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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阳子的自叙

作品名称:离你有多远      作者:麦晓杰      发布时间:2015-06-26 20:23:19      字数:4191

  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到那个我不常居住的屋子,我记得那时,窗外雨后的梧桐冒出了新芽,它们如同睁着朦胧睡眼,刚刚苏醒的婴儿,看着模糊不清的世界,好奇地打量着。
  我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街道,人影零落,夕阳在街道尽头散发着不太刺眼的光,地面,是交错的树影,在静默中轻轻摇晃。风吹着窗帘微动,轻轻地摩擦着我的臂膀,落日的余晖逐渐安静,就像是一只小花猫,懒懒地蜷缩在窗台上的花瓶里,那个玻璃花瓶,空荡荡的,没有花,雨水曾经在里面停留,后来灰尘在那里堆积,如今混着灰尘的雨水,已经干枯而凝固,成了墨色的流纹在晶莹透明的瓶壁上攀爬。阳光穿透了瓶子,在靠窗的桌子上拉出彩色的光。我趴着桌子上,失神地盯着那彩色的光芒,不禁伸出手指,让指尖慢慢向那一片彩色的光芒靠近,试探性地触碰,然后,我看见指尖点染了彩色的光芒,就好像是森林里的精灵在指尖飞翔,我痴迷地让食指在那一片彩光里来回搅动着,光影里,手指晶莹剔透,血管里的一抹桃红色,如同雨后天空上漂浮着的云霞,我不禁差异,看着发呆,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新奇地将手指放在阳光里,将眼睛凑过去,仔细地查看。
  这时,门锁忽然转动,他连忙收捡了一脸的惊喜,紧张地盯着门框,随着吱呀一声响,然后,她出现在门框里,蓬松的脑袋低垂在胸前,我轻声地说道:“妈!”
  “嗯?”她抬头看着我,眉头微皱,似乎是在疑惑是什么声音打破了她的梦乡。她迷茫地看着我,就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然后眼神慢慢聚焦,低头倚在门边脱了鞋,身后的门栓轻轻滑动,如同吸管搅动着酒杯里的冰块相互碰撞,她赤脚直径向我走来,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吃了吗?”她走到身后,背对着我,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一杯,向窗边走去。
  “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吃了!”我说。
  “你怎么,回来啦?”她将杯子送到嘴边,又停下。她看起来有些苍老,嘴角的肌肉松懈得下垂,她的目光穿过我,看向窗外的夕阳。
  “哦,我今天不太舒服,老师让我回来休息。”
  她瞟我一眼,然后说道:“厨房里有药!”她的目光如同海燕的翅膀,匆匆地略过我的脸庞。他还没看清她的眼睛,她已经将脸庞转向了别的地方。
  我拿起桌上的背包,向房间里走去,她站在窗前,一只手撑在玻璃窗上看着屋外,脸上铺着一层落日的橙红,玻璃杯中的红色液体,轻轻地摇晃,阳光在里面撕裂着、破碎着,耀眼,我没有多看。
  我推开房间的门,门把上留着我手指的印痕,手指上满是灰尘,我将背包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倒扑在床,被子很凉,有一股发霉的味道,立即塞满了鼻腔。我忘了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环顾屋子里的情况,不禁苦涩地笑了笑,我想我离开后,她一定没有踏进过我的房间,甚至,目光都没有在门外停留。房间里,如同铺着一层夜色,还是没有星光的夜晚。
  我头痛欲裂,脑袋晕晕沉沉得似乎在云端,被风吹着旋转。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她的梦,那是唯一一次与她有关的梦,所以,特别记忆清晰。在我的梦里,她轻轻地推开房门,坐在我的床边,伸出一只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她的手掌干枯,触碰到的只有骨头的冰凉,她微笑着看着,然后轻声说:“还好,不是很烫,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拿药。”然后转身离去。
  我猛然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昏暗。躺在冰凉的棉被里,呼吸着发霉的味道,看着墙壁上的颜色,一层又一层的黑下去,她没有出现在我期待的视线里。第二天一早,我抓着包回学校,除了学校放假,我很少回到那个屋子里去,她总是很准时地将钱打到我的银行卡里,一开始,一个月一次,后来半年一次,再后来一年一次,再后来三年一次,那张银行卡是她送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
  十岁生日那天,是星期天,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屋子里的潮湿沉淀着寂静,我推开房门,背着包走到客厅,看见一个黑色信封,安静地躺在客厅那个张方形的玻璃桌中央,从东边窗户斜射过来的晨光,在玻璃桌上,弥漫着一团氤氲的光芒,灰尘漫无目的地飞升飘摇。我凭着直觉走过去,然后看见信封的背面一行潦草的字迹:“阳子,你现在应该要学会打理你的时间和金钱,总有一天,你要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密码是我让你记住的那串数字。”我甩下背包,在桌子旁坐下,良久。玻璃桌上蔓延着交错的裂纹,向晚,有阳光照射的时候,很漂亮,就像是晶莹的川河在大地上奔泻流淌,在桌子的一角刻着一个潦草的符号,和信封上的字迹很像。我将银行卡拿了出来,又将信封放回了玻璃桌中央,拿着她给的银行卡,坐车来到郊区的那一片墓地,每年,她都要带我来这片墓地,常常,我甚至觉得,我的家应该在这里,至少在这里我不会有期待,同样也不会有失望。
  每年十一月二十三号的前一天,她会打电话到学校,让我坐11路公交,在only站站牌下等她,每次我下车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那里,一身黑色的正装,头发如同胶水一样贴在脑袋上,手里拿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花上面似乎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那花,似乎才被她采下,她脚上的黑色皮鞋,一尘不染地闪闪发光,那时,她的脸色总是如同冬天飞扬的雪花。
  她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我,立即迈开步伐,向前走去。我跟在她身后,隔着三米远的距离,拉着背包肩带,低着脑袋,看着地面,跟着她的影子慢慢向前。
  她走到一块没有名字的墓碑前,弯身将花放下,盯着墓碑,如同雕塑一样呆立着,我看见她眉头微皱,唇边松懈的肌肉紧绷着,周围一片安静,偶尔有飞鸟冲向天空,翅膀将空气撕裂,碎裂的空气在脸庞上流淌,压弯了一片又一片的汗毛,我听见身体里的心脏,小心翼翼地颤动,不敢弄出一丝声响。
  半个小时候后,她紧闭的唇瓣,终于开合:“阳子,你要记住,每年的这一天,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要到这里来,带上一束你亲手采摘的百合花,别忘了。”
  “躺在这儿的是谁?”我不禁问,虽然很多时候,我害怕和她说话。她从未对我凶狠,只是我常常觉得她在尽力摆脱我。
  “别问!”她问答,就像冬天的冰雪。
  她看我一眼,然后说道:“走吧!”
