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的永恒世界（八）

连着半个月星宇都在阁楼上弹琴。燕玲告诉我：除了吃饭，星宇没有从阁楼上面下来过。最近公司的生意不太景气，我也每天准时回家吃晚饭。有时，我上楼去看星宇，见他正专心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我也不去打扰，在阁楼阳台上吹会夏天凉爽的晚风就下来了；而有时他在反复弹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至少我以前从未听到过。
就在今天晚上，我终于测量了一下星宇的酒量。一箱SNOW喝完，不到七点我就晕晕沉沉地去睡了。模糊中听到燕玲说话：“你要出去啊？”然后星宇低声回了一句什么，接着就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之后我就睡着了。
星宇是背着吉他出门的。他有两把吉他，一把是平时弹唱用的木吉他，装在一个用蓝色丝线绣着“痛”字的黑色帆布背包里；还有一把就是此刻他背着的IBANEZ电吉他了。他的脚步轻快，神色中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很快他就来到浪人酒吧，进门后他瞄了一眼一楼大厅的两排沙发椅：一些女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有三三两两闲聊的，有拿出化妆盒补妆的，还有独坐那里抽着烟的——星宇未作停留，上去二楼。
正走着迎面遇到了梁子,这小子依然穿着大裤衩：“嗨，小宇。身体养好了？哥几个可等你有段日子了。”项星宇点点头，和鼓手梁子并肩向舞台走去，沿途不时有酒吧服务员火辣辣地看着他。于是星宇旁若无人地和梁子没话找话说：“你这大短裤挺帅的。”“还行。你的吉他也挺牛比的吧？不会真是原装进口的IBANEZ吧？”梁子指着吉他背包上印的IBANEZ表情很夸张。星宇点点头，再看看梁子那一脸愤青样：“是日本琴，你不会给我抵制了吧？”说着他把吉他换到另一边的手上。“哪里的话，好东西啊。我没事抵制它干嘛。”梁子眼冒绿光，“宝剑配英雄，亮子也就用国产芬达的命。”这时光头王顺亮迎面走过来，接过星宇手里的琴：“小梁你在瞎叨叨啥呢？”“没啥。我说你命好。”“那可不是咋地。”于是三人皆笑。
舞台上，项星宇从吉他包里掏出几份谱子递给王顺亮：“这是我这几天写的一首歌，你看看吧。”光头连忙接过，其他几人也围了过来，一人拿了一份看了起来。贝斯手杰杰看到歌名直笑：“嘿，亮子，这歌是写你的哎，‘光’，多形象啊。”几人纷纷看向亮子的脑袋。王顺亮一瞪眼：“都别打岔，看谱。今晚最后一首就是它了。谁到时候掉链子我跟他急。”没有排过就要演出，这考验的不仅仅是乐队的专业素质，还要看这个乐队的磨合程度，也就是所谓的默契怎么样了。几人一边看谱，一边在一起热切地讨论了起来。
风狼乐队自己的歌并不多，无非是些说唱，翻唱老歌之类的。再加上演些别人的歌，其间穿插点电子乐，到也每天都有新花样。就连吧台的小凌也经常会被新的内容吸引住，虽然她仍然觉得光头的重金属很吵。
晚上的时间很快，又到了最后一首歌的时间了。一般酒吧的驻场歌手都会把最精彩的放到最后，所以大家都期待地看向舞台。
贝斯手杰杰点点头：“OK，没问题。”鼓手小梁神情轻松地把玩着鼓槌，键盘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王顺亮满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来到星宇跟前：“去吧，都妥妥地了。我给你唱和声。”说完他挂着国产芬达站到贝斯手旁边。星宇清清嗓子，站到了话筒前：“下面，我们为大家献上的是一首‘光’。这是我最近刚写的一首新歌，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希望大家喜欢。谢谢。”台下很多人鼓起了掌，不知道哪个花痴妹妹还发出一声尖叫。项星宇的目光向台下扫了一眼：那天的女孩，她还会在这里吗？她的眼睛是不是还会亮亮地看着台上，看着我？
“音乐响起，灯光亮起，
我站在这里，开始想念你；
风不停息，夜色迷离，
人们开始沉睡。
想你，像一道光，
让我不再怕黑；
你的拥抱，温暖着我的疲惫。
人群里，面带笑意，
掩饰伤痕累累；
你的目光，抚慰着我的忧伤。
我追寻着光又想念着你，
徘徊在你的目光里，不愿离去；
我追逐着理想却迷失了方向，
人潮人海中我不流泪，
可你在哪里……”
