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的永恒世界（九）

我坐在“大台北”临街的大落地窗后，一边喝着温热的豆浆，一边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路人：起风了。听说昨天夜里，艾琳娜台风已经在东南沿海登陆，我昨晚和星宇喝完酒后早早就睡了所以没有看到这方面的消息。今年的台风来得这么早？我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抓紧时间解决着面前的生煎：暴雨很快就要来了。
出门后我紧走几步，走到车边时已经有雨点砸下来了。我钻进车里，看着车窗外哗哗往下倾泻的雨水：这场雨，真是来得太急了。我打开刮雨器，慢慢开着车；雨中视线很不好，充斥在耳朵里的只有雨水落下的哗啦声。
我几乎用了半个小时才开到公司，在门口甩去头发上的水珠，我跺着脚进门：很明显我是来得最晚的一个，所有人都已经在位子上了，全部抬起头满脸严肃地看着刚进门的我。我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就笑了笑：“大家早啊。”丁健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老大，走，我们到吸烟室聊两句。”我见他表情沉重，就跟着他进了吸烟室。说是吸烟室，其实就是我们的一个小会议室。丁健等我坐下，递了根烟给我，我点燃吸了一口：“什么情况？”丁健沉默了片刻，看着我说：“情况不太好。出大事了。”我夹烟的手抖了一下，丁健口中的大事让我在夏天仍然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他不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辞的人。“金融危机彻底爆发了。”丁健顿了顿，接着说。
我呆呆地愣了一会，把香烟摁在烟灰缸里：金融危机来得太急了，就像今天早上的暴雨一样，突然得让人避无可避。看云识天气，其实，这段时间生意的不景气我早该由此想到点什么，可是，我竟然忽略了。没有经历过的事物太容易让人失去防备措手不及。我低声问：“目前公司有没有损失？”“暂时没有。”我松了口气，冲面色沉重的丁健笑笑：“叫大家都进来，一起开个会吧。”
小会议室很快挤满了。丁健坐在我的右边，最后进来的毛利也轻咳了一声坐到我的左侧。我见大家都进来了，就对丁健说：“跟大家介绍一下情况吧。”丁健清清嗓子，表情严肃：“相信大家已经都知道了，金融危机突然爆发，我们也面临着很大的危机。我们客户的产品主要都是做进出口的，而金融危机下，进出口贸易必将锐减。链式反应下本着节约成本的原则，客户给我们的订单量也将严重下滑。甚至会取消订单。而货款，客户也会有所拖延，影响到我们的资金周转。另外，随着原料价格尤其是有色金属价格的大幅下滑，市场上货源价格也相当不稳定……”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我则取出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说完了？”我看着丁健，他点点头；然后所有人都看向我。我却笑了：“呵呵，金融危机——来得好啊。”众人大眼瞪小眼：老大受刺激神智不清了。我偏头看毛利，她也诧异地看着我。我问：“毛利，公司账上还有多少流动资金？”“两百万不到，具体是一百九十七万四千零一点。”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一个优秀的管家婆啊。“那么，大家告诉我本市跟我们一样的贸易公司有多少？”没人回答我，可能还没有人明白我问这话的意思：“其实，真正像我们这样成规模的注册公司，本市仅仅三四家而已，其他的都是一些皮包公司和贸易商行。论资金周转，我们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吃掉他们！”
大家虽然还没完全想明白，但是已经开始有点头绪地纷纷议论起来。我接着说：“我们要做好三个方面，大家记录一下啊。会后再拓展。第一，供应商的价格控制。报价即送货，不做库存并做好询价比价；第二，对现有客户的掌控度，信誉好且公司运营良好的可以默许他们的适当拖延货款，信誉、运营状况一般的仍以月结三十天为主，到期应及时催款，小公司和境况堪忧的甚至可以要求货到付款；第三，新客户拓展。抢那些难以维持经营的皮包公司和小贸易商行的生意，相信大家都很拿手吧？”赵贤仕乐了：“老大你真黑。”“少废话，你都记下来没有？“我一瞪眼。赵贤仕忙偏头抄张翔的记录。
会后，一帮小子生龙活虎地到各自的位子上抱电话去了，毛利和丁健被我留在会议室。我擦着额头的汗：“情况不容乐观，以后要靠你们睁大眼睛把关了。”丁健不无忧虑地叹口气：“我知道。”毛利单手托腮，偏头看着我：“那你刚才……”我做手抚美髯状：“军心定，众志成城，则大事可定矣。”“老大你一定是学管理的高材生。”毛利说这话时的样子很真诚。“嗯，高中时当了两个月体育委员，专门管球的。”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管个球啊，我高中勉强混到毕业上哪学管理去。丁健呵呵一笑，和毛利一起出去了。我在会议室狠狠地抽了会烟，然后起身回位子。