  她转身,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从山顶走到山脚,然后她坐车回家,我回学校。公交车上,她站在前面,我站在后面,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空荡荡的座位在那里无声的抗拒着,风扑哧扑哧的吹打着脸庞。她没有坐下,我和她一样站着。她沉默地看着车窗外,我沉默地看着她。感觉她就像我手中紧抓着的那笔直的冷冰冰的柱子。我不禁怀疑,她之所以不自己开车,是因为,她不愿意和我在同一个窄小的空间里,我常常隐隐地觉得她恨我,但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开始上学,我一直住在学校。她说:“阳子,你应该住在学校里,和你的同龄人在一起。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照顾好你,所以,你要在那里好好学习。”
  她说那话时,我不明白,她是让我好好学习知识还是好好学习照顾自己。因为她无法照顾我,所以她要我自己照顾自己。她是这个意思吗?我反复地问自己。
  十八岁生日那天,高考在即,她给我打来了电话,看见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我心里一阵紧张,就好像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忽遇寒流。我犹豫着要不要接她的电话,但最终,还是在犹豫中将手机放在了耳边,她说:“阳子!”
  他沉默着,心沉甸甸得无法言语,她继续说:“你十八岁了。”
  “嗯!”我的心紧缩着,她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我说得很少,是几乎没有,所以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我心头萦绕,她给我打电话一定有不好的事发生,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以后,我可以不必再养你了。”她说,我听不出她语言里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就像是青色的石板。
  我错愕地将听到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重复,好让模糊不清的字眼渐渐清晰,她是什么意思,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虽然,她的行为我一向不理解,有时候,我甚至安慰自己,因为我的母亲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家,所以她的思想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所以我很难理解。虽然很多时候,我对她的行为并不感到意外,但是这一次,我仍然久久无法平静。
  “你想我怎么样?”我说,说的时候有一种无奈的愤怒在心里徘徊。。
  “我只想告诉你,从今天起你长大了,可以离开我了。”她说。
  “是不要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吗?”我说。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我的心惴惴不安,似乎在等待命运的裁决。然而她始终沉默,似乎是等于默认,我挂断了电话,就在我挂断的那一刻,似乎听到她有说些什么,然而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我没有给她打过去,她也没有给我打回来。
  有一段时间,我忘了自己对她说了些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记得我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对面的窗户,视线里是一片黑色的脑袋,埋在课桌上,好像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对面的教学楼上,闪烁着刺眼的光,在透明的玻璃上一闪一闪得。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没有线的风筝,在下雨的天气里摇摇晃晃,最后终于在划破天际的刺耳雷声中,猛然坠落,一头载进了水沟里,肮脏的水,在我的身上一遍一遍的冲刷,我想逃离,却不知往哪儿去,我一无所有,真正的一无所有,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施舍,她可以随时取回。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和她那么多年的交际,只不过是那个黑色信封里包裹着的一张银行卡,削骨的悲凉将我吞没,我无处逃窜。这么多年,她在世界各个地方游荡,似乎,在同一个地方总是待不长,偶尔带上我,将我扔在某个国家的学校,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里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终于把你给抛弃了,名正言顺地将你给抛弃了。”我有时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孩子,可是,别的他可以怀疑,唯独这一点,我可以确信,因为我们长得如此相像,相像得我常常偶然间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双眼睛,不禁呆住,那明明是她的眼睛,不是我的,我觉得自己似乎只是她的一个影子,一个她急于摆脱掉的影子。
  我记得在我记忆的最初,是我趴在地上看她,她就站在远远的地方,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抓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在哪里旋转着,阳光在她凌乱的头发上飞舞,她很少喝醉,有时她喝醉了,死死地盯着我,问:“阳子,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她的声音里充满悲凉,她的眼睛一片漆黑,就像是黑夜。
  那天,阳子坐在卫生间的地上,热气腾腾的水汽弥漫了整间屋子,他看着模糊的镜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他似乎感觉到我就在他身边。我和他并肩坐在地上,依靠着床沿,然而,我无法告诉他,无法给他安慰,他看见的,只有空气,他所感觉到的,只是心里的一种渴望。
  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他要将这些话压在心底,面对我的不解,他一句也不解释。如今却在这个深夜,对着朦胧的空气诉说自己心底的秘密。他总是一个人去面对黑夜,用黑夜的余温去面对周围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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