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的永恒世界（十二）

小会议室里，空气异常沉闷。大家都不说话，只有空调在嗡嗡地响着。我吁了口气，问张翔：“你说有一家小贸易公司在抢我们的客户，是这样的吗？”张翔点点头：“是的，这是一家叫做健利贸易的小公司，以前从没见过，突然就冒出来了。而且，他们给客户的报价比我们的低。”我故作镇定地淡然一笑：“能低多少？现在的市场价格都已经透明化了。难道一个刚入行的小贸易公司就能撼动我们经营了这么久的客户关系？”张翔低下头没再说话，陈萌萌则在一旁递给我一份资料。
看完资料我沉默了，我努力平息着心里的怒火：目前我们已经失去了将近四成的客户，而且，其中有的客户是我和丁健一起去跑的。那些明里暗里拿着我送的好处的采购，那些狠狠吃着回扣的采购主管，我何曾亏待过他们？他们就是这样来回报我的吗？我把资料递给丁健，问他：“你觉得呢？”丁健看着资料，皱着眉头说：“对方很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是有针对性的……”我摆摆手，打断了他：“还是赶紧想办法解决吧。今天我们俩分头去这些客户那里走一遍，沟通一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其他人还按照之前的工作计划进行。没有问题的话，就散会吧。”
众人纷纷起身出去，我看着丁健，扔给他一根烟，于是他留了下来。“刚才人太多，我没让你说。你觉得对方是不是对我们有点太了解了？我们给这些客户的报价，我们的客户关系，甚至我怀疑我们给相关采购人员多少回扣多少好处对方也都一清二楚。这正常吗？这说明了什么？”我一口气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丁健惊讶地看着我：“你是说，公司里有人捣鬼？”我点燃香烟，抽了一口：“你不是也已经想到了吗？”
丁健沉默了一会，闷声说：“公司里都是老员工，大家都知根知底，不像是有那样的人。而且，能掌握这么多资料的，除了我们两个，就只有毛利和陈萌萌了。毛利在公司都这么多年了，其他人都只负责着自己拉来的客户……”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叹了口气：“陈萌萌只是一个来实习的大学生，她不会那样做的……”丁健笑了笑：“嗯，她只是做资料，应该不会把资料整合起来做这种事的。何况她在本市人生地不熟，资料也发不出去啊。”
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和丁健谈了一下去拜访客户的相关事宜后，分头行动。跑第一家的时候，我把车停在那家公司门外，翻出电话簿开始打电话，打了一次，正在通话中；第二次再拨，这回通了。“嗨，王课，你好。我是新吴贸易的项枫啊。”“哦，是项总啊，有什么事吗？”“呵呵，有段时间没来拜访王课了，我现在刚好开车路过你们公司。要不，我们见面聊聊啊？”“啊？那真是不巧，我现在正出差呢。要不，我们下次再约时间？”出差？哼哼，我在门卫那只用了一根“中华”就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了，至于躲着我吗？“呵呵，那下班后王课有没有时间？我开车来接你，一起去喝两杯啊？”那边沉默了片刻：“下次吧，下次兄弟我请你。今天太忙了，我……”“那好吧，今天我这就算是预约了哦。王课可要把兄弟的饭局排到前面……”“一定一定……”
挂断电话，我把车开到不远处，干脆在路边停下，打起电话来。与其东奔西跑地吃闭门羹，不如先挨个联络一通再说，也省得走了冤枉路。接下来还算顺利，去了几家公司，采购妹妹们几乎众口一词都在说着金融危机了，公司要节本降耗，订单虽然减少但肯定是有的。我满面堆笑地应对着他们虚头八脑的话，并一再承诺新吴贸易的服务一定是最让你们满意的，采购妹妹们也心照不宣地笑。单独把她们再次递给我的名片收进包里，我拍了拍手提包：“电话联络，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于是这就算是皆大欢喜了。接下来的事就要私下里电话进行了。
跑了一天，我的脸几乎笑到抽筋，肚子也有点饿了。感冒还没好，所以中午我只吃了一小碗馄饨，搁平时早就该饿了。回到公司跟丁健一碰头，他那边的情况也和我差不多。然后，我们又分头打电话约客户吃饭，双线行动效率会高很多。在金融危机的非常时期，客户成规模流失所带来的后果是我无法承受的。
等我醉醺醺地回到家，星宇已经去酒吧了。燕玲依然坐在沙发上，见我回来便迎了过来：“又喝成这样开车回来的？”“没有，我带了张翔一起去。他开车送我回来的。”“哦。那你在沙发上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沏壶茶醒醒酒。”燕玲今天比以往热情了些，反倒让我有些不安了。
