱永峥这才悠悠转醒过来，抱着还浑身泥泞的王子昀呜咽起来。
　　“你自己好好洗吧，把水调热一点，我去给你找感冒药。”
　　王子昀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出了一盒感康来，放在茶几上，又倒了开水晾着，等邱永峥洗完澡出来了，她才冲进浴室去清洗。
　　房间里早已经被弄得到处都是泥水，王子昀洗澡的时候，邱永峥拿了拖把拖干净，王子昀清洗干净出来，就看见他站在窗前发呆。
　　“怎么还不吃药？水都凉了。”王子昀伸手摸了摸邱永峥的额头，滚烫，便从冰箱里拿了儿童用退热贴，撕开包装，贴在了邱永峥的额头上。一个大男人，穿着女人的粉红色睡袍，额头上贴着退热贴，看起来有点滑稽。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邱永峥说话，王子昀吓了一跳，说猜的。她这才想起给苏丹发了个信息，说已经找到邱永峥了，并无大碍，苏丹回了个红唇。
　　邱永峥看了她有几秒：“我这辈子好像总也摆脱不了被女人救的命运。你想我怎么报答你呢？”
　　真是病了。王子昀不怒反笑：“那您看我需要什么呢？”
　　“男人。”
　　“啊？”王子昀吓了一跳，不是因为邱永峥的答案，而是因为他的突然靠近。她倒退两步，这才发觉自己裹着浴巾，还没换衣服，很是尴尬，忙回房间换了衣服。
　　王子昀重新倒了开水，一边说：“你的衣服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只有穿我的睡袍了。”邱永峥没有说话，王子昀接着说：“既然缘尽了，就让它过去吧。沉浸在伤痛里，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也让关心你的人担心。”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绝望，绝望头顶的感觉，恐怕也只有失去的人才能体会到了。
　　邱永峥突然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说：“我不要紧，倒是你，把我拖回来肯定累坏了，你去休息吧，我就在客厅。”
　　王子昀这下才发现麻烦了，邱永峥的意思不会是要留下来过夜吧？她是想相信他的为人，可是外面的人不会相信啊。如果有一个人在明天早上看见邱永峥从她家里走出去，那么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有男人在她家过了夜……可是邱永峥确实是病了，衣服也没有，外面还下着那么大的雨。不光是邱永峥感冒了，王子昀也发现自己喉咙难受得要命，像有只小虫子在挠痒痒一般，只是她一直硬撑着。
　　“那你赶紧把药吃了吧。我儿子明天就要回来了，我可不想到时候你还因为生病在这里走不了。”
　　“我知道了。等会儿雨小了我就走。”
　　“现在这么晚了，你……你睡明明的房间吧，明天早上再走也不迟。”王子昀说完就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钻进被窝里，她这时才发觉浑身的肌肉和骨骼仿佛已经分离开来，手腕和脚踝多处擦伤，寒冷和闷热比赛似的一阵一阵地侵袭过来，浑身抖得像外面风雨中的树叶。
　　妈妈很难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同情、怜悯、同病相怜，亦或许还掺杂了点其他感情。她弄不清楚，别人就更说不上来，因为我回家看到的就是邱永峥端着汤药一口一口地喂妈妈喝。那一刻，我忽然异常感动，如果这个男人能一生一世这样照顾妈妈，那将是件多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