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苏丹的挽留

　　邱永峥披了件外套，起身到露台上。夜风习习，月影绰绰，风移影动，透过依然青翠的木草丛，月影夹杂着菊花的馨香随风飘荡。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与这些自然的触碰，让邱永峥觉得，有某样情愫在撩拨着他原本很平静的心绪。
　　邱永峥点燃烟慢慢吸了起来，杨潇见露台上有火光一闪一闪的，悄悄走过去，见是邱永峥，问：“哥，睡不着啊？”
　　邱永峥把烟掐灭了说：“这就去睡。”
　　杨潇说：“哥，你这段时间可有点心不在焉的，你看，刚刚还抽烟了，有什么事吗？”邱永峥说没有，杨潇也站到露台上来，说：“又想起和姐姐的事来了吧。那件事不怪你，我们都知道。再说了，这么多年了，从道义上说，你也做得够多了。哥，你别再这么耗着了，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
　　邱永峥转身看着夜空，天空中群星闪耀，漫漫无边。
　　杨潇说：“其实我对婚姻也没底了，美萱现在这个样子，简直让我在别人面前没法抬头，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怎么变得像个怨妇一样？”
　　邱永峥缓缓地说：“既然决定要娶她了，就该一心一意地对她，不要再想着别的女人，不然就不要娶她，否则对双方都是伤害，男人得有责任感……杨潇，不要重蹈我和你姐的覆辙。”
　　杨潇小声说：“我哪有想别的女人？”
　　邱永峥拉开门，准备回屋：“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想想这段时间你的心思都放在哪里了。昨天医生跟我谈了，你姐，可能就这几天了。”
　　邱永峥回到卧室，床上的女人已经睡熟了，她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月光照进来落到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个与世无争的孩子。邱永峥把她的手放进被子，又掖了掖被角，才在一边的小床上坐下来。
　　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曾经两度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第一次，邱永峥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在她流露出爱意的时候，就完全妥协而放弃了原则，没有这个女人，就没有他邱永峥。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结婚的当天，婚车刹车失灵，一场熊熊大火差点夺去她的生命。邱永峥永远也不会忘记，在翻车的那一刹那，她扑到了他的身上，她的恩情，他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了。
　　王子昀下班回家，何莉不在，她打开电脑玩了一会儿游戏，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肚子也已经咕咕叫起来，何莉还没回来。
　　“这么晚了，大着个肚子，去哪里了？”王子昀喃喃自语，正想给何莉打电话，何莉的信息却来了，她说有事去市里了，过两天回。她还真是胆大，临近预产期了，还到处跑。
　　王子昀下楼去买好泡面回家，要用开水冲泡，开水却是凉的，等烧好开水，撕开调料包的时候，调料包里的作料全撒在了地上。
　　王子昀看着依然放在桌子上的泡面，就想起多年以前，严小山为她炒土豆丝的时候，她从背后轻轻拥抱着他，两个人握着铲子一起炒菜的情形。王子昀也记得自己第一次学煮面条，在锅里放了水，把面条放进去，然后才盖上盖煮，等到水开，里面就是一锅糨糊。后来，严小山煮面条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看，原来是水开了以后才放面条下去的。王子昀最喜欢严小山做的西红柿炒蛋做的臊子了，把西红柿去皮成片炒煮，放少许水，水开以后把搅拌均匀的鸡蛋倒下去，蛋又鲜又嫩……
　　泡面还没有煮好，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应该说是砸门声响了起来，伴随着女人的哭骂声：“姓王的臭婊子，你给我开门！狐狸精，你开门，怎么不开门啊？再不开门我……我砸开它！”
　　王子昀从猫眼里看到了周美萱那张全是怒气的俏脸，她打开门，周美萱一个巴掌便扫了过来。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王子昀没有扭开脸，怔怔地看着她。周美萱看着自己的手也愣住了，跑上楼来的杨潇把她往一边拉开，吼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周美萱哭起来：“我是疯了，那也是你逼疯的！杨潇，咱们今天把话说明白了，你到底是要她还是要我？”
　　杨潇拉着周美萱说：“你在胡说些什么？不要闹了好不好？你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已经有不少邻居站在楼道口看热闹，管理员也上来了，王子昀抚摩着慢慢高肿起来的脸，郁积了的满肚子的火就要爆发出来，她这是招谁热谁了？她转身欲关上门，周美萱却快一步挡在门口，盛气凌人地说：“你别急着躲起来，你个狐狸精，我和杨潇青梅竹马，你和他认识才多久，你就勾引他，我现在还没和他结婚，他就在梦里都叫你的名字，你简直不知廉耻！”
　　“你那么有本事就先管好自己的男人，不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王子昀不客气地甩上门，把周美萱的叫骂声和那些事不关己看热闹的人的各种嘴脸都关在门外。
　　“够了，美萱！杨潇，把她带回去。”王子昀听出来了，是邱永峥的声音。
　　杨潇架着大呼小叫的周美萱慢慢走远了，管理员遣散围观的邻居，对邱永峥说：“王小姐一个人拉扯个孩子也挺不容易，咱们清县是个小地方，长舌妇又多……”
　　“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跟她没关系，烦请多多照顾他们母子。”
　　管理员和邱永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了。
　　王子昀的手机提示收到一条新信息：“我很抱歉，不过请你相信，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王子昀删除信息，关了手机，彻夜难眠。