项星宇投入地唱着这首慢摇风格的歌，台下的人也都在安静地听。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音乐的氛围中，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女人拿着一台数码相机一直对准着项星宇，她脸上的妆已经花了。她嘴唇颤动，仿佛在说：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一曲终了，项星宇双手扶着话筒架，低着头；一时酒吧里静静地，那个女人也悄悄地从舞台前面不远处的角落里转身离去。
片刻后，所有人都鼓起掌来，一堆服务员站在舞台前面使劲拍着巴掌，小凌眼含热泪：“太感人了……”一个妹妹冲台上喊：“项羽，我爱你！”小凌吸吸鼻子，拉了拉那个妹妹：“哎，别叫了。再叫你就成虞姬了。人家根本不叫项羽。”“啊？不是那个光头介绍说他叫项羽的吗？骗我们？”花痴妹大怒，转头又冲台上喊：“死光头，臭光头！”王顺亮哭丧着脸：我招谁惹谁了？不过很快他又开心了起来，看来今天这首歌反应很强烈啊。他上前拍拍星宇的肩膀：“兄弟，好样的。散场后去新街口烤肉，我请客。”星宇点点头没说话：他眼睛红红的，还没从歌曲的氛围中出来。
午夜，新街口烤肉，露天里一群人正喳喳呼呼地吃着烧烤。其中有一个光头倚着路灯杆撕咬着铁钎上穿着的“骨肉相连”，旁边一个穿着五颜六色破布拼成的T恤的长发青年看不下去了：“亮子，别撸了，铁钎子都快被你撸出火星子了。”“去，我有那么好的牙口？杰杰你丫这是不当家不知烤肉贵——老板，再来二十串羊杂。”星宇笑了笑，看着天上的星星。王顺亮不乐意了：“小宇，看不起哥哥的穷酸样是咋地？你倒是吃啊。”项星宇无奈地拿起一串烤花菜：“我真没那个意思。我在家吃晚饭时喝了半打啤酒，现在还晕着呢。实在是吃不下了。”光头见他说得诚恳，不再为难他，转身跟键盘手刀疤喝酒。
几人围坐的小桌旁，地上到处扔的是啤酒瓶和烟头；不远处的烧烤摊老板正一边给烤肉洒着胡椒面，一边乐呵呵地看着这唯一的一桌客人：这可能是他今天晚上的最后一桌客人了。星宇就静静坐在那，始终笑着听几人在那吆五喝六地胡吹。生活就像这个夏天的到来一样，终于迎来了火热的激情。
亮子忽然转过头，对星宇冷不丁来了一句：“兄弟，你还是个雏吧？”项星宇一愣，没搭腔：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光头也是这么说他的。“他的意思是问你是不是处男。”旁边的梁子插了一句，然后埋头继续撸铁钎子。项星宇红着脸点点头。亮子一拍大腿：“我说呢，那天一陪酒女亲你一口抱你一下，就让你没着没落的，还写了一首绝世好歌。我寻思着下回找个妹子把你破了，你不是……”项星宇一把抓住亮子的手腕，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你认识她？”星宇的声音大而急切，到把亮子吓了一跳：“是啊，她不就是楼上KTV包间陪酒的么。好像叫什么萱萱的……”项星宇可能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松开手“哦”了一声。为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举起面前的酒杯：“来，大家一起喝一杯吧。”王顺亮马上又眉飞色舞起来：“嘿，可等到你端杯子了。怎么着也得三杯吧？”
这个静谧的夏夜里，风凉如水。项星宇很意外地喝醉了，他和光头攀着肩膀，一人咬着根没点着的香烟，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胡话。几人一路跌跌撞撞走着，几乎撞翻了新街口所有的垃圾桶。这晚项星宇没有回家，就在王顺亮他们租住的一栋破旧的民房里胡乱睡下了。这是一栋远离城区的农家小院，可以听到夏虫在此起彼伏地欢唱，还有不知道谁家的狗深夜里还不曾睡去，在那里狂吠不止。
这个夜晚，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不平静的。沈悦萱已经卸了妆，她的脸上干干净净：她的眉毛细细长长的，一对黑珍珠似的眸子正专注地看着手里数码相机里播放的视频。她时而皱着琼鼻，时而又抿嘴微笑，露出脸颊那两个浅浅的酒窝。几分钟的视频她反反复复地看了半个多小时。然后，她打开电脑，开始忙碌了起来……
而此时的项星宇在草席上翻了个身，低低地梦呓了一句什么，然后又安静地沉入了梦乡。
天，就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