我靠在沙发上，眯着眼问端茶过来的燕玲：“容容今天这么早就睡了？”“容容去姥姥家了。今天是礼拜五。”“哦，那你送她过去就回来了？”“嗯，在家陪陪你。”燕玲眼神低垂，坐到我的身边，“我们好久没有聊过天了。你忙着工作，我带容容、做家务，我们……”
我心神一凛：“其实，平平淡淡的也挺好。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燕玲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吗？那时候我们都在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司里，我是做财务的，你每次发工资都要在我那里磨很久，没事就找各种借口去找我。什么出差补助不对了，什么加班费对不上了，还有明明可以一起报销的单据，你偏偏要一笔一笔分着报销……”我默默地听着，端起茶杯放到嘴边，却没有喝。
“你那时候总是说笑话逗我开心，每次跑完业务回来都会到我跟前，说你遇到的有趣的事。想起来，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燕玲叹了口气，坐起身看着我，“你说呢？”我放下茶杯，轻轻搂住她：“那时候，我是一个刚入社会的小打工仔，你那么漂亮又是本地人，我都不敢追你……”“所以你就天天围着我转，所以我就终于被你骗到手了。”燕玲紧紧地偎依在我的胸口，“我们也曾经热恋过呢。你说，爱情是不是就像一杯茶一样，会慢慢地变凉？趁热喝完之后，再喝的就不是之前这一杯了？”
“什么事都有一个转变的过程，爱情最终转变成亲情，这样不是挺好吗？”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那我们的爱情呢？拥有亲情，就注定要以失去爱情作为代价吗？我不要，我要我们的爱情，我不要这平淡得就像疏远一样的亲情……”燕玲说着说着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我只觉得嘴里有种苦涩的滋味，我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不会的，你想多了。我会一直一直爱着你的，爱着你，爱着容容，爱着我们的家……”
燕玲，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可我是真的爱着你，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想你受到委屈；可是，我的脑海中为何会出现另外一个身影？她的脸上为何挂着泪珠，让我心生怜惜？为何她深深扎根在我心里，让我割舍一次就会痛一次？
燕玲，不如怜取眼前人，可是，我的眼前，我的心里已经不单单只有你。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对的？——如果有满天神佛，请你们给我指引，请给我指引……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互相听着彼此的心跳，谁也没有再说话：什么样的语言在这时都是多余的。在客厅吊灯的光晕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得宁静与安详。虽然，我们的心里，或许都在波涛汹涌着——这是两个世界。
门锁开动的声音响起，是星宇回来了。我看看手表，十点一刻；燕玲也从我的怀中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头发。我起身走到客厅的玄关，星宇脸色红扑扑的，嘴角还有着难掩的笑意。我不由好奇：“今天回来这么早？看样子有开心的事啊，谈女朋友了？”星宇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没谈，我真的没谈。”看来他对我的这个问题相当敏感啊。
我把他让到沙发上坐下，燕玲给我们一人倒了杯茶，洗澡去了。我掏出香烟给他递了一根，星宇连连摆手：我忘了他是不抽烟的。于是我喝了口茶，笑了笑：“有什么好事，跟哥说说吧，让我也分享一下。别再一个人偷着乐了啊。”
星宇端起茶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故作镇定地捧着茶杯，却仍掩饰不了激动的心情。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顿了顿，继而抬头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哥，我要上电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