　　苏丹看到王子昀红肿的脸，忿忿不平地就要去找周美萱算帐，王子昀叫住她：“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你不会又想辞职吧？也不知道小山羊是怎么想的，还以为周美萱是小时候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人都是会变的嘛，我认识她也十几年了，我还不知识她？她最擅长的就是演戏了，小山羊这辈子算是阴沟里翻船了！你可别辞职，现在学校里本来就忙得要死，你要走了，我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了。再两三个月，到时候他们也结婚了，就没人说你什么了。”
　　“他们结婚了还会有别人。我只是不明白，一个人生活怎么会这么难。”
　　王子昀感觉学校里的每个人对她都指指点点，她以前从不在乎的事情，这会儿却紧紧扼住她脖子，让她呼吸不过来。王子昀想的是修建学校的事一完，也算是完成了严小山的心愿了吧。
　　苏丹哀求道：“你别走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跟我说话的人，你一走了，我很可怜的。我知道你和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样的好心肠，为了我，就不要走了吧？”
　　王子昀笑着摇了摇头，苏丹继续游说：“如果不为了我，就当是为了我哥吧……就是校长啊，他这几天心情也不好，学校又忙……”
　　“校长是你哥？”难怪听校长说话的语气，对苏丹很是了解的样子。
　　苏丹说：“其实我和杨潇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我现在的妈……就是之前的庞校长，是我爸再婚娶的。我和我姐，随我妈姓，我姐叫苏蓝，就是我哥的老婆……其实也不能算是老婆，他们没领证，结婚仪式也没举行，所以我都不叫他姐夫……哎呀呀，反正我们一大家子几十口人，拉帮结派的，关系很复杂，也就我哥还算个人。”
　　“关系是挺复杂的。”王子昀想了想，似懂非懂。
　　“想不想听我哥的事？”
　　王子昀摇摇头。
　　“为什么？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呢！”苏丹夸张地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反正现在休息时间，没外人，我说给你听啊。”
　　王子昀没反对，苏丹就说起了邱永峥的事。
　　原来邱永峥也是出身农民家庭，苏丹的姐苏蓝却爱上了这个傻傻的农家小子，还两度救他于水火。因为苏蓝是长女，她有管理家庭公司的责任和义务，将来还要继承财产，如果和邱永峥结婚，就等于把财产交到了外姓人的手中。可是苏蓝坚决拒绝了父亲为她安排的婚事，非邱永峥不嫁，最后几乎闹到了和家庭决裂的地步，还是苏丹和杨潇极力帮忙才促成了他们的婚礼。也许是命中注定，就在婚礼的当天，邱永峥接到了一个久未联系上的同学的电话，就多聊了两句，苏蓝醋性大发，还在婚车上就和邱永峥闹将起来，邱永峥再三解释也没用，苏蓝说他是做贼心虚，说着说着就去摇方向盘，哪知转弯处一辆载重大货车驶来，婚车和货车撞在了一块……
　　王子昀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言。苏丹继续说。
　　当时邱永峥拼尽力气把苏蓝从车里拖了出来，可是苏蓝不仅全身大面积烧伤，头部还严重的脑震荡，一直到现在也是个活死人的样子。按说邱永峥可以就此离开，可是他没有，他留下来照顾苏蓝，无微不至，工作再忙，他都每天抽出时间来推着苏蓝到外面去走一圈，当初他申请调到清县来，就是因为清县的环境好，可能有利于苏蓝的康复。当初大家说邱永峥留下来是为了苏家的财产，邱永峥当时就在财产公证书上签字，放弃了财产继承权，而邱永峥照顾苏蓝，一照顾就照顾了十年。
　　苏丹叹了口气说：“我现在看着他们都难受，我哥是个好人，他可真是被我姐给拖累了，要不然他现在怎么可能待在这么个小小的学校里。我们大家都劝他离开，反正我们家又不是请不起护工，可是他说他不会离开我姐……我姐可真是幸福哟！”
　　王子昀听苏丹说完，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丹咦地一声瞪大了眼，那化了彩妆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说：“我说了半天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可真是失败！我的意思是说，我哥现在遇到困难了，我姐估计就这两天了，学校里的事又多，还有啊……清县老城区正在建的那所学校，以后会成为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你看，这么多事，我哥能不烦吗？所以你就先别辞职了，不要给他添堵，可以吗？”
　　王子昀沉默了。世界上真有这样的男人么，可以守着痴傻女人十年！女人的十年青春是黄金，那么男人的呢？他们在这十年里可以创造出多大的价值来。
　　“我答应你。”王子昀记得自己以前不高兴的时候何莉常常开导她说的话：一件事，不管你怎么去做，方法没有绝对的对错，关键在于做事的人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那样做了你能开心，那就是对的。你觉得你这样做了之后，感觉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还是心里更沉更紧更痛苦呢？不只是一时的心情，要看到以后你也开心与否。王子昀做了这个决定后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
　　苏丹高兴地抱着王子昀，就要把红艳艳的嘴巴凑上去吻她，王子昀惟恐避之不及，闪身去做事情了，苏丹的德行王子昀也算摸着些许了，若惹她不高兴，她可以仇视你像仇视敌人一般，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说得出来，她若高兴，可以对你掏心掏肺。
　　苏丹还去追王子昀，可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杨潇急切的声音传过来：“二姐头，你在哪里？快回来，大姐不行了……”
　　
　　苏丹没见到苏蓝最后一面。她给苏蓝换的衣服，看着那些萎缩的肌肉只剩下一层皮裹在骨头上，她的眼睛湿润了，不知是为了可怜的姐姐，还是为了可怜的“姐夫”。邱永峥拿了苏蓝最喜欢的玉兰油化妆品来给她上妆，大家还怕他伤心过度，可是他的神色一如既往，既没有因为失去妻子该有的悲伤，也没有因为获得解脱而有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