中午我打个电话回家，说不回去吃饭了。燕玲“哦”了一声，并告诉我星宇一直没回去。我没有过多在意：他现在正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年纪，何况他做为一个吉他手，天天宅在家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就是联系上有些不方便：这小子上个手机丢了之后，竟一直没有买部新的。算了，回去的时候帮他买一部吧。想到这我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纯子，在你们柜台帮我挑部手机吧……嗯……不是的，是给星宇买的……好，我六七点的时候过去拿……”姐弟俩的性格迥异，一个不爱说话，一个却说起来喋喋不休。我好不容易挂了项纯的电话，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了。于是赶紧打开毛利放我桌上的阿妹便当来吃。十五块的便当口味尚可，就是饭少了一些，我勉强吃个半饱。
星宇此刻也正在吃饭。他光着膀子和亮子挤坐在床沿上吸溜着康师傅牛肉面，对面梁子、杰杰和刀疤蹲在那喝面汤。“没吃饱再去泡上啊，那面汤能喝吗。”亮子的面也吃完了，砸着嘴喝了口面汤，“什么玩意啊这是，太难喝了。”说着话他又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面汤就见底了。杰杰把空空的泡面桶往墙边一扔：“要不是这雨跟下锥子似的，咱哥们能落难到连口泡面汤都不放过的份上？还有这破房子，一上午净干这捡漏排水的事了。”梁子在旁接话：“好在小宇醒得早，要搁你们那睡得跟死猪似的糙性，琴音箱全部都得玩完。”杰杰笑着推了梁子一把：“嘿，感情你睡得不像死猪，也不知道是谁迷迷糊糊的就找短裤换。那是下雨漏水，你还当你在梦遗呢？”
星宇刚喝进嘴的一口面汤又喷回泡面桶里，他咳嗽了两声：“下午还排练吗？”王顺亮伸头朝门外望了两眼：“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我看要不这样，下午梁子和杰杰继续抗洪，我、小宇和刀疤去那屋写歌。”“凭啥我和梁子干苦力啊？”杰杰很郁闷，梁子拍拍他的肩膀：“你会写歌吗？”杰杰立刻老实了：“得，咱还是拣拿手的活干吧。”
五点多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我开车小心地避着路面的积水，正遇到沿着马路牙子轻快走着的星宇。我降下车窗：“星宇，上车。”星宇没想到这么巧会遇到我，高兴地打开车门坐到我旁边。我边启动车子边瞄了他两眼：“衣服的颜色不错啊，黄黄的……”“哦，一跤摔泥坑里了，正准备回去换呢。”星宇有点不好意思。我也看出来了，难怪这小子低着头，走路跟赶集似的。“嗯，那我们就先回家吃饭。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星宇看了看我，“哦”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
吃完饭才七点不到，我开车带着星宇来到世纪商厦。星宇站在电动滑梯上略微有点紧张：“哥，是来看我姐的吗？上次我被车撞的事……”我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绕过几个柜台，我老远就看到项纯那如遭电击的一头乱发竖在那。星宇可能有一阵子没见他姐了，一直走到项纯跟前还在瞪着眼睛：“姐……”项纯化了淡妆，光从脸上看倒是人如其名：皮肤白皙，不大的眼睛单眼皮，像个清纯的学生妹。就是这头发跟个变形金刚似的没个固定的形状。项纯打量了两眼星宇，眼圈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打了眼影的缘故：“星宇，你瘦了好多……最近怎么样啊？怎么老也不来找我，我都准备打电话让爸过来把你抓回去了……”项纯又在恐吓星宇了。星宇被项纯拉住胳膊，支吾着说不出一句整话。唉，这可怜的娃啊。
我及时抽空插了一句：“纯子，你这头发做的挺好的，又是小威给你整的什么新发型啊？太空烫？”“哪啊，这是烟花烫。反正不花钱，就当是给他练手了呗。”看来项纯对自己的发型也不太满意，我于是趁势说：“嗯，还是以前你留的直发好看。”回头我得说说齐威这小子，不能由着纯子三天两头换发型：虽说自己开美发店做头发方便，但老是烫啊染的别给头发弄秃了。“纯子啊，帮忙推荐几款手机吧。星宇你看看喜欢哪一款。今天带你来看你姐，顺便帮你配一台手机。不然联系起来太不方便了。”于是纯子在那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星宇站在旁边跟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似的。
最终是挑中了一款OPPO机，价格三千多一点，还算便宜。刷卡的时候，项纯冲我甜甜地一笑：“哥，你好偏心啊……”得，该出血时就出血：“两台。”项纯得意地抱着两台手机出来了，晃到我跟前：“哥，你心疼啦？”我一摆手：“不心疼。以后小威就是我的专业发型师了。你叫他每天晚上准备好碗筷等我。”项纯眨了眨眼睛：“做头发准备碗筷干嘛啊？”“嗯，做完头发肚子会饿，顺便吃个晚饭。”我一脸严肃地说。
星宇要去酒吧弹琴，项纯也下班了说要搭我的顺风车，于是我提议顺路接上齐威那小子一起去酒吧喝两杯。其实我也想知道星宇现在的状况。上次二叔打电话给我时一个劲地说“星宇和纯子就靠你照顾了”，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所能做的只有安慰二叔，给他心安：有多少外出工作的青年，家里就有多少悬心挂念的老人。而很多地区，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还留在家中了，这是地域差距和贫富不均导致的必然结果。是谁也无力去改变的。
纯子一路很兴奋地玩手机，就连我接到了齐威她也浑然不知。齐威坐在项纯旁边，满是宠爱的眼神看了项纯一眼，没敢打扰。我看看后视镜：这个娘娘腔小威，真是好男人的典范啊。然后，我按照星宇跟我说的位置，开车去浪人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